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陛下
嚴圓圓平時不太管事。之前領著後宮一群娘子軍窩裡斗時也有系統保駕護航。為了營造小白花奸妃的形象,她真正自己下令做的事情並不多。
她之前坐月子受了那麼久冷落,宮裡能發生多少事誰也說不準。若說找麻煩,之前共掌中饋的珍妃良妃二人不是嫌疑更大?萬婕妤此刻大喇喇地帶著帝淑安公主了這裡,針對之意溢於言表,嚴圓圓沉默一瞬,面上反倒冷淡起來:「婕妤這是何意?」
萬婕妤與前皇后同出一門,性格與後者極像,外貌卻只是清秀而已。此時護著公主激憤無比,看她的目光如同在看以怨報德毫無同情心的惡毒女人:「皇後娘娘去世前曾托臣妾看顧公主,只是臣妾前些時日分不開身,也沒想到宮中竟有如此膽大妄為虐待公主的人,實在叫人憤然!還記得當年皇後娘娘在時大公主是如何聰明伶俐玉雪可愛,連太傅大人都要贊一聲『聰慧』,可如今……天可憐見,若娘娘在天之靈看見這一幕,該是如何心痛……」
小姑娘被她摟在懷裡越發怯怯,聽見「皇后」二字時眸光一緊,忽而奮力掙紮起來。萬婕妤一個不察被她推倒,眼神兇狠地橫過去,淑安公主立即嚇了一跳,跌坐在地不住後退,叫人看得心酸又可憐。
嚴圓圓暗自嘆了口氣,讓身邊新來的大宮女挽袖扶她。挽袖笑容溫婉可親,性情也體貼仔細,溫言細語哄了公主半天,小姑娘卻悄悄轉眼看了看不動聲色的嚴圓圓,才伸手隨她起來。
萬婕妤沒忘自己手中握著的底牌,見狀立刻忘了方才的白眼,氣勢洶洶地推開宮娥站起來指著她道:「……娘娘這是連個不懂事的孩子也容不得,一定要從臣妾身邊奪走,真要研磨到極致才罷休么!?若是娘娘在天之靈……」
桂嬤嬤剛被教訓過,好容易安分這麼久,此刻憋不住兩眼一瞪往前一步,倒比萬婕妤氣勢更足:「放肆!婕妤娘娘這是打哪兒學的規矩?身為低位不給娘娘請安也罷了,一個小小婕妤竟敢用手指著娘娘鼻子說話!娘娘寬宏大量不計較,奴婢倒想替娘娘問一句,這以下犯上是何罪名,婕妤娘娘既一口一個『懂事』,應當不會不清楚吧?」
「你!——」
萬家盛產爆竹,眼見自己被個老嬤嬤逼得說不出話,一旁的公主又縮在宮女懷裡沉默小心上不得檯面,萬婕妤滿目怒火一甩袖幾乎直接開撕——衣角被後頭的宮女扯了一下忽然腿軟,畫風一變瞬間撲在地上以袖掩面嬌嬌弱弱地哭了起來:「皇後娘娘,臣妾不爭氣,比不得一個奴才口齒伶俐,叫人欺凌幼主,讓公主受了這麼大的委屈,還要受人白眼……臣妾實在是該死,有負娘娘所託,萬死不得謝罪!娘娘若是還在該有多好,也不至於見著公主被人這樣欺辱,卻還無處申冤、無處可伸冤啊!嚶嚶嚶……」
「……」
後頭那串嚶嚶嚶活生生喊出「繞樑三日」的架勢,嚴圓圓眼風一掃果然發現面無表情的皇帝正領著李福安幾人過來。
萬婕妤也是眼尖。她冷眼望著對方做戲並未吱聲,她也不是在等嚴圓圓的反應。只皇帝快到跟前時她剛要福身,哭得正起勁的婕妤忽然兩眼一翻,小臉蒼白還帶著淚痕,就這麼硬生生「厥過去」了。
「……」
好好地沒人碰她這就暈了,都這會兒還使這上了年頭的招數,後頭見慣大風大浪的小全子都驚了。
旁邊的宮女立馬簇擁過去,對著婕妤哭喊得聲嘶力竭彷彿她大限將至,卻連個叫太醫的聰明人都沒有。期間還要「滿腹委屈不敢告狀」地看一眼皇帝又看眼她,倒唬得實誠的桂嬤嬤倒退一步,生怕這些人撕扯上她。
——不解風情的皇帝壓根不接招,目不斜視直接自那幾人身邊走過。兩番人馬站定依次請安,他先打量她幾眼,莫名皺了皺眉,才側臉朝李福安吩咐:「領回去宣太醫看看,調養好再出來。」
一句話關了禁閉。
「奴才遵旨。」
李福安倒是很有興趣,後宮許久不起風浪他少了許多打發時間的消遣。這會兒笑眯眯地揮開不死心的宮女,手腳麻利直接著人把這會兒立刻「醒」也來不及的萬婕妤抬走。
走出去好些路還聽見那頭有人嚷嚷,皇帝卻似乎耳朵堵住,只管臉色冷淡地又盯了她半天。見她請完安只管垂眉順目地立在原地不動,即使宮門口就在後頭也不出聲請他進去坐坐,原本只是裝著冷淡的臉色便真的黑了下來,掃向淑安公主的眼神便無比幽深。
剛行過禮的小公主多久沒見過這種架勢,發覺這位極少見到的父皇看她時目光威嚴又冷漠,嘴巴一咧都不敢哭,只是下意識躲到挽袖身後憋出幾聲哽咽,再不敢探出頭來了。
「……桂嬤嬤,你讓人去把公主身邊伺候的宮女太監都帶過來,一個也不能少。公主先隨本宮回宮吧。」
嚴圓圓方才一直未出聲,她心中的確有些愧疚。不論事實如何,這孩子的瘦弱總不是一兩日的工夫,也實在是她失職。
她對淑安公主很是有些愧疚的意思,見小姑娘巴巴地粘著挽袖不放生怕被人拉開,顯然安全感極少,稍微有人對她溫存些便丟不開手,也不知從前過的是什麼日子。嘆了口氣,便先把她帶回了宮。
路上見她依舊怯怯,溫言寬心:「此事是我失職,本宮自會替公主查個清楚。若有委屈之處,公主大可直言不必怯弱,我景朝公主決不可任人欺辱,受小人所制。」
身後的皇帝只看不言語。
他今日行徑頗為古怪,昨晚借醉酒硬要賴在她房裡不走,結果被無情打去偏殿,一張臉便黑漆漆地十分可怕。早上離宮前站在她床邊目光沉沉瞪了她許久,嚴圓圓活生生被他看醒了,他反倒拍拍屁股一言不發地走了。
此刻見她領人回宮,他一副被人欠了千萬兩銀子的架勢黑著臉也跟過來,後頭跟著進去的小全子雖早有準備,卻依舊覺得不可思議。
早先陛下把架子端得上了天那模樣他可沒忘。娘娘坐月子那段日子也不知道陛下生什麼悶氣,整日黑著張臉在御書房撕了無數摺子。晚上睡也睡不好,吃著吃著飯的就自個兒發起呆來,可又拉不下臉自個兒過去。
一日二日三日明裡暗裡探聽了無數消息,也把外頭的消息透了好幾個進去,好容易等著娘娘拿著玉佩出來出來——結果卻是為了個嬤嬤。
小全子覺著能為個嬤嬤把普天之下獨一無二的特權給用了,這位娘娘也是心大……要那會兒跟陛下服個軟賣聲好,別說一個嬤嬤,只怕連那個陛下龍床都沒碰上就莫名「寵」起來的珍妃都能擼下來。
貴妃娘娘生完孩子忽然不開竅了,那日皇上那麼興緻勃勃樂滋滋地去了長寧宮,回來時耷拉著尾巴那叫一個心神俱傷形單影隻。平時解壓解悶的摺子都不批了,一個人在房裡悶了半天,出來以後都冷著臉跟他乾爹李公公說以後靈溪宮的消息一併不準放到他耳邊來——
過了沒一盞茶的功夫又自個兒打臉默默去了靈溪宮。
……不不他怎麼能說陛下是打臉,陛下那麼英明神武文武雙全,哪有這麼多不堪回首的往事……
但是陛下現在這幅正氣凜然的模樣,對比著之前娘娘關禁閉時明明度日如年恨不得日日扒著牆頭看又死要面子的架勢,實在讓人覺得……陛下這是何苦。
皇帝自以為黑著臉跟進來的動作做得十分自然,不曉得後頭沒了煩惱之源的下屬早在心內替他「英雄氣短」嘆了無數聲。他拉拉袍角悄悄打量自己端坐的姿勢臉側的角度好不好看適不適合——謝清瑜說瞎整別的都沒用臉長得好看就夠了。
雖說他從不以貌取人以外貌自居,但要是……咳。皇帝自個兒腦補了許多內容,正襟危坐用最好看的樣子十分高冷地扭頭一看——忽然發現旁邊有個小姑娘淚眼汪汪看了貴妃幾眼,忽然一頭扎到她的懷裡,腦袋埋在貴妃胸前胳膊摟著貴妃的腰,居然就不動了。
……然後貴妃還抱著她摸摸頭非常親熱的樣子。
皇帝的臉一瞬間就青了。
……陛陛下那是你親閨女!!!
……一邊的小全子看見陛下陡然一黑的臉色,也是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