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故夢

第18章 故夢

起初夢裡的世界和外頭並沒有不同。

第一日他夢見已不是小姑娘的她扶著腰在屋內慢慢地走。時而發獃時而摸摸肚皮,臉上露出傻乎乎的笑,笑了一瞬又忽然放下。眉目惘然地在哪兒呆立許久,方想起扶著床邊慢慢坐下。

他以為她是臨近產期日漸緊張,夢醒后便去了一趟靈溪宮。到那時她果然一個人在寢殿發獃,他心裡擔憂也不曉得如何開口。在她身邊坐了好一會兒,才一臉認真十分嚴肅地蹦出一句:「朕會一直陪著你。」

「……」

她一愣,兩隻拳頭被他牢牢團在掌心裡,才露出好似歡喜又如同難過的神情。

第二日他夢見她眉頭深鎖睡得極不安穩,在夢裡呢喃喊著「能不能……我……我不想……如果……」之類莫名其妙的話。驚醒后一個人在夜裡不知躺了多久,額頭上冷汗浸濕了頭髮,卻不出聲傳喚宮女,只一個人睜眼到天明。

他十分擔心又不知如何是好。她肚子已經足月,之前怕壓著她不敢共眠,那幾日卻也搬去和她一起。

白日忙於政事,晚間躺在她身側亦無法安眠。睡著睡著便要驚醒摸摸她的額頭是否有汗,聽她在睡夢中不滿地嘟囔反覺心安。

夢裡的場景沒有發生,反而令她難得對自己親近不少,早上居然敢在他要去早朝時皺著鼻子戳他的腰,埋怨他把自己弄醒了。

他被她戳得一顆心又軟又酸,心裡歡喜得快要冒泡。只她似乎從小就忘性大。一貫都是前幾日還能用亮晶晶的眼神萬分崇拜地望著他,過了沒兩天便又故態復萌躲在兄長身後仿若不識。故而沒兩天又恢復成小心翼翼的模樣,他雖失落,卻也沒有強求。

之後平靜了幾日。他原以為這些突如其來的夢到此為止不會再有,那晚摸摸她的肚子去偏殿安寢,卻忽然夢見她生產那日。

太醫和穩婆之前看過,她胎位不偏不倚應當是順產。可夢中他卻看見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從產室端出來,她的聲音從撕心裂肺的疼痛到有氣無力的呻-吟,最後幾不可聞。

夢裡的他從聽見她第一聲喊痛時便如坐針氈。只太醫說應無大礙,小全子也道娘娘一定不願被他看見自己現在的模樣,所以他儘管忐忑也不敢亂闖。

卻沒想到端出來的血水漸漸沒了,她的聲音也弱了。他以為孩子就要出來了,產室里的的太醫卻突然謝罪——「陛下恕罪,微臣已經儘力,娘娘這胎實在太過兇險……娘娘和小皇子都已快要撐不住了。請陛下儘快做出選擇,微臣……微臣也只能保住一個了……」

進去之前不是說得好好的,怎麼會突然了保不住了呢?

他耳中嗡嗡彷彿已經聽不見別人的話,李福安等人幾乎以死相諫都沒能拖住皇帝的腳步。穩婆等人倉皇跪了一地,他望著床上面色蒼白不知生死的女子自己也忘了呼吸,那句話像戳著心口從裡頭硬掏出來:「若是貴妃娘娘有半點不測,朕要你們……」

話方起頭便說不下去。

沒有辦法想象假如——

……不,沒有假如。

夢裡的他不知呆了多久,模糊感覺那人彷彿張眸望了望自己。太醫一碗葯下去她似乎重新有了力氣,他湊在她臉側任她指甲掐入掌心,只低聲重複:「你別死……你不能死……」

翻來覆去別的話都忘了說,不知道她究竟有多痛。她眉頭鎖成打不開的結,可不知是不是他反覆重複的話真的有了力量,隨著細微的哭聲,她唇邊咬出了血,穩婆卻喜到尖著嗓子叫了起來:「娘娘生了!生了個小皇子!母子均安!」

生了?

他握著她的手,在夢裡竟也失態到笑了起來。只顧看她虛弱的眉眼,在她耳邊不厭其煩地喃喃:「孩子生了,你還活著,你還在。」

她彎了唇角,頭一回笑得這般溫柔。那雙眸子里有太多情緒,歡喜溫柔愧疚不舍……就彷彿,彷彿她不是安然生下了孩子,而是——

……是道別。

旁人不敢探聽帝妃對話,她卻在他耳畔喃喃地問:「你平時那麼聰明,怎麼現在也傻了,剛才為什麼要選我,不選孩子呢?」

「……什麼?」

他臉上還殘留著剛才的情緒,她不回答,隻眼神落在他臉上,溫柔又難過:「要是你選孩子就好了,我才不會死呢……你這麼傻,我騙了你好多事情,要是我一開始就知道我喜歡你就好了……你選了我,我的任務完成了,現在我要走了……以後那個我陪在你身邊的時候,你一定要對她壞一點,不然我……我才不會想你,但我真的會很內疚的……」

她笑得像要哭了,「我想留下來,我不知道原來是這樣……難怪從前我一直覺得自己……我想和你還有孩子在一起,如果早知道是這樣,如果以後你知道了……你別生我氣,好不好?」

「……」

他一句也沒聽懂,可在她說完閉眼那刻卻覺有莫大的恐慌從心底湧出。即便太醫診斷她只是倦極熟睡,也依舊覺得心裡仿若被掏空般十分不安。

任務是什麼意思?她要去哪兒?為什麼忽然說內疚?

他腦中充斥著無數疑問,她昏睡三天便在身邊守了三天。不知自己究竟在不安些什麼,只留在她身邊生怕她不見。她睜眼那刻忙不迭地叫她的名字——

女子微微一愣,沖他眨了眨眼怯生生地露出笑顏。明明是一樣的臉一樣的神情,他卻覺得陌生無比。那一秒間,夢裡和夢外的他忽然什麼也明白了。

……原來她說要走是這個意思。

原來……

原來如此。

——彼時的他自夢中醒來,幾乎是在屋內女子因為腦中的黑化提示音皺眉之際彎起唇,目光荒涼又平靜地笑了起來。

的確很傻,竟連枕邊人藏了這麼久這麼淺顯的心思都沒有發現。

堂堂天子,竟被這樣的小把戲玩弄於股掌之間,叫他那段時日晚間驚醒,看著她的臉心裡一時恨極一時卻又愛極。

不知道怎樣做才能留住她,只能生硬地選擇了最直接的一種辦法。之後一招棋錯潰不成軍——

可即便是這樣。他仍舊一絲一毫,半點都沒有想要鬆開她的想法。

窗邊的皇帝沉默許久也猶豫許久,慢慢舒出一口氣。有什麼自胸臆間釋然,卻也叫他更加用力地握緊了手中的東西。

他明明無法忘卻……卻也根本無法放開。

也罷。

既然不想放開,那便牢牢握住,叫她……再也無法逃掉吧。

*

謝盈容與陛下的流言愈演愈烈、靈溪宮一眾宮女太監躍躍欲試虎視眈眈,只待娘娘一聲令下便要抄傢伙恁死那個勾搭陛下的小妖精時,備受關注的第三位當事人正抱著胖兒子在床上打滾。

這貨丁點大的一團成天吃吃睡睡睡睡吃吃,平日里誰逗都笑也不哭,日子過得比親娘還瀟洒。

嚴圓圓舉著他滾了兩遭幾乎累趴下,桂嬤嬤在一旁看著又緊張又不敢勸,只能借著別的話分散娘娘的注意力,好別玩這看著就叫人心裡發虛的遊戲。

「娘娘可記得前番小皇子滿月給您送禮,那位緊張得說不清話的陳夫人?聽說她前些日子跟夫君和離了。據說是因為平日太寵著孩子不把夫君放心上,晚間睡覺也只帶著孩子過夜。她夫君一怒之下聘了個貴妾回來,硬擠得她沒處下腳。那陳夫人看著軟也是個硬氣的,自個兒帶著孩子回娘家,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直接上衙門和離了。您看著好好的一對夫妻說散就散,這不是可惜了么……」

嚴圓圓捏著兒子白軟的小肚皮看他傻笑,漫不經心地問:「孩子歸誰了?」

桂嬤嬤一愣:「……聽說陳大人原是死活不願把孩子給陳夫人的,後來卻也給了。按我說啊,陳夫人若是當時能……」

「哦,那算了。陳大人肯定捨不得髮妻只是賭氣,過不得幾日便要上門看孩子求和的。」

「……」娘娘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桂嬤嬤老淚縱橫操碎了心,貴妃娘娘卻只顧著把小皇子翻過來肚皮向下,叫他像只小烏龜般動彈不得拚命仰脖子。

……呸呸她怎麼能說小皇子是小烏龜呢那!陛下豈不是……

用錯比喻的桂嬤嬤自己嚇住自己緘口不言,做娘的便在一旁拍手助威「兒子站起來」。做兒子的只顧咯咯傻笑,把藕節似的胳膊伸去抓娘親一上一下的手指,娘兒倆雞同鴨講倒也玩得不亦樂乎。

眼見二位主子沒一位把自己的話聽進耳中,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桂嬤嬤抹了抹淚,轉身去端零嘴供兩位主子解饞。

——沒料自己剛走兩步就撞上了小烏……撞上了陛下。

「……老老奴給陛下請安,陛下萬歲萬萬歲。」

差點張嘴喊錯的桂嬤嬤嚇了個半死,得令退下后壓根忘了研究「陛下來了多久怎不通報門邊偷看為哪般」。

裡頭母子倆還在打滾逗趣十分開心,門外苦等的陛下並未留神自己的形象與正準備收拾行囊去老岳丈家打滾求復婚的臣子重合,只盯著小全子,待他「不小心」打了個噴嚏引來一大一小注意,才過渡自然無縫銜接徑自走了進去:「怎麼一路走來都沒見著別人?」

說罷不等她回答,便十分自然地坐到床邊,看著成日粘著娘親不放咯咯笑的胖兒子,眉頭微皺苦大仇深:「幾日不見……昱兒又長胖了。」

「……」嚴圓圓微微一笑,「是臣妾的錯。臣妾喜歡豐潤,陛下喜歡窈窕些的。連累陛下眼睛遭了罪,不若先移駕別處洗洗眼,等臣妾把皇子養得窈窕挺拔以後,陛下再來?」

「……」

貴妃諷刺人也叫人氣不起來。

如果不是拐著彎罵他就更好了。

皇上不動聲色地握了握拳,得來貴妃一個「呵呵噠」的白眼也毫不氣餒。對比回憶中她如同戴著面具般小心謹慎的笑容,他寧願看見她活力十足地沖自己翻白眼。

方才在御書房重新回憶往事,他越發覺得自己浪費了這麼多時間著實無謂。

雖過程慘痛許多,但他的確已經度過了最大的那個難關。之前一直擔憂自己再度接近或是告白,她完成「任務」后便會如夢中一般離開,可他堂堂男子漢,若不能以光明正大的方式留下她,全靠著婦人意氣的試探探聽虛實,縱使成功也叫他自己不齒。

想通的皇帝目中重現坦然明澈,倒讓嚴圓圓有些不敢對視。而他面上平靜,說話卻半點也不含糊,如從前很多日她不知因為什麼睡不著覺時一樣,安穩又平和:「無礙。」

男子目光堅定,彷彿許下什麼不得了的諾言,對她一字一句道——

「再胖朕也要你。」

「……」

……胖個鎚子!!她才沒有胖!!

戳中死穴的貴妃娘娘沒有半點感動反而握緊拳頭,開始考慮在靈溪宮手刃親夫幹掉皇帝的可能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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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妃當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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