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生死

舒顏找了根粗棍子拄著往前爬，山道時緩時陡，偶爾還落下幾塊土，舒顏來之前接了個建築工人戴的頭盔，頂著風雨前進。天越來越沉，還沒有到太陽落山的點，就已經和晚上一樣了，幸虧舒顏帶了個小型手電筒，不然真是什麼也看不見。

走了大概十幾分鐘的樣子，舒顏走的那條小道和被堵的大路匯合了，她站在水泥路邊兒上，遠遠望了一眼，看見隔著二十來米的地方星星點點的有光晃動。漸漸地，光亮越來越大，舒顏眯了眯眼，適應光線后看見幾個消防兵帶著一大隊人攙扶著慢慢走下來。

舒顏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大口喘著氣，跑過去問：「L市來支教的老師在嗎？」

穿迷彩服的男人看見她愣了一下，轉頭問後面的一大群人：「有L市的老師嗎？」

一群人相互對望，茫然地搖搖頭。

男人說：「後面還有一隊，你找的人應該在那裡面，你先跟我們下去，這裡現在很危險。」

舒顏擺擺手，緩了緩說：「謝了，我在這等等。」

男人也沒多說，叮囑她注意安全領著一大隊人繼續往下走。

舒顏手撐在膝蓋上在原定站了會，望了望公路黑漆漆的盡頭，喘口氣繼續向上爬。

沒走幾步，上面又下來一批人，舒顏叫住領隊人，問有沒有L市的人，領隊人想了一下說：「後邊有幾個人是支教的老師，你去問問。」

舒顏跑到後面喊了一聲：「姚書晗在嗎？」

風雨聲很大，把舒顏的叫聲吹得很小。

舒顏提大嗓門吼了一聲：「姚書晗在嗎！」

路過她身邊的兩個人停下腳看了她一眼，一個年輕的男人說：「是問英才的姚書晗老師嗎？」

「對，就是她，你知道她在哪兒嗎？」舒顏狠狠吸一口氣，拉住那個人的袖子，「她沒跟你們一起？」

年輕男人說：「本來是一塊的，可後來就不見了，哎，你問那個殷明媛，之前她們一直一起的。」

「殷明媛？」

「對。」男人朝後吼了一聲：「殷明媛！快過來有人找！」

後面模模糊糊地有人應道：「哎！」

舒顏立即回頭去看，問：「姚書晗呢？」

殷明媛披著大衣小跑過來，聽見姚書晗的名字身子抖了一下。

舒顏捉住她的肩膀搖了搖，大聲問：「姚書晗呢！」

殷明媛被舒顏暴躁的樣子嚇住了，過了兩秒才回過神，垂下頭小聲說：「書晗姐......書晗姐她腳扭傷了，動不了，還在山腰的茅屋裡......」

「山腰是吧？」舒顏跑開兩步又倒回來，抓住她，大聲問：「是在山腰的茅屋裡沒錯吧！」

「嗯，嗯嗯。」殷明媛想著姚書晗叫她快走的樣子，為留姚書晗一人在那兒等死感到無比愧疚，可是那種情況下她也沒辦法，自己逃命的來不及，哪還有精力管別人呢......

殷明媛想叫舒顏跟他們一塊下去，等營救人員來了再一起上去，可舒顏已經跑出很遠了，她只能望著舒顏奔跑在風雨里的背影默默嘆了口氣。她想：以後再也不參加山區支教活動了。仰頭看天，黑的可怕，跟要塌下來似的。

「後面的人走快點！」前面有人喊道。

殷明媛拋開亂七八糟的心思，快步趕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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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顏趕到山腰，看著被泥沙壓迫得變形的茅屋時，整個人彷彿掉進北冰洋的冰窟里。

「姚書晗！」她扯著嗓子嘶吼。

可是周圍靜悄悄的，除了風和雨，沒有別的聲響。

「姚書晗！」

還是有回應。

「姚書晗！」「姚書晗！」「姚書晗！」

...

...

沒有任何回答的聲音，冷風呼嘯而過，枯敗的樹終是撐不住了，嘎吱一聲，斷了。

「騙人的吧......」舒顏兩眼渙散，腿一軟，撲騰跪倒在地。

雨打在她身上，每一滴都很重，要把她穿透。

冷風灌進耳朵，像陰冷咸濕的蟲，死命地鑽，最後鑽進她的腦髓里，啃咬她頭皮下的每一根纖維神經，又冷又痛，直到麻木。

許久，舒顏慢慢收緊食指，指尖在泥土上劃出觸目驚心的刮痕，指甲里填滿骯髒的穢物。她昂起脖子狠狠盯著近乎塌陷了一半的茅草房，撐起身子慢慢爬過去，把蓋在表面的碎石碎土一塊塊搬走，然後用棍子拗土，最後整個人趴在地上，用手一塊一塊的刨、摳。

「書晗......」舒顏渾身發顫，牙齒上下碰撞咯咯作響，她喃喃著：「你別嚇我啊，書晗，你跟我開玩笑呢吧......」

舒顏的手抖得不行，指甲在碎石碎泥上摳挖，越挖越深，疼痛和寒冷讓她漸漸失去知覺，手僵得不能動，就連手指被尖銳的石子劃破，血和泥水混在一起也渾然不覺。

寒冷有鎮定的作用，所以即使流血了，痛苦了，也可以感覺不到。但是心臟泡在冰水裡的感覺是不好受的。舒顏覺得她的心就是泡在冰水裡，血管里的血凝結成了塊，要把脆弱的管壁崩裂了。

舒顏找不到姚書晗，不管怎麼樣都找不到。

她很努力了，可還是搬不完石頭，挖不完泥塊，她躺在冰冷泥濘的地上，任雨水沖刷她的身體。

渾身都涼透了。

舒顏想，姚書晗不可能那麼笨，看著房子要塌了還在裡面等死吧，就算扭著腳，也不至於完全動不了啊，爬也要給她爬出去！

想著想著，舒顏覺得好累好累，又冷又累，慢慢閉上眼。

她想睡一覺，不知道能不能夢見姚書晗。

風還在吹呢，像唱歌。書晗，如果你逃走了，現在安全了，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如果你沒有......現在是不是和我一樣躺在地上？

舒顏把頭轉向一旁坍塌的茅屋，無力地笑了笑，朝那個方向伸出手。

書晗，你是不是躺在那裡呢？

沒關係，不用怕，我陪著你呢。

不過，最好最好，你不要在哪裡。

你要在一個很安全，很溫暖的地方，最好最好，也不要想我了。因為......我可能回不去了。

人就是那麼奇妙的生物，有的時候，想著一個人，整夜整夜睡不著，而有的時候，想著一個人，又可以在瞬間沉沉睡去。

書晗，你看，跟你在一起久了，我也變得能說會道了，你說等哪天有空了，我也整篇感想隨筆啥的，你給我引薦引薦弄去發表唄？

書晗啊，我好想你。

書晗，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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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顏做夢了。

不過她沒能如願以償地夢見姚書晗，她夢見了高中，她還沒滿十六歲進三中的時候。她成績不算特別拔尖，但也一直算優等生的行列，中考全市前一百，進了三中最好的一班。她記性不太好，還有臉盲症，花了好幾天時間才記住班上三分之一的人，很多長相和名字還對不上號。後來當了數學科代表才稍微好一些，因為發作業認識的人自然而然就多了。

在夢裡，她安靜地上課，去食堂吃飯，在操場跑步，晚自習下課後就回宿舍......一切看起來都很平常，可她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又說不上來。比如說舒顏夢見自己在聽課，隱約感覺到角落裡有人在注視著自己，她想回頭去看，可怎麼也無法完成回頭的動作......

是誰呢？

舒顏托腮趴在課桌上，咬了咬筆頭，眨了眨眼。

「動了動了，17號床醒了。」病房裡響起護士大媽洪亮的叫聲。

姚書晗一直趴在床頭，猛地睜開眼抱住舒顏，神情緊張地看著她。

「舒顏。」姚書晗輕輕喚她。

舒顏睫毛輕顫，眼珠在眼皮下滑動，眼睛慢慢睜開來。

「舒顏。」姚書晗撲上去趴在她胸前。

「嗯......」舒顏緩緩抬起手，放在她頭上。

姚書晗突然叫她：「舒顏。」

「嗯？」舒顏抬頭對她微微一笑。

啪一聲，姚書晗揚手給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

舒顏當場愣住了，一旁的護士也愣住了。

護士大媽反應了兩秒，把姚書晗拉開，責備她：「你幹什麼！病人才剛剛醒過來，幸虧救援隊到得早，不然肌肉都要壞死了！」

姚書晗不理她，對舒顏說：「你想死嗎？」

舒顏勾著嘴角笑了笑，聲音有點啞，問：「你的腳好啦？有沒有受傷，沒感冒吧？」

姚書晗深吸一口氣，仰頭閉上眼睛。

護士大媽瞅著沒自己啥事了，站這兒怪礙眼的，收拾收拾繃帶閃人，出病房時順便把門也關上了。

「晗晗。」舒顏小心翼翼地叫她：「你生氣啦？你沒事吧，我看見那個茅草屋倒了，以為你——」

姚書晗不想聽那些，撲上去抱住舒顏腦袋吻下去。

她輕輕撕咬她的嘴唇，用舌尖描繪她口腔的輪廓，汲取甜美的津液，鼻腔里全是彼此的氣息，那麼美好，那麼熟悉，所有關於對方的一切都讓人無法自拔。

舒顏躺平身子，胳膊從背後抱住姚書晗的脖子，用力回應她的吻，姚書晗呼出的氣息融進空氣里，很快又被舒顏吸進身體里。

一場激吻后，姚書晗撐著身子喘氣。

舒顏看著她趴在自己身上，笑著捏她的臉，小聲說：「怎麼辦，我想做了。」

姚書晗臉紅了，四下望望，說：「這裡不幹凈，你身子虛，我腳還美好，等回家......」

舒顏往下拽她垂下的長發，把她頭拉低，親一下她的嘴，「我知道，我就是說說，讓你感覺......」抓住姚書晗的手慢慢放在自己飽滿的胸上，「我很想你。」

姚書晗笑著揉了兩把她的胸，說：「我也想你。」低頭正色道：「舒顏，你的信我都看完了。在茅屋的時候，我以為我快死了，就拚命地看。後來我聽見上面嘎吱嘎吱的響，感覺不對，就扶著牆跪著爬出去，出去后沒多久山上石頭砸下來屋子就塌了。」

舒顏握著姚書晗的手緊了緊。

姚書晗吻一下她的眼皮，說：「我在外面淋了一陣雨，碰到後面一隊下山的，帶頭的幾個大叔輪著把我背下山了。」

舒顏撇撇嘴，不高興道：「本來應該是我背你的。」

姚書晗說：「下次讓你背。」

「好。」舒顏想了想，覺得不好，又說：「不背，公主抱吧。」看著姚書晗姣好的眉眼，舒顏想，她要公主抱著姚書晗走完結婚的紅毯，她的婚禮規矩全部都得她自己定。

「你抱不動的。」姚書晗笑。

舒顏努努嘴，「那再親親。」

姚書晗彎著嘴角俯身吻住她，舒顏抬起一條腿勾住她的腳。

「阿顏你現在感覺怎麼樣？」舒爸爸聽見女兒遇難的消息第一時間趕到了L市，沒想到推開病房門第一眼就看見了這樣的景色......

姚書晗騰地站起身，垂著腦袋尷尬道：「那什麼，叔叔......我......那個......」

「啊啊，沒什麼，年輕人嘛，可以理解。」舒父哈哈笑了兩聲，擺擺手，「繼續，你們繼續，沒事就好......你們繼續啊，我去問問醫生阿顏的情況。」帶上門走了。

門一關房裡就傳來舒顏誇張的爆笑聲。

姚書晗漲紅了臉，指著舒顏鼻子罵她：「你笑個屁啊！」瞬間又小媳婦做錯事地手指斗蟲蟲，「怎麼辦......被叔叔看到了，啊，啊啊啊——」

舒顏靠在床頭朝姚書晗勾勾手指，「過來。」

「幹嘛？」姚書晗瞪她。

舒顏笑著張開手臂。

姚書晗撅著嘴巴走過去坐在床邊，舒顏把她抱進懷裡。

「我爸看見了姚老師對我強-奸-未-遂的罪行。」舒顏說，用下巴蹭蹭她的臉頰，笑道：「姚老師，家長都知道了，你是不是該拿出點誠意來，表示表示？」

姚書晗掀掀眼皮，問她：「舒老師想要什麼誠意啊？」

「嗯......」舒顏摸摸下巴，說：「先別著急，等咱倆都好利索了，我想帶你去個地方，然後再談誠意的事。」

姚書晗盯著她看了許久，笑著說：「好。」

舒顏點點頭，低頭吻住她的唇，姚書晗反手回抱她。

——其實，最好最好，是你很安全，我也沒有事，咱倆快快樂樂地回家，做開開心心的事，我說一句好想你，你說一聲我愛你。書晗，還好你沒事。我好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