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意外
這回陛下選秀辦得突然,但這一批的秀女中還是有幾人叫宮中妃嬪十分緊張。
如方才的趙婉柔雖外貌中等家世尋常,卻是皇帝生母本家的女兒,按血緣算還得叫他一聲表兄。另還有謝盈容之類美人派、杜懷薇之類才女派、或是番邦公主這類背景顯赫的女子,一上台便被四面八方的目光盯著不放。
嚴圓圓倒是看得興緻勃勃。宮中無趣,一年到頭難得看見幾次這麼多貌美如花的小白菜聚在一起獻藝。拋開表演如何不說,光看臉就十分養眼。而杜懷薇一貫是個以才聞名名冠京城的清高派,這回居然都費盡心思棄了洞簫下場跳舞,實在叫她興緻大發目不轉睛,比當事人皇帝都要投入。
杜懷薇這次下了真功夫。雖是提著毛筆寫詩作畫,偏偏帶了舞蹈動作,每一步都翩然若飛靈動唯美。儘管沒有什麼難度特別高的動作,但她從頭跳到尾,最後一個動作隨筆一收,將一副「蕊寒香冷蝶難來」金菊圖往上一表,眾人看過也是眾口一致地稱讚她「心思精巧別出心裁」。
詩畫舞並不是她獨創,不過也算有新意。嚴圓圓跟著點了幾個贊,無奈對方早把她當做眼中釘,讚美的眼神到她那裡便是嫉恨交加無能為力。杜懷薇穩穩收場渾身舒爽,在四面八方情緒各異的目光下卻依舊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目若秋水地朝皇上行了禮,便娉娉婷婷地退回台下。
途中迎上謝盈容似笑非笑的目光,她心中得意,忍不住回了個略帶挑釁的笑容,對方唇角微彎只作不見。丁妙彤嘰嘰喳喳地跳到她身邊說她肯定能留下,那架勢比自己留下了還要高興。杜懷薇心情大好沒心思應付她,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后只說自己累了,丁妙彤滿肚子的話還沒出口,她已經退到一旁留她一個人準備待會上場。
下頭的秀女還有一小半沒上場,雖每人表演不過幾分鐘,無奈嚴圓圓今日起得早,看了半日功夫便有些睏倦。她以袖掩嘴偷偷打了第四個哈欠后便有人忍不住,使小全子悄悄問她要不要先行退場。
嚴圓圓粗略掃了眼,後頭還有她期待許久的謝美人沒出場,另有個叫她印象深刻的丁妙彤也沒出來。扭頭問了後頭的上場順序,便決定忍一會兒多看幾個再回去。
小全子把話往回一傳,皇帝本是怕她身子弱坐不久,此刻無法,只好令御膳房上了盞味甘清甜的甜品上來。見她吃了幾口似是有些精神,這才放了心看台上。
也是湊巧,台上這名秀女表演途中陛下一直心不在焉地觀察貴妃,這會兒臨下場了才被看了幾眼。她誤以為皇上是見謝盈容要上場了才如此關注,下台時望向對方的表情便有些不那麼友好。
謝盈容倒不在意,只是習慣性般順手摸了摸腕上的手釧,這才唇邊帶笑腳步輕柔地上了場。
美人眼眸明澈如玉如水,且膚色白皙身材窈窕,行走間風姿驚若翩鴻飄然若仙,單是站在那裡不動就叫攝人心魄,竟比她半個多月前秋狩時見她還要好看。
這等橫看為畫側為詩,遠近高低各風情的美色,除她以外嚴圓圓還只在皇帝身上見過。想到這裡她不由自主回頭看了眼後者的反應。那人雖目光清冷平靜毫無波動,但眼神確鑿是落在台上女子身上,她撇了撇嘴,不覺有點不高興,看美人的心思都弱了大半。
正糾結時,宮女忽然搬上一面半人高的白布,但謝盈容手中並沒有筆。眾人各有猜測,一旁的秀女們都未看過她練習,此刻也議論紛紛。而台上的女子準備好,待樂聲一起,她忽然將手中水袖一甩,腰肢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往後折下,做了一個依稀有些眼熟的開場動作——
秀女當中已有人驚呼出聲:即使手中沒有毛筆,但這動作分明和之前杜懷薇的詩畫舞一模一樣!
再仔細看來,說一樣卻又不一樣。謝盈容似將舞蹈稍加改動動作更難,跳來比杜懷薇也多了幾分仙氣。她動作飄逸輕鬆,孰高孰低一看便知。
杜懷薇幾乎維持不住平日的溫婉表情,一張臉黑沉得仿若能滴下水來。丁妙彤亦是吃驚,顧不上安慰她,只隨眾人探頭往台上看。
謝盈容絲毫未被周圍環境干擾。她以水袖為筆在白布上不住揮灑,那袖上不知沾了什麼,隱約能看見有水漬在布上氤氳,卻沒留下半點痕迹。
是臨時改的節目,故而根本沒有作畫的打算,只是為了展示舞姿么?
眾人心思各異。然而台上女子舞到中途動作一變,下腰之後並不起身,反倒就著那個動作旋轉起來。她轉得太快,層層疊疊的白裙如同繁複美麗的花瓣將她圍了起來,叫中間那個女子面容若隱若現如同仙子——可這分明是趙婉柔之前清荷舞里的動作!
台上台下討論聲更大,連嚴圓圓都禁不住思索這個女子到底是從一開始就編好這樣一支舞,還是方才看過二人表演后臨時做的更改?
杜懷薇面色青白綳著臉一言不發,不遠的趙婉柔眉頭緊皺亦好不到哪去。兩人如今只期待對方能在哪裡出個岔子,偏她面帶笑容跳得十分輕鬆,也恰恰襯托出她二人方才的笨拙拘謹。
待到收尾時,謝盈容腳腳下一停兩袖猛然往前擊出,眾人只見她袖中一陣金粉傾灑而出,隨後便見方才的白色畫布上一幅金粉牡丹圖躍然而出。金粉為色,使這牡丹雍容之外更添一份冷傲,不知比方才的墨菊高出多少,著實叫人稱奇。
嚴圓圓一個現代人都看得目不暇接讚嘆不已,更不要說其他人。良妃珍妃等人先前試了無數回都沒能拉攏下這員「大將」,此刻見她出了風頭又有此等美貌,心內早恨成什麼樣了。此刻著實不忿對方這樣大出風頭,便輕咳一聲在眾人議論紛紛、謝盈容笑容無二地行禮下場時皮笑肉不笑地開口:「謝秀女跳得真漂亮,設計也精巧。這幅金粉牡丹叫本宮這等沒見過大世面的人好好開了回眼,只是本宮卻有些奇怪的地方。不過許是本宮眼拙看岔了,這舞……怎得與方才杜秀女跳得有些相似呢?」
珍妃性子活潑率真,身份也高,這種話她來問再適合不過。此話一出其餘妃嬪各有想法,見陛下眼神平靜並不制止,便都大著膽子說了幾句。
有的見謝盈容著實貌美又出了這麼個風頭,說不定未來能腳踩珍良二妃拳打貴妃走上寵妃之路,就幫著她說:「天下舞蹈皆大同,撞一兩個動作而已哪裡算得了什麼。」
有的如珍妃一般怕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脅又多一個勁敵,便使勁嚷嚷:「難道竊書不為偷?既要入宮陪伴君王自然得立身端正,若是此番縱容,那日後這般風氣漸長後宮還成個什麼樣子?」
兩方陣營你來我往各執一詞,底下的秀女也各有議論。台上女子回話卻十分自然,一副問心無愧鎮定自若的模樣:「幾位娘娘誤會了,臣女並沒有做出任何『品行不端』之事……」
杜懷薇早就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壓根見不得她這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更見不得陛下的視線在她身上多停留一會兒,不等她說完便出列向前行禮謝罪:「陛下恕罪,諸位娘娘恕罪,臣女有幾句話憋在心中不吐不快,還望陛下能給臣女一個機會。待臣女說完后不論結果如何,臣女皆毫無怨言。」
皇帝神色淡淡地應了聲並未反對。杜懷薇暗吸一口氣醞釀感情,話未出口便淚盈於睫:「臣女不擅跳舞,此次準備的原本不是這個。只後頭靈光一閃想到此舞,故而才有此一出。先前排練這支舞蹈時,其他秀女皆看在眼中,尤其是丁秀女幾乎日日與我作伴。雖臣女舞技一般,但這舞中的許多動作皆是我獨自編排。臣女不知為何謝秀女也能跳出這樣的動作,也許,也許是謝秀女過目不忘,只看一遍便能……」
杜懷薇在外人面前十分清冷,私底下對待他人卻很是溫婉。如今一面抹淚一面努力站直身體,臉上也十分倔強並不直說對方是偷看了她練習,反叫人更加同情她。
見狀,趙婉柔亦出列表示自己的舞蹈從很久前就開始準備了。
雷同常有但雷同部分如此之多卻不常有,景朝對於這類照搬抄襲容忍度挺低。兩人「證詞」一出,丁妙彤在旁邊硬挺挺跪下一表態,先前幫著謝盈容說話的人窺著陛下的臉色就都轉了向。
嚴圓圓一直未出聲,心裡卻也有些奇怪。謝盈容不是蠢笨之人,方才的舞技也不是泛泛之流。何必折騰這麼一出,令自己處在這麼個尷尬地位?
她眉頭微蹙還沒琢磨出個道理,底下那人笑容一收目光十分堅定,雙膝一彎同樣跪倒在地:「陛下明鑒,臣女並未做出小人行徑。此舞是有人帶了口諭要求臣女今日跳的,並非臣女本意,還請陛下明鑒。」
「……」
此言一出眾人大嘩。能下「口諭」的人不多也不少,偏偏這裡坐著的就有幾個……察覺到許多人的目光都明裡暗裡朝自己望來,完全沒有作案動機的嚴圓圓眉頭一皺,迎著台下女子明亮固執的目光,不由抿緊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