4.兇手
穆楓趴在地板上無精打采地發獃。
這劇本走向和他預想的歪了太多,他有點兒蒙。
一米外是同樣坐著發獃的白鏡,當然,現在是接替了他董事長位置的白總,這變化太突然,別說白鏡,連穆楓他自己都有點蒙圈兒。
饒是他千算萬算,也料不到自己的龐大帝國最後竟落入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過氣小明星手裡,現在各大媒體的娛樂頭條都是「天娛」易主的新聞,白鏡一輩子都在二三線飄蕩,這下倒是徹底火了一把。拜袁寧雷厲風行的辦事效率所賜,短短半個月時間內,財產繼承的所有法律程序全部走完,該交接的事該見的人也全部搞定,整個娛樂圈都因為這事動蕩不安,唯有當事人完全沒有外人意想中的興奮,反倒是整日目光獃滯,不吃不喝地在穆楓的豪宅里發獃,最後乾脆搬進穆楓常住的屋子裡,整天看著那些遺物沉默不語。
半個月,十五天而已,那人已是形銷骨立,本就單薄的身形此刻更是瘦骨嶙峋。穆楓眼睜睜看著他兩頰邊的肉都快要凹陷下去,胸口那處又開始莫名其妙地難受起來。
「鈴鈴鈴鈴……」
電話鈴響,白鏡仍舊不為所動,只坐在書桌邊拿著一個鏡框愣愣發獃,直到鈴聲響了足足一分鐘他才惶惶然回過神,有些無力地伸手把電話接起來。
「袁律師?」
那邊頓了一下,問道,「怎麼聲音這麼虛?又沒吃飯?」
「嗯,沒胃口。」
「……算了,我過去看看你,有些東西也要拿給你看,你在穆楓家裡吧?」
「嗯,」白鏡也沒推辭,手指仍舊撫摸著相框,「袁律師,上次拜託你的東西做好了嗎?」
「剛做好,一會兒也給你帶過去。對了,有什麼想吃的么?順便給你捎點。」
「不用了,我不餓。」
袁寧嘖了一聲,無奈道,「那我就隨便買點了,你等一會兒。」
「好的,謝謝。」
掛了電話,白鏡像是有些累了,緩慢地趴在桌子上閉上眼睛,穆楓看到他露出來的一隻耳朵微微泛白,胸口又莫名地緊縮了一下。白鏡手裡還是拿著那個相框,握得很緊,穆楓盯著畫面中的一群人看了好一會兒,心裡又止不住地煩悶起來。
那是一張很老舊的相片,顏色不再鮮艷,照片里的人顯得有些模糊,整個畫面都灰突突的。當時白鏡剛搬進他的宅子,在收拾遺物的時候翻到了幾箇舊相冊,那些照片他看了整整一夜,最後抽出來這一張裱起來,然後就著了魔似的瞅著這張照片發獃了小半個月。穆楓起初沒搞明白,那是一張再普通不過的聚會照,當時自己剛成立了天娛,一群哥們兒在KTV里又唱又跳喝得東倒西歪,這就是一群醉鬼在包廂里鬼哭狼嚎地K歌的照片而已,直到前幾天他偶然發現白鏡乾瘦的手指在細細摩挲著一個角落,才猛然注意到那個不起眼的地方正窩著兩個人,白鏡和自己,那個當時還很年輕的、算得上英俊帥氣的青年穆楓。
隱約想起來,白鏡從很早時候就跟著他了,年輕時候的自己稱得上風流倜儻,對外人心狠手辣,對兄弟兩肋插刀,渾身上下都是冒著傻氣的銳利,雖然爪子還不夠尖銳,卻已是從頭到腳的意氣風發,銳氣逼人。那時候喜歡他的人數不勝數,各個都愛他愛得要死要活,可到他老了、胖了,那些人一個個都不見了,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那些感情變得不再是簡單的愛慕,而是更簡單的權色交易,穆楓從來沒把這種小事放在心上,不過就是一副皮囊而已,愛他的臉和愛他的錢又有什麼區別?可只有白鏡,他穆楓光有臉沒有錢的時候,這人跟著自己,等有錢了不要臉了,這人還是跟著自己,二十多年的時間,一步也沒離開過。
穆楓覺得胸口有什麼東西悶得他難受,事實上這半個月的時間裡他天天都覺得胸口沉悶悶的。他盯著照片角落裡的少年白鏡,那人正安靜地靠在自己懷裡沉沉睡著,頭微微偏向一邊,一隻手還無意識地和自己十指相扣。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只隱約感覺到那人很放鬆地倚靠著自己,那個時候……自己對他還挺不錯的,願意聽他說話,願意哄他,也願意往他身上砸錢。只不過那段時間沒持續多久,他也沒有對白鏡多麼特別,只是和其他人一樣在意的時候費了點心思而已,可這個人……卻記了二十年,想了二十年,不管自己變成什麼樣子,他都不介意,只是簡簡單單愛著他穆楓這個人,是這樣嗎?
穆楓忍不住伸出手,覆蓋住白鏡細瘦的手指,指尖在那處灰暗的角落輕輕蹭了蹭。
自己和他……竟沒有一張合影,唯一的一張卻是在這樣一個黑漆漆的雜亂喧鬧的角落裡。這張照片就和白鏡這個人一樣,灰暗、不起眼,在他穆楓的整個生命里都無聲無息地沉默著。
穆楓看著眼前年近四十的消瘦男人,忽然就有種衝動襲上來,他忽然很想和照片里一樣抱一抱他,想讓他在自己的懷裡沉睡著,想讓他疲憊的身子能倚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可他做不到,他甚至都無法安慰他。
穆楓肆意瀟洒了一輩子,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竟會因為自己的「死」而感到煩躁。
*****
「扣扣!」
敲門聲響,穆楓驀地回過神來。
白鏡仍是一動不動地趴在桌子上,像是睡昏過去了,半天都沒反應。
穆楓看著有點兒心疼,忍不住張嘴叫了叫他。
「白鏡。」
白鏡當然聽不見,瘦削的身子仍舊沉重地趴伏在桌子上。
敲門聲越來越響,穆楓忍不住又走近一步,蹲在他面前繼續叫他,「白鏡,有人敲門了,醒醒。」
白鏡忽然稍稍動了動,穆楓心裡一顫,趕忙垂下頭在他耳邊又叫了幾聲,可白鏡又不理他,穆楓忽然覺得有些無助,他想伸手碰碰他,可只能徒勞地看著自己的手臂穿透過他的肩膀,他呆了好半天,失神似的喃喃問他,「白鏡,你真的……完全聽不到我,一點也看不到我么?」
對方仍是毫無回應,穆楓愣愣看著他,半晌沉默著直起身,不再說話了。
過了好半天白鏡才被持續不斷的敲門聲驚醒,他茫然地朝著大門看過去,然後勉力站起來,腳步虛軟地過去開門。起身的時候身體再次穿透過了站在一旁的穆楓,穆楓定定看著他的背影,而後默默跟在了他身後。
「怎麼這麼慢,以為你出門了呢。」袁寧走進屋,抬了抬手裡的一大包東西,「有面有飯有饃有餃子,想吃啥隨便~」
白鏡愣了愣,「買這麼多……我也吃不完啊。」
「不還有我嘛,」袁寧笑了笑,把東西拎進屋放在桌子上,「你先吃飯,吃完跟你說點事。」
「先說吧,我也沒什麼胃口……」
袁寧卻是遞給他一雙筷子,點了點那包吃的,「再怎麼樣都得吃飯,不吃飯哪有力氣查案?快吃吧。」
白鏡拗不過他,只得坐過去隨便拿過一個盒子慢吞吞吃起來。
袁寧坐在一邊看著他吃,穆楓站在一邊看著袁寧看著他吃,心裡忽然就有些不爽了。
這臭小子,幹嘛對白鏡這麼上心,難道有什麼齷齪企圖?
真是反了他了,敢覬覦我穆楓的人,活膩了是吧?
嗯……雖然我現在好像沒什麼資格說這種話……
媽的,吃飯就吃飯,用你夾菜嗎?他又不是沒長手!
我擦,混蛋,給我離他遠點兒!
總之白鏡吃了十分鐘,穆楓在一邊碎碎念了十分鐘,而袁寧卻是變本加厲,體貼地給白鏡遞上紙巾,還倒了杯水過去,穆楓覺得自己像是活生生吞了只蒼蠅,恨不得跳起來揍他一拳。
白鏡完成任務一樣總算吃完了飯,抬頭看著袁寧催促,「好了,說正事吧,你要和我說什麼?」
「當然是案子的事兒啊,」袁寧從包里拿出兩樣東西,一個白色的盒子,一個U盤,然後把後者丟給白鏡,「我跟幾個朋友查了半個月,總算有點眉目了。」
白鏡拎起那個U盤看了看,「這是什麼?」
「錄音,」袁寧也不廢話,打開筆記本電腦把U盤又拿過來插上去,「上次和你說過吧,在穆楓屍體附近發現了他的手機。」
「……嗯。」
「穆楓臨死前用手機開了錄音功能,錄下了幾個人的對話,這些人應該就是兇手了。」袁寧感覺到身邊人猛然僵硬的氣息,下意識放緩了聲音說道,「還好他之前把手機調成了震動,否則你那麼多通電話打過去,早被他們發現了。」說著,他調出錄音,頓了好一會兒才說,「你……做好心理準備。」
穆楓心情有點複雜,再一次聽到自己瀕死的聲音可不是什麼好的體驗,當時他開啟錄音就是想給袁寧留下些線索,卻沒想到現在的聽眾里竟還會有個白鏡,他有點不忍心看那人的表情,尤其是在聽到自己的慘叫聲時,男人渾身止不住顫抖的樣子,讓一貫沒心沒肺的穆楓都感到隱隱心痛起來。
整個死亡過程的聲音凄慘可怖,最後是幾個人鏟土的聲音和零星的對話。
「差不多得了,這地兒荒郊野嶺的,隨便埋了看不出來。」
「這死胖子長這麼胖幹嘛,浪費老子時間,坑挖小了都埋不住他。」
穆楓心裡忍不住罵了去卧槽,這是他死後的對話了,他也算是第一次聽到。
「你們……完事兒了嗎?」忽然,一個低沉的聲音插-入進來。
穆楓在聽到這個聲音的一瞬間,不可置信地猛地怔住了。
「哦,快完了!」
「完了完了,最後一下子!得嘞!」
一個腳步聲逐漸走近,似乎是在土坑上踩了踩,確定厚實了才又走開。
「行吧,就這樣吧。」那聲音頓了頓,又說,「錢已經給你們打過去了,簽證也辦好了,以後……」
「放心吧,絕對走得乾乾淨淨,沒人找得著我們!」
「嗯……」
之後的交談聲漸漸減弱,幾個人走遠了,餘下的便只有手機的震動聲和幾隻狗叫聲。袁寧按下暫停鍵,回頭看著面色慘白的白鏡,小心措辭道,「這半個月我和朋友都在調查這幾個聲音,雖然很遺憾只查出來其中一個的確切身份,但是……也足夠了。」
「是誰……」白鏡喃喃說了一句,而後驀地抬起頭,帶著血絲的漆黑眸子死死瞪著袁寧,「到底是誰!」
「我們能查出來他,是因為他的聲音資料實在太好找了,電視劇,電影,綜藝節目,還有很多……剛開始我真是不敢相信,只好委託了幾位專業的朋友鑒定他的聲波頻率,可是……錄音最後出現的那個聲音,竟然真的和那個人完全吻合……」
袁寧頓了一下,終於冷冷吐出三個字來,「是韓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