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等待

48.等待

白鏡睜著眼,靜靜看著頭頂雪白的天花板,空氣里漂浮著一絲清新的花香,和煦的陽光從窗外傾灑在他身上,他感覺很舒服,不由地微微眯了下眼睛,然後側過頭默默打量眼前寂靜的房間。

屋子裡的傢具不多,只有他現在躺著的這張鋪滿白色被褥的床,旁邊是一張乳白色的桌子,一隻雪白的掛鐘,還有一張象牙白的椅子。

滿眼的白色,像是在天堂一樣。

白鏡緩緩吸了口氣,又慢慢呼出去,躺了一會兒,然後小心撐起身子坐起來。

身體似乎躺了很久,四肢有些僵硬,他坐著緩和了一會兒,然後站起身,光著腳一步步走到陽台的玻璃門前,拉開門,仰著頭感受了一會兒被陽光照耀著的溫軟感覺。

眼前是一片海,一望無際,海風裡透著一絲絲的腥咸,並不難聞,反倒有種潮濕的暖意。

他走到陽台,彎下腰,雙臂疊在奶白色的石欄上,眯著眼睛吹著海風,遙遙望著遠處微波瀾瀾的海面。

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不過,也無所謂。

他站得有些累了,回了屋把那張椅子搬過來,坐在陽台上曬太陽。

陽光斑斑駁駁地映在他蒼白的臉頰上,他抬起眼,直視著頭頂刺眼的朝陽,隱約像是又看到了一個人熟悉的輪廓,他看了好一會兒,聽著耳邊的潮汐聲,又慢慢閉上了眼睛。

一聲驚叫忽然響起,他睜開眼,側頭看到一個雄壯的漢子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接著便激動地跑了過來。

「嫂子!你醒了?!」

白鏡靜靜看著他,一雙眼睛里一絲波動也沒有,來人驚喜的情緒猛地一滯,愣神了。

眼前的男人,和那兩道望過來的空茫的目光,寂靜得有些詭異。

可也只是一會兒,男人看著他歪了下頭,微微笑了笑,「阿彪。」

阿彪回過神來,直覺覺得哪裡奇怪,但他腦子直也沒多想,趕忙過去興奮地說道,「嫂子你終於醒了!我都守著你一個月了,嗚嗚嗚嗚……」

白鏡撐著椅子慢慢站起身,阿彪趕忙扶住他,高興得手指都哆嗦起來。

被阿彪扶著躺回床上,又小心地蓋好了被子,白鏡仍是安靜地看著他樂顛顛的模樣,一句話也沒有說。

阿彪到陽台把椅子搬回來,坐在他邊上,興高采烈地說道,「老大要是知道了得高興死了!」

白鏡沉寂的目光似乎閃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便又平靜下來。

「穆總去哪兒了。」他低聲問。

阿彪壓根兒也沒注意到男人稱謂的改變,忙不迭地回答,「嫂子你別誤會,不是老大不想陪你,是他現在來不了。」

白鏡沒接話,似乎也沒有興緻再問下去,只淡淡點了點頭。

阿彪被他這眼神看得脊背有點兒涼,也不等白鏡問了,自顧自解釋起來,「你和老大出了車禍,當時因為你壓在他身上,他沒怎麼受傷,你……你就很嚴重,」阿彪吸了口氣,憤恨地罵道,「秦梟他們是鐵了心要老大的命,這幾個月里又刺殺了老大兩次,上次老大的胳膊都差點兒被他們砍斷了……」

對面一直過分沉靜的男人此刻終於抬起頭,墨潤如水的目光慢慢凍結成了寒冰。

「我躺了多久?」男人終於開口問。

阿彪話音一頓,立刻回答,「三個月,搶救了一個月,養傷一個月,後來你傷好了就是一直不醒,老大派我來守著你,這又一個月了,總算醒了。」

白鏡抬頭看了看房間的四周,「這裡是哪兒?」

「哦,叫什麼……屋吉列島,對,就是杜總的一個私人小島,沒有外人知道,」阿彪忽然頓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小聲說,「嫂子,你現在……呃,我是說,現在所有人都以為你死了。」

白鏡微微皺起眉。

阿彪立刻解釋,「當時好不容易把你搶救過來,結果當晚醫院就被人襲擊了,我們好不容易打退他們,老大就趁那時候對外宣稱你不治身亡了,然後就把你悄悄運到了這個島上,這島上沒信號沒網路什麼都沒有,也沒法和外界聯繫,老大就把一些兄弟們留在這兒照顧你。為了不讓秦梟那伙人起疑心,他一次也沒來過,我們也不知道外面怎麼樣了,當時他就跟我們說等他把姓秦的那幫畜生解決完了就接你回去,所以我們也一直在等,不過到現在也沒消息……」

白鏡低頭看了看自己裸-露在外布滿傷痕的手臂,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秦梟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抬起頭,看向阿彪,「穆總一直不讓我知道。」

阿彪表情一滯,立刻擺手,「老大不讓你知道是怕你擔心,我可不能告訴你。」

白鏡看了他一會兒,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然後三天後,阿彪哭喪著臉再次坐在椅子上,投降了,「嫂子,你吃點兒飯吧,阿彪給你跪下行不行……」

「我不餓,你拿走吧。」

「……」阿彪悲痛地抹了把臉,抽了抽鼻子,「好吧,我告訴你還不行么,你可千萬別跟老大說是我說的……」

白鏡看看他,終於伸手從一旁拿過飯碗,安靜地吃起來。

阿彪鬱悶了,只好老老實實地攤牌,「秦梟他是秦老爺子的私生子,剛出生就被扔到義大利寄養了,他那個繼父繼母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不僅對他很不好,還經常有事沒事就打他,秦梟就這麼被打到了十幾歲。後來這事兒被一個鄰居發現了,把他們家舉報了,義大利虐-童判的挺重的,秦梟就被送到了孤兒院,結果他在孤兒院也是天天打架,估計是小時候有心理陰影,性格特彆扭曲,一點小事就把別的孩子揍得皮開肉綻的,後來孤兒院的院長沒轍了,不想收這孩子了,就在他十四歲的時候把他攆出去了,所以秦梟從那以後就是個四處流浪、偷盜搶劫的小混混,直到秦老爺子突然心血來潮想起了這個兒子,派人一查,結果查出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事兒,再一看這小孩子狠起來特別有自己年輕時候的風範,就突然父愛泛濫了,給他撥了一批人照顧他,又買房子又給錢的,還時不時過去看看他。」

「可秦梟就是個養不熟的狼崽子,他一看自己爹原來是這麼有權勢的人,從認識了鷹以後就開始處心積慮地培植自己的勢力,還慫恿秦老爺子做秦家人的工作,用了十多年的時間讓所有秦家人都認同了他這個私生子,之後他回到中國假裝協助秦非,背地裡卻處處使絆子,還縱容秦非整天花天酒地不務正業的,目的就是從他手裡把華爍奪過來,後來他也的確做到了,秦老爺子為了讓他以後能名正言順地接管所有秦家的產業,就跟他約定只要他把華爍帶到業界第一的位子,就讓他正式成為秦家的繼承人,所以咱們天娛就成了他的頭號靶子,公司幾次的危機也都是他設計陷害的。」

「結果咱們老大牛逼啊,把他這些底子全翻出來了,當然就不會坐以待斃,利用秦非和秦夫人反栽贓了秦梟,然後秦老爺子就有點兒怕了,恐怕自己這兒子以後真得勢了就把秦非秦夫人還有其他擋路的都給殺了,所以他一狠心就把給了秦梟的所有權力全收回了,秦老爺子也是夠狠,一不做二不休,還派人追殺他手底下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傢伙,免得夜長夢多。所以嫂子你想啊,秦梟苦心經營了十多年的計劃功虧一簣,公司都到手了就差最後一步卻被老大給端了,他心裡當然是恨透了老大,再加上他爹是鐵了心要拔了他的根基,他們那群人沒處安身了,就一門心思想找老大和杜總報仇,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阿彪一口氣說完,又長長舒了口氣,「所以老大才想了這個法子,讓你假死,安心在這兒等他,等他把那伙人全收拾了再接你回去。」

白鏡默默聽完,漆黑的眸子緩慢地眨了一會兒,然後不知道想了什麼,忽然抬起頭,看向阿彪惴惴不安的臉,「阿彪,你第一次知道我,是什麼時候?」

阿彪一愣,沒明白他幹嘛問這麼個問題,獃獃撓了撓頭,回答,「三年多前吧……老大突然讓我去查嫂子你的資料,然後又突然帶我們去了一家酒店,把秦非揍了一頓,把你救回來了。」

白鏡靜了一會兒,又問,「之前要把我送給秦非,不是他決定的嗎?」

「呃……」阿彪覺得這問題有點兒敏感,小心翼翼地說,「之前……呃,之前是他決定的啦,不過嫂子你別想太多啊,他轉頭就後悔了,帶著我們急匆匆趕過去的,把秦非揍得滿地找牙,看到你當時那個樣子,心疼得不得了!老大一直都很疼你的,最開始肯定是……呃,肯定是沒睡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彪自己尷尬地笑了一會兒,白鏡卻只是垂著眼睛沉默,過了好一會兒他又抬起頭來,對著阿彪笑了笑,「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我想休息了。」

「哦,成哈,」阿彪站起身來,把椅子擺正了,「嫂子你先吃飯,一會兒我過來把碗筷給你收回去哈!」

「嗯,好。」

白鏡仍是微笑,阿彪覺得怪怪的,也說不上來哪兒怪,疑惑地撓了撓頭就關門走了。

剛出門就遭遇了一群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小弟,阿彪對著白鏡時候的奴性瞬間清空,立刻就大爺起來,一巴掌拍在為首的小弟腦袋上,粗著嗓子教訓,「看啥玩意兒,老子對你這種瘦巴巴的爺們兒沒興趣!」

小弟揉著腦袋同樣嫌棄地翻白眼,然後又湊過來幾個人圍成一個圈兒小聲問,「彪哥,嫂子吃飯啦?」

「啊,吃了吃了,哎喲愁死我了,嫂子咋突然這麼不好伺候了。」阿彪鬱悶地撓撓頭,「他以前可從來不為難咱們的,以前也問過老大的事兒,我要是不想說,他也就不問了,這突然怎麼了這是,怎麼哄也不成,只能說了。」

「我也覺得啊,最近嫂子看起來有點兒怪,怎麼說呢……好像什麼都不在乎似的,連老大在哪兒,在幹什麼都不問,不急不躁的,看得我瘮的慌……」

「嫂子最近老發獃啊,往陽台上一坐能坐一天,跟入定了似的。」

幾個人搗鼓了半天也想不明白,最後都鬱悶地團團坐著,等了一個小時后阿彪才站起身來,「我進去把碗筷拿出來,咱也甭想了,興許嫂子就是大病初癒精神不太好,咱們想多了吧?」

眾小弟只得點點頭,繼續守在外邊了。

結果沒一會兒,阿彪突然踹開門跑出來,驚恐地喊道,「嫂子不見了!!」

「什麼?!」

所有人急忙衝進屋,就見床上的飯菜一筷子也沒動過,而屋子裡空空蕩蕩,唯有窗帘在海風的吹拂中一下下翻飛著,幾個人趕忙跑到陽台,忽然遠遠看到一個瘦削的身影站到了海邊,正解著綁在海岸邊的一艘快艇,眾人一驚,趕忙扯開嗓子喊,「嫂子!你幹嘛呢!!回來啊!!」

白鏡聽到聲音回過頭,看了他們一眼,然後揮了揮手,抬腳跨進了快艇內。

「我草!」阿彪當先跑下樓,剛從樓梯拐下來,就見那快艇迅捷地在海面上劃出一道白痕,眨眼就在眾人眼前走遠了。

阿彪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頓時暴跳如雷,「誰他媽沒鎖快艇啊!!」

身後一個小弟弱弱地舉手,「我剛……剛去別的島上買了點兒菜回來,就、就沒鎖……難道被嫂子看到了……」

阿彪氣得鼻子都要歪了,也沒工夫教訓他,拔腿就朝著其他快艇跑了過去。

眾人趕忙跟上去,暗暗流淚,這嫂子要是出了點兒差池,老大非得把我們拍暈了喂狗啊……

*****

穆楓抬手看了看錶,早上七點,時間剛剛好。

「都準備好了?」他沉聲說。

陸九點頭,「特種部隊的人都埋伏好了,就等我們過去了。」

穆楓點點頭,彎腰坐進車裡,陸九坐在他邊上,不放心地問了句,「秦梟他們萬一不來呢?」

「他們的人已經沒剩多少了,秦梟的個人資產都被凍結了,他們拖不起的,」穆楓看著窗外的景象,冷笑道,「既然撐不了多長時間了,當然是有點風吹草動都要試一次,不過不來也沒關係,下次再換個消息,我有的是耐心等。」

陸九沉默了一會兒,忍不住說了一句,「大哥,你要小心。」

「放心吧,我還想活著回去接小白呢。」穆楓聳聳肩笑道。

這三個月里他們每個人都過得不輕鬆,第一個月里穆楓天天守著白鏡,好不容易等人脫離了生命危險卻差點又被那群畜生害死,後來警方出動了武-警來保護他們的安全,畢竟這夥人已經連續引起了多起兇殺案,已經不僅僅是個人恩怨這麼簡單,純粹就是一群恐-怖分子。有了警方的庇佑,穆楓還算安全地度過了一個月,結果沒想到警方剛剛有所鬆懈他們就再次遭遇了襲擊,這夥人實在太過兇猛,連警方的人都有不少死傷,高層領導和全國人民都密切關注著這件事情,上層十分重視,便換了一批特警過來,可這群亡命之徒壓根不在乎對手增長的武力值,再次伏擊穆楓和杜悠遠等人,這次的手段更為殘暴狠絕,穆楓差點被砍斷了一隻手臂,要不是潛伏在暗處的特-警一槍準確地打爆了襲擊者的頭,自己現在恐怕已經成了一隻獨臂大俠了。

束手就擒,從來就不是穆楓的做事風格,他不能一直就這麼等著對方在暗處時不時地偷襲,這一次,他要親自引誘那群人出現,親手解決掉他們。

警署的人非常配合,甚至請軍-方調動了一批特-種兵,他們對外放出消息,假裝白鏡的「墓地」位置被泄露了出去,而穆楓每個月都會悄悄去「祭拜」他,而今天,就是去祭拜的日子。

墓地建在一個風水極佳的靈山上,為了效果逼真,穆楓讓人在那裡興建了一個奢華的墓穴,棺材里也的確放了一具屍體,而此地的不遠處有一個新建不久的寺廟,軍-方的人潛伏在寺廟的一個大殿里,穆楓他們負責引出那些殺手,然後再將人引到大殿中,之後把門一關,瓮中捉鱉。

計劃還算完美,只要他們上鉤,這次能成功的概率就很大。

警署為此特批穆楓他們可以帶槍,此刻穆楓手底下的每個人都配了兩把槍和一管子彈,以備不時之需。

穆楓摸了摸胸口冰冷的槍-支,然後抬眼看著逐漸逼近的靈山,暗暗吸了口氣。

*****

山上此刻非常安靜,墓穴周圍也只有歡快的鳥鳴聲,此地四面環山,更顯幽靜,穆楓從陸九手中接過一束百花,讓所有的小弟站在原地,然後自己一個人慢慢走到墓碑前,蹲下-身,手指一點點拂過墓碑上的文字,滿眼悲痛。

「小白啊……」穆楓聲音哽咽,簡直像是說不出話似的抽搐,「是我沒用啊,是我沒保護好你啊,是我該死啊……」

穆楓把事先抹了辣椒水的袖子往眼睛里一擦,登時辣得涕淚橫流,「我特么該死啊,讓我去死吧……」

咚咚咚把腦袋狠狠撞向墓碑,某人頓時疼得齜牙咧嘴,眼淚流得更凶了。

陸九和小弟們默默垂下了頭,彷彿不忍心看下去似的,死死握緊了拳頭,好像內心也很是痛苦。

(小弟們:老大,兄弟們真的沒笑,儘力了。)

(陸九:……)

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穆楓抱著墓碑哭了半個鐘頭,周圍仍是安靜得只有烏鴉在叫著,「沙、比——!沙、比——!」

穆楓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繼續捧著臉嚎啕大哭,只不過哭著哭著,他心裡就有點兒崩潰。

媽的,怎麼還不來殺我,快來殺我啊!別猶豫啊!老子欠揍啊,快來揍我啊!

內心嚎叫了一聲,穆楓顫顫悠悠地站起身來。

搖搖欲墜的背影上寫滿了四個字,計劃失敗。

……好吧,雖然失敗了,但戲還是要演下去的。

穆楓哭喪著臉轉過身,打算以這副悲哀的樣子走下山,然後趕緊把這出**的劇本演完。

走了兩步,忽然,一陣清晰的腳步聲傳來,穆楓的脊背猛地一僵,整個神經都綳直了。

陸九等人也立刻戒備地回頭,卻在看清來人時傻住了。

「白……」穆楓喃喃叫出一個字,繼而眼中閃過狂喜,卻又立刻緊張地朝他跑過去,「你怎麼來了?!」

白鏡看著男人哭得通紅的眼睛,有些晃神,身體被人死死抱在懷裡,他仍是愣愣站著,出神地看著穆楓激動的表情。

「你、你醒了?」穆楓的聲音顫抖著,急促的呼吸浮在他臉頰上,「什麼時候醒的?怎麼過來的?阿彪呢?沒跟著你嗎?」

話沒說完,就看到後面呼哧帶喘地跑過來一群人,阿彪漲紅著臉大喊,「老大,我攔不住他啊,跑也跑不過他啊……」

穆楓沒心思罵他們,只再三確定地看著懷裡的人,辣出來的眼淚忍不住又要流出來。

「太好了,你終於醒了,太好了……」穆楓埋頭在他肩膀上,蹭了蹭眼睛。

可被他抱著的人仍是獃獃的,直愣愣被他摟在懷裡,一動不動。

穆楓總算察覺出不對勁來,抬起頭剛要問他怎麼了,忽然,瞳孔猛地一縮,然後抱住白鏡狠狠撲倒在地!

「砰砰!」

兩聲槍響,寂靜的山林間瞬間響起一陣陣飛鳥振翅的聲音!

「趴下!」穆楓大吼一聲,摟著白鏡就地一滾,立刻躲在了石碑後面。

不遠處的山坳里,十多個人影逐漸逼近。

穆楓立刻朝陸九打了個手勢,陸九等人躲在山丘後面,看到那手勢驚喜地抬頭,果然,那人真的沒忍住,親自來了!

前兩次襲擊中秦梟的手下已經被抓捕得不剩多少,上次甚至差點就能抓到那個帶頭大哥,卻還是讓他跑了,穆楓一直就有種預感,秦梟這次很可能會親自出現,沒想到竟真的讓他料准了!

人群前站著那個和第一次見面時一樣森冷陰邪的男人,那人一手拿著槍,對著穆楓那邊的山丘冷笑道,「白鏡果然沒死,不過無所謂,今天你們兩個都會死在這裡,我可捨不得讓你們分開呢。」山丘后仍是一片死寂,秦梟抬起槍拉開保險,沉聲道,「你們不用躲了,這一片山林我都埋好了炸藥,你們就算跑出去也會被炸個粉碎,不如出來死得痛快一點。」

穆楓心裡一驚,低頭看著懷中沉默的白鏡,頓時就有些慌了起來。

他自己有危險無所謂,怎麼能讓白鏡再卷進來!

「小白,」穆楓壓低了聲音,用力揉了下白鏡的頭髮,「一會兒我們打起來,你趁亂往後山跑,我會讓阿彪他們護著你,聽到沒有?」

白鏡終於抬起頭來,那一瞬間,穆楓彷彿在他眼裡看到非常陌生的東西,那是十分複雜的目光,似乎有些冷,又有些熱,紛亂成一片。穆楓看得呆了一下,白鏡卻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後又低下頭,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我不會走的,」他忽然伸手,握住穆楓冰涼的手掌,「我也不會讓你死。」

穆楓呆了一瞬,不過現在沒時間讓他發獃了,耳邊的槍聲不絕,陸九他們要頂不住了,那群人逼近得越來越快,他一咬牙,伸手掏出槍,然後低頭在白鏡嘴唇上狠狠吻了一下,也沒注意到白鏡被他吻到時震了一下的神情,只抬起頭抱緊了人,大吼了一聲,「頂不住了,撤!往後山撤!」

眾人立刻借著地勢向後狂奔,邊跑邊回頭射擊,秦梟帶著人緊追不捨,有幾個跑慢了的被那個帶頭的鷹追上,一刀一個準確無誤地捅進心臟,穆楓回頭看到那幾個倒下的身影,眼睛一紅,咬緊牙又喊了一句,「快點跑!堅持住!」

話音剛剛落地,身後的陸九悶哼了一聲,顯然被子彈打中了,穆楓腳步一停,立刻回頭,看到陸九小腿中彈跪了下去,他脊背驀地一涼,沒時間猶豫,下狠心鬆開了白鏡的手,轉身把陸九抱起來,回頭對白鏡喘著粗氣說,「會用槍吧?」

白鏡從他手中立刻接過槍,點頭,「當過協警。」

穆楓簡直要給他過去雜七雜八的經歷跪下了,沒時間多說,緊緊盯著他,「躲著點,回頭射擊,跑!」

子彈穿透空氣的聲音不絕於耳,穆楓的肩膀上也中了一槍,陸九幾次掙扎著要他放手,穆楓仍是死死抱著,低頭沖他吼,「這種時候放下你我他媽還算你們的大哥嗎!給我老實呆著!!」

陸九一向冷清的眼睛也跟著紅了,沒再說話,而跟在穆楓身後的一眾小弟心中一陣激蕩,瞬間又提起了精神,邊拚命跑邊繼續回頭開槍。

終於,寺廟的大門若隱若現。

穆楓心裡鬆了口氣,再次暗示地喊了一句,「前面有寺廟!先進去躲一躲!快點!!」

幾個小弟大聲回了句是,便玩兒命地往大門裡頭沖。

果然,身後的人也跟著他們沖了進去。

所有人心頭的大石墜落,此刻都踉踉蹌蹌裝出一副無力支撐的模樣,一步一個趔趄地跑進了廟內的大殿。

巨大而金燦的佛像在頭頂俯視著他們,穆楓等人一股腦蹦到佛像身後,作為屏障暫時擋住了對面的攻擊。

很快,急促而凌厲的腳步聲跟著衝進大殿,秦梟冷厲的聲音再次響起,「還真能跑,以為一尊佛像就能擋住我了?穆楓,今天就是你的死期!都給我上!」

幾個高大的黑影一擁而上,就在離佛像僅有一步之遙時,異變陡生!

「吱嘎——!」

木門沉重地移動的聲音響起,秦梟等人一驚,驀地回頭,卻見背後巨大的紅木門從外被人緩緩推了進來。

一剎那,猛地回過神來。

「有埋伏!撤!!」

可為時已晚,大門被死死關上,與此同時,從四面八方的房梁之上,響起一陣震耳欲聾的連擊槍聲。

重機槍,每一發子彈射出去,都是爆破心肺的迅猛和兇狠,更何況是潛伏在四處的數槍齊發!

這夥人作為在逃特級兇犯,上級已下達了最終指令,可當場擊斃,不用留活口。

此次行動正是因為有官方的大力支持,穆楓等人才敢冒如此大的風險,以命相搏。

子彈穿透血肉的聲音沉悶而刺耳,毫無防備的黑衣殺手們一個接一個地跌倒在地,而秦梟被一個男人突然撲過來壓在身下,他只聽到一聲聲巨響,之後身上的人不斷抽搐,卻仍是死死撐在他身上,那雙緊盯著他的眼睛里,忽然生出一絲極為陌生的目光,不再是死氣沉沉的冰冷,而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也沒想過會見到的一絲稱得上溫柔的光澤。

男人終於閉上了眼睛,沉沉伏在了他身上。

耳邊再次寂靜下來,之後漸漸響起雜亂的腳步聲。

佛像后,房樑上,一個個人影閃現出來,秦梟忽然感到眼前蒼白了一下,一瞬間,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想到一個久遠到有些泛黃的畫面,一個渾身血氣的冰冷少年站在他眼前,刀尖上的血還在流淌,身上的煞氣卻在見到自己的一瞬間霍然消散,少年死死盯著他,血刃落在地上,然後自己忽然被他用盡全力摟進了懷中。

之後那個人和自己一起長大,卻再沒露出初見時那般激動的神情,整個人仍是和冰碴一樣,像個影子,無時無刻不跟隨在自己身後。

那人把自己當他的弟弟,秦梟覺得好笑,卻仍是抓住了這個機遇,他沒有任何籌碼和棋子,他再也不想回到過去那種螻蟻般輕賤的生活,既然上天給了他一個翻身的機會,他一定要牢牢掌握在手裡,等擁有一切的那一天,他一定要讓所有曾經蔑視他、欺辱他的人付出代價!

而這個人,是一把很好的刀,不多話,忠心耿耿,為自己除掉一切障礙,他有時候好心地想,等成功的那一天,至少這個人的命可以留下,他既然願意當自己的哥哥,那就讓他當一輩子,也不是不可以的。

可一切的期待忽然就煙消雲散,他步步為營,小心翼翼地隱瞞了那麼久,終於還是功虧一簣,在被禁閉的那段日子裡,他心中只有一團烈火在不停灼燒,他一定要報仇,所有坑害他,阻攔他的人,他要一個不留地清除乾淨!

這個男人仍是什麼都不問,他既然要殺,他就當他的刀,他的槍,他的兵器,他不在意那些原因,只要是他秦梟要做的,這個男人一向都是眼也不眨地為他赴湯蹈火。

可到現在,終於連這個人也沒了。

終於,那個叫他弟弟,他也一直叫哥哥的人,也離開他了。

「呵……」秦梟忽然笑起來,他抬起手,抱住身上千瘡百孔的屍體,忽然揚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

穆楓從佛像后跳下來,將陸九放在地上,然後朝他走過去,冷聲道,「秦梟,你輸了。」

「輸了?」秦梟仍是抱著身上的人,一點一點站起身來,身旁圍著他的特-種兵們立刻舉起了槍,他卻像是看不到,盯著穆楓慢慢勾起一個殘忍的笑容。

「我剛才說過的話,你忘了么?」

穆楓皺起眉來。

「我說……」秦梟臉上的表情立刻猙獰起來,就在一瞬間,他猛地將手伸向了口袋!

一聲槍響,他的手臂垂落下來,可男人像是感覺不到痛苦,一眨眼間,一聲爆炸忽然在門外振聾發聵地震蕩而來。

「爆炸?!」

所有人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秦梟扯開衣領,再次放聲大笑。

「我說過,穆楓!今天是你的死期!你們所有人,都陪我一起下地獄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全身上下,竟綁滿了炸藥,就連那具伏在他身上的屍體上也全都掛滿了炸藥!

「快撤!!這些人身上全是炸藥!!啊——!!」

話音未落,一聲爆炸在耳邊轟然乍起,巨大的佛像猛地震顫了一下,牆壁和房梁劇烈地震動起來。

「轟——!!磅——!」

「快跑啊!啊啊啊——!!」

一地的屍首,就在一剎那間爆碎在眼前,極高的寶殿牆壁就在一瞬間,轟然坍塌!!

*****

穆楓再睜眼的時候,有那麼一刻的茫然。

暈迷前最後的視線里,是驟然傾倒的牆壁,一瞬間彷彿山崩地裂,像是地震一般所有的建築物從頭頂砸了下來,自己似乎被什麼東西擊中,昏厥了,可似乎有一個白色的影子沖了過來,在他閉眼的那一刻站在了他的身前。

此刻,眼前一片黑暗。

不遠處朦朧地響起一聲聲呼喊,還有不知道什麼機器發出的轟隆聲,他還沒反應過來那是什麼,只隱隱約約地,感到有什麼濕熱的東西一滴一滴滴落在臉上,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等終於適應了黑暗,眼前的景象卻讓他的心臟驀然停滯下來。

眼前,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直挺挺跪在他身前,男人的背後,是一片巨大的殘垣斷壁,鮮血正從那人嘴角一滴滴淌下來,可那人像是渾然不覺,只靜靜看著他,見他醒了,緩慢地扯了下嘴角。

穆楓全身都在抖,他想直起身,卻感到腿骨處傳來鑽心的劇痛。

白鏡沙啞的聲音艱難地響起來。

「你……不要動,」白鏡費力地喘了口起,斷斷續續地說,「這裡……就只有一點空間,你不要動,動了……撐不住的……」

「我來撐著,你過來!我給你撐著!」

穆楓伸手想碰,白鏡卻忽然急喊起來,「不要動!不能動!」

他的聲音一出,後背不由地微微顫了一下,就聽頭頂立刻響起石礫沙子滾動掉落的聲音,穆楓頓時不敢動了,雙目劇烈顫抖著盯著他,白鏡輕咳了一聲,又慢慢扯出一個笑來,「再等一會兒……他們、他們快挖到這兒了……」

穆楓全身都在顫,他想起身起不了,想幫他又動彈不得,整個胸腔不停起伏著,他感到有什麼東西從眼角洶湧地淌下來。

白鏡看到他的眼淚,慢慢眨了下眼睛,又輕聲笑了,「穆總……」

穆楓全身一震,小心翼翼地握住他垂在一側的手,「我在……」

白鏡的手很冷,上面都是細小的傷口,似乎因為身上的傷痛,手指不自覺地微微抽搐著。

「一直……一直很想問你……」白鏡的聲音漸漸虛弱,近乎氣語般地說著,「你為什麼……為什麼會喜歡我……」

穆楓咬緊了牙,緊緊握住他的手,心臟狂跳得他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你……沈漠風……愛……白靖衣、什麼……」白鏡喃喃說著,灰暗的瞳孔慢慢失去了一層光彩,「穆楓……又是愛……白鏡……什麼……」

穆楓痛得受不住,想開口說話,卻被五臟六腑的揪痛扯得猛咳起來。他一邊咳著,一邊死死抓著他的手,帶著哽咽一字字說著。

「其實……劇本上沒有演,我第一次見你……」穆楓顫著聲呼出口氣,「我不是在戰場上第一次見到你的,其實……我曾拜訪過你的國家,然後在花園裡,第一次看到你舞槍的樣子……」

白鏡失神的瞳孔顫了一下,忽然又恢復了一層光澤。

「你、你那個樣子……真好看,我一下就被你迷住了……」穆楓抬起他的手,顫抖的唇一遍一遍親吻那些細小的傷口,「我當時就想,我要這個人,我一定……一定要讓他成為我的人……可是,你的父皇拒絕我了……」

「我很……生氣,既然他不肯給我,那我……自己搶過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穆楓忍著痛一點點跪坐起來,伸手輕輕擦拭白鏡臉上的灰塵和血跡,「是我錯了,我應該好好地追求你,打動你的父皇,打動你,我應該有些耐心,應該從一開始就好好疼你……」

白鏡的臉很冷,身子也很冷,穆楓抬起頭,親吻他同樣微微顫抖的嘴唇。

「小白,你答應過我,這輩子我們也要在一起的,你答應過我,永遠不離開我的,你不能食言,你不可以再騙我一次……」

白鏡感到背後的重量幾乎要壓垮他的神經,他也不知道他怎麼還有力氣支撐得住,全身都冰凍得麻木,卻只有脊背堅-挺如磐石,他看著眼前被自己用全身的力量護著的男人,看著他血紅的眼睛,眼角的淚,恍惚就和記憶中那個人最後痛恨的模樣重疊在一起。

他慢慢呼了口氣,那畫面又一點點消散,入眼的,仍是穆楓心痛如絞的目光。

他靜靜看著,看了很久,他感覺到全身的熱量在流失,生命似乎也在流失,可他忽然就覺得,這樣就很好,一切就這麼結束了,似乎也沒什麼遺憾。

過去的痛苦也許都只是一場夢,夢醒了,這個人其實還是這樣看著自己的。

這雙自己思念了幾十年,眷戀了幾十年的眼睛里,終於又是這般溫柔疼惜的目光。

真好,這已經很好了。

白鏡感到眼前有些模糊了,他最後張了張嘴,熾痛的嗓子里,一點一點,吐出幾個字來。

「真想……聽你……再、叫我一聲……」

「……什麼?」

「再……叫我一聲……靖衣……」

他虛弱地眯著眼睛,看到穆楓驚愣地瞪大眼睛,然後他艱難地吸了口氣,終於是慢慢閉上了眼。

真想,聽你再叫我一聲靖衣。

聽你再說一遍,靖衣,如果有下輩子,我只要你,不要這江山了。

不過,你原來,並沒有騙我……

你真的做到了,只是我醒的太晚,讓你等了太久。

陛下。

這麼多年,其實我一直都想告訴你,我沒有忘記,我也一直都在等你。

等你回頭,等你看到我,等你對我說,你不再恨我了。

所以陛下,我這算是,等到了,對嗎?

「靖衣……」

耳邊,終於響起那聲懷念了幾十年的聲音。

他慢慢閉上眼,終於扯出一個笑來。

你終於記起來了。

我終於等到了呢。

我的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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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送上門[娛樂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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