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一別十載
桑無笙很快便帶著鹿鳴從幻陣走了出來。
桑無笙睜開雙眸,赤眸微微眯起,查看著周圍的環境,發現果真已經回到了他陷入幻陣時的那條石板路旁。
而就在他身邊僅一米遠的地方,鹿鳴此刻正雙眼微閉,兩腿盤膝而坐。眉頭輕輕皺起,臉上平靜無瀾,似乎還深陷在沉睡中沒有醒來。
桑無笙眼裡的神色變得溫柔而掙扎,許久后,他才深呼吸一口氣,一絲黑氣從他指尖溢出,緩緩流入鹿鳴的鼻息之間。鹿鳴吸入了黑氣,身體頓時一僵,腦袋慢慢垂了下來,身子失去支撐里,忽然一歪,便徑直倒在了桑無笙懷中。
桑無笙抬手輕輕戳了戳他的眉間,替他撫平了緊縮的眉頭,不大一會兒便慢慢平整下來,呼吸聲聽上去也越發均勻。
桑無笙輕輕嘆了口氣,眼帘微微垂下,低聲在鹿鳴耳旁道:「哥哥,我不得不先行離開了。魔氣已經浸入我的五臟六腑,憑我現在的力量根本無法掌控,隨時都有可能被魔氣反噬而亡。說不定,還會被無數修道人士給盯上,我絕不能讓你因為我而置身險境。」
桑無笙看了鹿鳴許久,眼裡閃過一絲不舍,將鹿鳴輕輕放在一旁碧綠的草地上,眼眸里的溫柔一覽無餘。他輕聲道:「我會替哥哥尋來紫心草,以後便會離開。五年……亦或是十年後,我一定會活著回來尋你。無論天涯海角,我都會來到哥哥身邊。只求你……千萬不能忘了我。」
桑無笙一邊說著,一邊俯下身,將唇印在鹿鳴長密的睫毛上,仿若蝴蝶翩然而過般,很快便離開了。隨即微微一笑道:「就算哥哥忘了我,我也會有無數辦法讓你再次想起我來,並且,心裡從此後只有我一個人。」
桑無笙站起身來,深深地看了依舊沉睡中的人,眼眸閃過萬般色彩,終究是咬了咬牙,轉過身飛身離去。只是眼角那一絲瑩光卻猶如初晨的露珠,輕輕飄散在空中,最終落到了鹿鳴緊閉的眼帘上。
鹿鳴睡得極沉,但朦朧之中,總覺得有人附在他耳旁說了許多的話,聲音低啞而沉重,彷彿隱忍,又彷彿訴說,只是這聲音里夾雜著太多的東西,傳入他的耳里,竟讓他的心底彷彿壓上了一塊重鐵,沉甸甸地,無法得知因由,卻又無法脫離這種壓抑的感覺。
特別是到了最後,那一聲嘆息,更是讓他心裡猛然一顫,彷彿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已經慢慢離開了他,離開了他的生命里。
★★★
鹿鳴醒過來時,發現自己竟然已經離開了幻陣。
他睜開雙眼迷茫地望向四周,反應了片刻后,大腦里的意識才逐漸回籠。他似乎在景陌的幻境里莫名其妙的睡著了,也不知道是何原因,只覺得困意陣陣襲來,緊接著就什麼都記不得了。
想到這裡,鹿鳴趕緊爬起身來,四下看了看,竟發現景陌根本沒有在身旁。鹿鳴心裡有些著急,按理說來,出了幻境后,景陌的身體應該就在自己身旁的,沒道理忽然沒了蹤跡啊,難道在他睡著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
鹿鳴來不及多想,正欲施展靈氣飛身尋去時,忽然被身邊一株紫色的草吸引住了目光。
鹿鳴彎下腰來,將那株草拿在手裡,皺著眉反覆看了看,許久后才喃喃道:「這難道就是紫心草?為何會在這裡?」
233立即從空間里鑽了出來,撇撇嘴道:「是你那位好弟弟替你找來的。」
鹿鳴心頭一驚,忙問道:「那景陌呢?他怎麼會……」
「你從幻陣中出來后便一直在睡,現在已經過去三日了。景陌醒來后便一個人跑去靜明湖旁摘下了這株紫心草來,之後便一個人獨自離開了。」233解釋道。
鹿鳴眉頭緊鎖,心底有些驚異,靜明湖裡有兩隻巨大的妖獸,若想采走紫心草,要麼用計避開它們,要麼就打敗他們,景陌竟然一個人就將紫心草給摘了回來,這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想到這裡,鹿鳴心頭忽然升起一股孩子長大了,可以獨當一面了,並且不再需要自己了的詭異錯覺。
鹿鳴甩甩腦袋,拋掉奇怪的念頭。無論如何也想不通,景陌為什麼要離開?
鹿鳴心底那股壓抑的感覺忽然又升了起來,聯想到夢境里那沉重的語調和輕聲嘆息,心卻狠狠抽痛了一下,不好的預感頓時充斥了他的整個心臟。
鹿鳴臉色有些發白,拳頭緊緊握住,沉聲道:「臨走時他說了些什麼?」
233嘆了口氣,道:「主人,我不能說。雖然我很想告訴你,但涉及到劇情的事情,我無能為力。」
鹿鳴深呼吸一口氣,將紫心草放在空間戒指里,眼眸有些低沉,輕聲道:「他定然是遇到什麼事情了,我不能不管。無論如何,我都一定要去找他。」
233有些急了,尾巴以極快的速度纏住鹿鳴的腿,開口道:「主人,您就不能不管他嗎?他並不像您想的那樣單純,就連這次離開你,他也……」
「別說了。」鹿鳴淡淡的打斷233的話,沉默了許久,方才垂下眼角,開口接著道,「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相信的人,就算他有什麼事情瞞著我,若不是他親口承認,我都不會相信。」
233聽到這番話,心底不由得幽幽嘆了口氣,沒有再繼續說話。主人若是有一日知道景陌就是桑無笙,又該如何是好?這個世界上並不能同時存在兩位霸主,鹿鳴身負霸氣值任務,要想任務完成,桑無笙便是最大的阻力。而桑無笙卻又是命中注定要成為凌駕於一切之上的王,他日兩人勢必會兵刃相見,屆時兩人又該如何自處?
大概又是一場歷史重演的悲劇吧,就像時光倒回之前的桑無笙與賀青辭,終究只有桑無笙一個人活了下來,成為了統領仙界和魔界的王,而賀青辭最終也只能得了個魂飛魄散的命運。
只希望這一世,結局能改寫才好。
鹿鳴抬起手腕,皺眉道:「這裡的紅痣哪兒去了?難道我與蒼執的血契已經失去效果了?」
233猶豫了片刻,方才道出實情:「血契已經轉移到景陌那裡去了。」
鹿鳴臉色一變,拳頭不由自主地攥緊,開口問道:「這到底怎麼回事?」
233雖然很想告訴鹿鳴那日的事情,但卻最終還是合住了嘴巴。或許這就是劇情的力量,無論事情如何發展,最終都會漸漸靠近那條既定的軌跡。景陌即是桑無笙,蒼執收其為徒,和劇情的發展軌跡竟不謀而合了。
鹿鳴見233避而不答,也不再繼續詢問,只是轉過身去,朝來時的路走去。
233在鹿鳴身後大喊道:「主人,你要去哪裡?」
鹿鳴腳步頓住,臉頰微側,看不清楚表情。許久後方才垂下眼帘,掩住眼裡情緒翻湧,輕聲道:「無論如何,我都會找到他。」
★★★
十年的時光,足夠忘卻許多人和事,也足夠讓許多人和事深刻在心底。
足足十年的時間,鹿鳴一直都在找消失了的景陌,足跡幾乎踏遍整個修真界,卻依舊沒能找到他。腕間那顆紅痣雖然消失了,但鹿鳴卻還是每年都到那懸崖下尋找蒼執,希望能得到景陌的消息。只可惜,連同景陌一起消失了的,還有蒼執。
鹿鳴站在谷底,負手而立,目光深沉而悠遠。稚嫩的臉頰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成熟與穩重,俊美的容顏上看不出任何情緒,眉眼淡漠冷峻,讓人難生親近之感,只是此刻,眸間的思念卻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住。
鹿鳴掏出懷中的引魂幡,習慣性地抬起來晃了晃,頓時,一陣悅耳的聲音便回蕩在山谷中,久久不曾散去。
等了許久,這引魂幡依舊像前幾次那樣沒有任何的反應,鹿鳴只好嘆了口氣,黯然地將引魂幡收回,準備飛身離開山谷。
就在這時,那引魂幡忽然散發出一陣幽暗的藍色光澤,而這光澤竟越來越強烈,最後,整個引魂幡都開始劇烈晃動起來,鈴聲越發急促,似乎是有什麼東西正在靠近。
鹿鳴神色一凜,心中升起一絲激動。十年裡,這引魂幡從未曾有過這樣的反應,此刻竟然忽然有了如此強烈的感應,怎能讓他不心生激動?
鹿鳴壓住心頭澎湃,試探著開口道:「是誰?」
對方沒有回答,只是化作一陣陰風,直直的朝鹿鳴吹來,彷彿戲耍一般,繞著鹿鳴飛來飛去,就是不肯回答,也不肯停下。萬般無奈下,鹿鳴只好拿出鎖魂法器,朝對方猛地扔去,只聽哐啷一聲巨響,那法器便重重摔在了地上,還夾雜著一陣痛苦地叫聲。
「快點放開我!我不敢啦!」帶著哭腔的聲音頓時從法器內傳來。
鹿鳴走上前去,將法器撿起來,冷聲道:「你究竟是何人?」
對方明顯是一名正處於變聲期的少年,聲音稍顯稚嫩,他委屈地道:「我叫明鐸,死後便一直在此地飄蕩徘徊,至今已經三百多年了。」
鹿鳴微微一愣,然後道:「既然如此,你應當知道那位煉器宗師蒼執才對吧?」
明鐸聞言,立即冷哼一聲,答道:「那當然,這裡就沒有鬼是不知道他的,不過幸好十年前他已經離開了,不然我估計還不能出來呢。」
鹿鳴心頭一動,接著道:「你是說,蒼執是十年前離開此地的?」
明鐸哼哼道:「我知道你每年都會過來,也知道你來此地的目的,如果你能將我帶回家鄉,並替我超度亡魂,讓我儘快投胎轉世,我便將一切都告訴你。若你不按我說的照辦,休想我將那日的一切都說與你聽。」
鹿鳴眼眸里寒光一閃,繼而冷冷道:「你現在沒資格跟我談條件,如今你在這鎖魂器里,我隨時都可以讓你魂飛魄散。」
明鐸聽到這番話,急得不停地用身體開始撞擊鎖魂器,一邊怒聲道:「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讓我魂飛魄散?還有,你不是修道之人嗎?哪裡有你這麼心狠的道士!」
鹿鳴淡淡道:「想好了嗎?說還是不說?」
明鐸只好沮喪道:「我就知道你們這些修真人士向來狠絕無情,也罷,只要你放過我,我便將一切都告訴你好了。」
鹿鳴著實有些哭笑不得,這鬼倒還真是心思單純,簡直和景陌一模一樣(……)。當下便輕嘆一聲,口中默念幾句口訣,那鎖魂器便立即散發出一道紫光,緊接著,一個身著白色衣衫的黑髮少年便骨碌一聲從法器裡面掉了出來。
那少年長得十分可愛,嘴角那一個小小的梨渦看上去煞是可愛,一雙眼睛大而明亮,讓鹿鳴不由得聯想到了景陌。眼中也不免有些黯然,也不知這十年裡,景陌到底經歷了些什麼,是不是已經長大成人並且能獨當一面,是不是已經沒有人再敢欺負他?
明鐸被砸得眼裡帶著一絲淚花,委屈地揉著被摔痛了的屁股,抬起頭來狠狠瞪了鹿鳴一眼,然後道:「也不通知一聲,嚇我一跳!」
鹿鳴回過神來,好笑的看著他,嘴角微勾道:「好了,現在能說出那日的情形了吧?你有沒有見過一名十多歲的少年?」
明鐸眼眸一轉,想了想道:「十年前,確實曾有一名少年來過此地,之後,蒼執便跟著他離開了這裡。只可惜蒼執大師向來不近鬼情,且煞氣太重,我們這些小嘍啰從來都不敢靠近他,只得遠遠地聽著,倒是隱約聽到了『血契』、『修鍊』、『秘籍』這樣的字眼。」
鹿鳴聞言,眼眸立即一沉,蒼執的血契已然轉移到了景陌身上,若這明鐸所言不假,那日帶走蒼執的人,定然就是景陌無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