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微博是蘇宴發的。他洋洋洒洒寫了兩千多字，將當年抄襲事件的起因、經過、結果都事無巨細地說了出來。長微博中，還配有大量的郵件截圖、聊天記錄以及佟心當年的原畫初稿。

在長微博的開頭，蘇宴這樣寫道：

今天下班前，我接到領導通知，讓我準備一下明早用馬利可的官方微博發條聲明出來。聲明當年借鑒遊戲人設的事是佟心一人所為，與馬利可公司無關。接到通知回家后，我準備了兩份東西。一份是辭職報告，一份就是你們現在正在看的這篇長微博。

過了這麼多年，我依舊忘不了當年佟心被保安架著離開公司時的眼神：憤懣、不甘、絕望以及難以置信。自那以後，那眼神就常常出現在我夢裡，讓我寢食難安。我一直安慰自己，社會原本就是這麼殘忍真實，我為了前途和夢想當年沒有站出來並沒有錯，直到今天我接到通知的那一刻——

佟心自離開馬利可后就得了畫畫障礙，我沒辦法想象這麼幾年她是怎麼熬過來的，只是在聽說她又能重拿畫筆並重新開始連載新漫畫時打心眼裡替她高興。可迎接她盛大歸來的，卻是漫天的謠言和髒水。

可就這樣，馬利可還覺得不夠，甚至要求我草擬發表違背事實的聲明，關於這一點，我想說：抱歉，這一次，我不打算再助紂為虐。

……

蘇宴發表長微博后沒多久，就被迅速轉發擴散，很快就傳到了漫畫圈子裡，再次引起新一波的轉發擴散。而讓佟心意外的是，轉發這條長微博的，還有一小波當年馬利可的同事們。這群人有留在馬利可的，也有已經離開的，大家都站出來，紛紛表明可以替當年的事作證，並為當年沒站出來替佟心澄清感到愧疚之類的云云。

佟心看完長微博準備退出蘇宴微博主頁時，發現這條微博的轉發量已經破千了。見狀，佟心嘴角抽搐，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糾結。按理來說，真相大白，自己終於能夠洗清冤屈是件好事，可一想到這個站出來澄清的人竟然是蘇宴，佟心就覺得陣陣彆扭。

這頭，雯子也看著長微博，故意學著蘇宴的腔調一字一句念道：「我想，我今晚終於可以睡個安穩覺了，因為從今晚開始，我再也不用在夢裡與那雙絕望的眼睛相望……嘖！這蘇宴可以啊，這麼蘇的句子也寫得出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您老已經仙去，他這給你寫的是祭文呢！」

佟心白雯子眼，啐道：「大姐，你能不能盼著點我好？」

「難道我說錯了？」雯子哼哼，「我咋覺得他這長微博里，句句都是情，字字都是愛呢？噯，你說他別真是對你余情未了吧？」

「去！」佟心推搡把死黨，撇嘴自嘲，「還余情未了呢！他對我有過情嗎？中過意嗎？也不知道當初是誰說的，我連備胎都算不上，整個一千斤頂。」

「沒錯，我是說過你是千斤頂。」雯子抱胸頷首，「但歷經滄桑變化，當年的千斤頂也有可能變成真愛嘛。且不說蘇宴這煽情得不要不要的長微博，你就光想想吧，這都快到年關了，別人蘇宴還是毅然決然地放棄了即將到手的年終獎辭職，就為了護著你，幫你澄清當年的事情。這還不是真愛？」

聞言，佟心驀地一怔，下意識地就想要反駁這話，可雯子卻搶先一步，攬住她肩膀嘿笑道：「怎麼樣，感動吧？」

佟心嘆息，這話今天在車裡，蘇歷也問過一次，蘇宴為了你主動站出來作證，甚至連丟掉飯碗都在所不辭，佟心你感動嗎？彼時佟心就很想告訴蘇歷——

「如果是四年前的話，我會很感動。」

雯子挑眉，「現在呢？」

佟心凝著雯子的眼睛，又默默地嘆了口氣，這才有氣無力道：「你看我現在的狀態就知道了。」

不僅不感動，還很煩特煩非常煩，總覺得欠了蘇宴一個超超超大的人情，最鬧心的是，這人情還不知道以後該怎麼還。而且蘇歷那邊也不知道該作何解釋。一想到蘇歷此時此刻說不定正在家裡醋浪滔天，佟心就覺一個頭比兩個大，抓狂道：「你說我這造的都是什麼孽啊啊啊！越不想跟蘇宴有瓜葛就越拎不清，我都已經拒絕他幫忙了，他還髮長微博干！什！么！」

佟心一邊說一邊就用腦袋去撞吧台，撞到一半又突然抬起頭來，滿臉僥倖地問雯子，「你覺得，有沒有可能這條微博蘇歷沒看見？」

雯子呵呵呵，「蘇宴用了推廣功能，你覺得呢？」

佟心還不死心，眼眸晶亮著還想再說什麼，雯子就率先開口打破她所有夢想。「就算他現在沒看見，你能保證他一輩子都不上微博一輩子都看不見？你別忘了，那些網友可順著你的真實姓名早找把蘇歷的個人信息挖出來了，現在指不定多少人他，給他留言了，他能不知道？呵呵，大姐你在開國際玩笑呢！」

佟心欲哭無淚，捶胸道：「那你說，如果我跟他解釋，真不是我讓蘇宴發的這條微博，他信嗎？」

「信啊！為什麼不信！」雯子說罷，就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佟心的腦袋，罵道，「唉，說你雙商欠費你還不服氣，到現在你還沒鬧明白問題的關鍵點在哪，蘇歷從頭到尾都沒有不信任過你。」

佟心咋舌，「那問題是？」

雯子雙手抱胸，「我這麼跟你說吧。舉個例子，蘇二貨現在被人栽贓嫁禍，有人說他吃黑錢，為了賺錢昧著良心把假寶石說成真寶石。這事鬧得很大很大，他工作不保，圈內相關單位也把他拉上了黑名單。為了不讓你擔心，蘇歷還每天裝作沒事人一樣，在你面前強顏歡笑。在這種狀態下，你很心疼卻又愛莫能助，而唯一能幫蘇歷洗清冤屈的就是黃曉茜。」

一聽到黃曉茜的名字，佟心心裡咯噔一聲響，頓時明白了雯子的意思。其實蘇歷從頭到尾都沒懷疑過她，他氣得不是她和蘇宴在廚房說話，也不是艾美那事，而是自己。

——明明看著自己老婆被潑髒水，他卻無能為力。明明最該保護佟心的人是他，他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別的男人當英雄救自己老婆的美。這無力感，這憋屈勁……佟心光是想想都覺得窒息。

深呼口氣，佟心看向雯子，眨眼：「那大師，你給指條明路唄。」

雯子咳嗽兩聲，比了個二道：「兩條路，你自己選。」

「說說。」

「黑啤和雞尾酒，你選一個。」

「去！」佟心踹雯子道，「我這正經問你呢，還喝！」

雯子瞪眼，「我這也是正經回答你啊！我告訴你吧，這問題的標準答案就是無解！蘇二貨自己嘔自己，你能怎麼辦？越解釋越亂，越哄越顯得心虛，你要是現在回去吧，我打包票，百分之百吵個天翻地覆。現在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讓他自己氣消，所以咱倆今晚乾脆來個不醉不歸！」說罷，不等佟心回應，雯子就招手叫服務員。

……

※※※※※※

第二天，佟心是直接被隔壁狗吠聲吵醒的。一睜眼，她就覺頭痛欲裂，像誰拿著把鐵鎚，一下接一下地敲打她的右腦勺。胸口也悶得慌，像是被什麼壓著喘不過氣來。至於昨晚她是怎麼回來的，又是誰結的酒帳，佟心是一丁點都記不起來了。

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佟心有些茫然地環顧了下四周，稍稍清醒點的意識告訴她，嗯，這是在她家，她卧室。佟心撓了撓頭，又瞥了眼床頭的鬧鐘，這才磨磨蹭蹭地下了床，走進洗手間。

不管怎麼說，先沖個澡，洗個頭，她現在渾身都是酒味，真的是臭死了！這麼想著，佟心就一邊打開花灑，一邊取牙刷漱口。等熱水慢慢淋下來，澆得渾身毛細孔慢慢張開，佟心這才覺得活過來。

昨晚的記憶還定格在雯子叫酒的畫面上，後來她們到底喊了黑啤還是雞尾，還是兩種都喊了？唔，大概就是因為兩種酒都喊了，酒喝雜了所以才醉的吧？果然還是上歲數了吧？佟心記得她22歲生日時，白酒、紅酒、啤酒摻著喝也沒醉，現在就喝點雞尾酒居然就醉了，而且還丟臉地斷片了，嘁！

佟心一邊刷著牙一邊胡思亂想著，可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事。忘了什麼？交稿？畫畫？錢包？蘇歷？今天是18號，沒有要交的稿子，更新也因為最近鬧得太厲害停更了，錢包好像就在飄窗上，蘇歷這時候應該在上班……沒什麼忘記的啊，那怎麼就是覺得哪兒不對勁呢？

佟心一面琢磨一面不經意地瞄了眼盥洗台，登時刷牙的動作一頓，嘴裡還含著白色泡泡就僵在了原地。

對啊……原來不對勁的地方在這裡……她剛才怎麼沒反應過來……

蘇歷的牙膏牙刷洗面臉呢？！！！！怎麼不見了？！！！！佟心猛地一回頭，只見鐵架上，蘇歷的洗臉帕也不見了……見了……了……

佟心呵呵兩聲，自言自語道：「不是吧？」應該不是她想的那樣吧？一時半會，佟心也顧不了那麼多，裹著浴巾就衝出洗手間，跑進主卧打開衣櫃一看，左邊專門放蘇歷衣服的地方空了。

剎那間，佟心傻眼，蘇醋罈子真的氣得離家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