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路遇不平
柳絮雲嘴角的笑意似乎加深了,眼眸直直地看著鹿鳴,一語不發,手裡的葯碗卻沒有動過。
鹿鳴垂下眼帘,繼而抬起頭來,眉眼變得平靜無瀾,伸手接過碗,毫不猶豫地仰起頭來一口喝了下去。
這葯極難喝,苦澀的藥味充斥在口腔和鼻息間,鹿鳴強忍住胃部的翻攪,緊緊咬住嘴唇,這才不至於張口吐出來。
聯想到這兩日的所有遭遇,鹿鳴忽然有些同情起賀青辭本人來。明明是尊貴無比的賀家大少爺,卻無端受盡侮辱,甚至低人幾等,連奴僕都敢對他大聲喝斥;明明是毀壞靈根的穿腸毒藥,卻還是得裝作不知道,一碗又一碗,一喝就是數年。若非今日自己親身經歷了這些,又怎能理解他的個中辛酸?
柳絮雲目光緊盯著鹿鳴喝下了葯,這才放下心來,慢悠悠地開口道:「聽說,昨日你與青丘打架了?」
鹿鳴聞言,面上無多大表情,依舊淡淡道:「昨日青辭身體不適,一時間頭腦發熱,這才衝動行事,舉止有所偏差。方才本想到主宅去給青丘陪個不是,但聽聞父親與他到煉器坊探討煉器之法去了。我這就去尋他道個歉,您看可好?」
柳絮雲眼眸一轉,望著鹿鳴的目光里有一絲惱色。許久後方才收回目光,輕笑道:「小孩子打鬧罷了,青辭也無需太過自責。正所謂長兄如父,弟弟的不對,做哥哥的理當好好管教才行。」
鹿鳴低頭道:「青辭不敢。」
柳絮雲笑著摸了摸他的頭,關切道:「哪裡有什麼不敢的。你如今身體尚且不適,還是到屋內多休息才好,不用去尋他了。」
鹿鳴乖巧的點點應和。柳絮雲見鹿鳴已經打消了去煉器坊尋賀青丘的念頭,這才滿意的點點頭,打了個哈欠道:「這會忽然有些乏了,你先退下吧。還有,你這身體也養的差不多了,過會兒就快些到學堂聽課吧。沒了靈力,總不能連字都認不得幾個,莫要再惹老爺生氣才是。」
鹿鳴聞言,站起身來朝柳絮雲做了個揖,開口道:「那青辭就先退下了。」
柳絮雲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合上雙眼,慵懶地斜躺在軟榻上,示意小廝快點抬著她離開,簡直一秒都不願多呆。
鹿鳴看著柳絮雲漸漸消失的背影,嘴角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神情莫測。通過方才的試探,這柳絮雲明顯不願讓賀青辭接觸和煉器有關的知識,連煉器坊都不願意讓他踏入半步。
由此可見,這葯的功效絕對是毀壞靈根的關鍵所在了,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徹底失去靈力,無法修仙煉器。這樣一來,賀家下一任家主的位置就可以直接跳過賀青辭,直接落到她的兒子賀青丘身上了。
鹿鳴冷冷一笑,眼中閃耀著別樣的光芒,看來今後自己可得加倍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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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膳房離開后,鹿鳴便被小廝帶著到了偏宅。鹿鳴這才曉得,昨日住的那間破爛房屋原是專門給犯了錯的丫鬟小廝思過用的,由於位置較偏,平日里幾乎沒人踏入半步。
也真難為那賀青丘昨日竟特地為了羞辱賀青辭尋到了那裡。這人對賀青辭看來不是一般的厭惡,簡直到了除之而後快的地步,只不過礙於他畢竟是賀家大少爺的身份,不敢隨意就將他給殺了,只好在平日里無所不用其極的欺辱賀青辭。
鹿鳴踏入了賀青辭居住十多年的房間,抬眼四處打量。屋內陳設十分簡單,甚至可以用簡陋來形容,完全不像是大少爺該有的待遇。
跟在鹿鳴身後的小廝忽然道:「大少爺,大夫人吩咐您半個時辰後去學堂上課,您千萬別忘了。」
鹿鳴點了點頭,開口詢問道:「都上的些什麼課?」
小廝不耐煩道:「這我哪裡會曉得,您去了不就知道了。」
鹿鳴正欲詢問上課的地方,那小廝卻轉身一溜煙跑了個沒影。鹿鳴嘆了口氣,無奈地走到矮柜上,打開抽屜,帶上書冊去學堂上課。
鹿鳴踏出屋內,朝西面走去。一路上問了好幾位丫鬟小廝學堂的位置,可惜都沒人願意給他帶個路,只是滿臉不耐煩地隨手給他指了個方向,就走開了。鹿鳴無法,只好自己一個人東拐西走,轉了大半個時辰也沒找到學堂的位置。
鹿鳴慢悠悠的沿著小溪上遊走去,沿路欣賞著周圍的景色。如今趕去學堂估計也是來不及了,所幸心一橫,不打算再去了。大夫人若有心為難他,無論如何也會找到諸多借口來刁難,也不差這麼一個。
正在這時,一陣騷亂忽然從前方傳來。
鹿鳴頓住腳步,抬眼望去。幾名僕人打扮的少年此刻正圍著一名約莫十歲大的男孩子拳打腳踢。
那男孩臉上被打得青紫一片,額頭被砸破了皮,鮮血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加之方才剛下過雨,地面都是積水,穿在身上的白色布衫也被染上了污泥,看上去狼狽至極。
男孩因為年齡太小,身體也較為瘦弱,根本打不過三四名健康強壯的少年,被揍得毫無還手之力,只好用雙臂死死護住頭,咬著牙一聲不吭,一雙烏黑髮亮的眼眸里閃耀著冰冷仇恨的目光,但卻一直十分硬氣,自始至終沒有開口求饒,只是一絲微弱的呻.吟時不時從口中溢出,臉色漸漸發白。
鹿鳴原先不想管這份閑事,他現在可是自身難保,就算擺出大少爺的架子,他相信在整個賀府里估計也沒人會給他面子,更有可能還會適得其反,反而害了他,當下便狠下心來,轉身準備離開。
那被打的男孩眼睛著實雪亮,眼睛腫得厲害,卻還是看到了不遠處的鹿鳴。墨玉般的眼眸里閃過一絲希望的神采,嘴唇微微動了動,卻在看到鹿鳴轉身離開之時,眼裡的神采忽然熄滅,眼帘垂了下來,長而濃密的睫毛微微顫了顫,嘴唇咬得死緊。
鹿鳴在轉過身的那一剎那,不知為何,心中湧出一絲異樣的感覺,那雙眼睛里的神色竟和年少時的自己如此相像。
那時父母車禍死去后,無依無靠的自己在經歷了無數苦楚和艱難,卻始終沒有任何人能訴說和依賴。每每疲憊到極致時對上鏡子,那鏡中少年蒼白的臉色和眼神,帶著無數對這個世界的憤恨和不甘,都和這位男孩極其相似。
那些被塵封許久的回憶忽然竄入大腦里,讓鹿鳴忍不住握緊拳頭,心中一片冷然。他頓住了腳步,轉過身來,朝前方大喊了句:「住手!」
男孩看到前方頓住了的身影,猛地抬起頭來,目光忽然撞入了那雙彷彿深秋寒潭般清亮透明的黑色瞳眸里,一時間,心底彷彿被重重撞擊了一下,呼吸驟然緊促。
男孩的目光一直沒離開前方俊逸但有些蒼白的少年,太陽強烈的光線直直地射向他的眼裡,他卻彷彿沒有感受到一半,眼睛都沒有眨一下,直到那修長的身影慢慢靠近了自己,他才忽然反應過來,飛快的眨了幾下有些發酸的眼睛。
幾名小廝聽到鹿鳴的聲音,急忙頓住了拳腳,一群人齊刷刷地朝鹿鳴所在的位置望過來。
鹿鳴沉聲道:「他犯了何事,你們要這麼打他?」
幾名小廝看到是那位賀府中連奴僕也敢欺辱的大少爺,頓時鬆了口氣。其中一名小廝冷冷一笑,狠狠踹了地上的男孩一腳,笑著罵道:「你這小雜.種還真是有貴人相助,這賀府上下誰人不知,除了賀府門口的老王爺,就屬這賀家大少爺身份最為尊貴。」
所有人聽到這話都忍不住嗤笑了起來,望向鹿鳴的目光裡帶著戲謔和嘲笑。
那倒在地上的男孩眼神一冷,嘴唇緊緊抿住,一語不發。
其中一名小廝似乎是新來的,有些疑惑地問道:「看門的老王爺……那是誰?」
小廝仰頭哈哈大笑一聲,望向鹿鳴的目光裡帶著譏誚,開口答道:「看門的除了狗,還能有什麼?」
所有人頓時大笑起來,笑聲極盡嘲諷。鹿鳴聽到方才那侮辱到了極致的話,加之刺耳的笑聲,臉色頓時一沉,目光變得陰冷凌厲,彷彿一道寒光,直直地射向前方眾人,渾身上下散發才出冷冽的氣勢。
幾名小廝對上鹿鳴的目光,不知為何竟從心底生出一絲寒意,條件反射地咽了口吐沫,笑聲戛然而止。心中也不禁開始有些疑惑,平日里那軟弱無能,幾乎人人都可以踩上幾腳的賀家大少爺,今日為何看上去如此滲人?
鹿鳴面無表情,慢悠悠地走上前去,話都沒張口說半句,就直接抄起路邊一根粗長的木柴,朝方才那名出言不遜的小廝頭上狠狠砸了過去!
一股鮮血頓時順著腦袋緩緩流了下來,那小廝獃獃地摸了腦袋一把,大腦暫時還沒反應過來,緊接著,第二棒立馬落在了肩膀上。鑽心的疼痛剎那間席便全身,他哀嚎一聲,抱住頭痛苦地倒在了地上,一邊躲避鹿鳴不斷招呼在自己身上的重擊,一邊疼得滿地打滾。不大一會兒,全身就布滿了髒兮兮的淤泥,看上去活像一條正不斷掙扎的泥鰍。
周圍一干人等全都被嚇傻了,獃獃地站在原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幕。
那小廝疼得直叫喚,掙扎著朝正在發獃的眾人怒吼道:「還愣著幹什麼?!趕緊給我上啊,快點給我揍死他!」
所有人這才恍然大悟,急忙擁上前去,伸手想要抓住依舊在狠狠抽打那名小廝的鹿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