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聞君有羊脂玉瓶,質潔魂柔,溫腴非常,不勝心嚮往之。
月圓之夜,子正之時,當披星來取。
君素雅達,必不致我徒勞往返也[1]。
摘星客」
薄薄的紙條上寥寥數句,卻足以讓現下羊脂玉瓶的擁有者——震遠鏢局總鏢頭方破甲,大驚失色。自走鏢以來,他見過無數比這血腥百倍驚險百倍的場面,但卻從未有一回像這樣讓他心神不寧,方寸大亂。
強自鎮定下來后,他匆匆寫好四封書信,喚來了小廝。不出片刻,東西南北四大城門外齊齊衝出四匹渾身雪白的駿馬,正是震遠鏢局的御賜寶駒,照夜玉獅子。此馬產於西域,中土難得一見,作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震遠鏢局,也不過只有數頭而已。城中百姓早就想一睹這馬中君子的風姿,奈何震遠鏢局將此馬看護的頗為小心,鮮少交予任務。如今終於得償所願,許多人卻不禁開始猜測,究竟是怎樣重要的任務才需要四匹寶駒一併上陣。
月圓之夜的前一日正午,方破甲大馬金刀的坐在羅漢椅上,然而他看向手中字條的眼神卻與他豪邁的坐姿截然相反,帶著些恐懼,甚至還有些軟弱。當沉穩有力的腳步聲響起時,他的眼神又重新恢復了剛毅與堅強。
小廝領著三人朝大堂走來,一錦衣老者,一魁梧大漢,還有一個帶著鬼面的青年。
「破甲兄,好久不見。」魁梧大漢一見方破甲,扯嗓子就是一喊,他說的並不是官話,帶著濃濃的西北口音。此人便是被稱為「西北巨擘」的張虯指,此人天生神力,強壯無比,一指便能將顱骨按碎,其大力可見一般。
「事出緊急,將三位突然招來,是破甲唐突了。」寒暄一陣后,方破甲將字條交予三人傳閱。
「竟真是摘星箋。」錦衣老人雙目如隼,一瞬不瞬的盯著紙條道。
「既然穆老這麼說,這必是摘星箋無誤了。」方破甲嘆了口氣。
錦衣老人姓穆名千里,在江湖上有「神眼」之稱。他的一雙眼睛,不僅能看到常人無法看到的距離,更能看清常人無法看清的細微之處。既可對大局一覽無餘,又能對細節見微知著,許多公門大案都是因為有了他的幫忙才得以告破。
「我卻不知道這摘星箋的可怕之處。」鬼面青年開口道,他的聲音雖喑啞枯澀,卻難掩驕矜傲慢。
「哈哈哈,你這小子,好大的口氣。」張虯指大笑道,潦草的大鬍子隨著他的笑聲一震一震,「破甲兄找他來,恐怕是找錯人了。」
「哼,你可知我是誰么。」鬼面青年冷哼一聲,十分不屑,「若非要從我們三人中選出一個多餘的,必定是你。」
眼見兩人劍拔弩張,方破甲連忙道:「這位小兄弟是千面門的首席大弟子杜易,精通易容化形,與張兄一樣,都是解救為兄脫離當下困境不可或缺的良才。」
「原來是千面門的人,怪不得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張虯指嘖了一聲,沒再多說的什麼。
「想不到小兄弟年紀輕輕,竟是容非一的高足。」穆千里含笑對方破甲道,「有他在,總鏢頭總算能放下心了。」
「非也,非也。」方破甲眉頭緊皺,「我聽聞摘星客除了易容之外,暗器、用毒、輕功更是無一不精。」
張虯指聞言也憂心忡忡道:「聽說今年又逢摘星谷開谷,江湖上想必又會掀起一陣血雨腥風。」
摘星穀穀門五年一開,谷中弟子皆以「摘星客」自稱。沒有人知道摘星谷具體的位置,也無人得見摘星穀穀主的真容,摘星谷響亮的名聲全是由一個個出谷的摘星客打下的。摘星客的典型標誌便是那摘星箋,只要摘星箋一出,不論是奪金盜寶,還是暗殺毒傷,從未失手過。摘星客們共用名字、身份,行蹤飄忽不定,從未有人摸清過他們的底細。有人曾猜測,摘星客們必定是潛伏在江湖各大幫派中的高手,伺機而動,也有人說,摘星客是朝廷精心培養的爪牙,為的就是牽制江湖中人。但這些不過都是憑空猜想,摘星客的來頭撲朔迷離,眾說紛紜,卻從未有過真憑實據。
有不少人嘗試過圍捕摘星客,每一次都鎩羽而歸。對於收到摘星箋的人來說,無疑已成為砧板上的魚,只能等待著摘星箋上的話應驗。方破甲早就聽聞摘星客的厲害,然而等著事情真正落到自己頭上,身為天下第一鏢局的總鏢頭,他卻不甘心這樣不戰而敗。
張虯指話音剛落,方破甲便接道:「摘星谷開谷確是江湖上的大事,可你們沒聽說過最近江湖上又有一條傳聞?」
「哦?」穆千里捻須道,「可是與少林有關?」
「正是。」方破甲道,「據說少林有一名俗家弟子成功破了木人巷和十八羅漢陣下山,而且還聽說,此人乃是少林南宗掌門人天玄大師的關門弟子。」
「這麼說來,此人武功豈非很高?」杜易冷冷道。
「何止武功高,恐怕年紀比你還要輕。」張虯指接道,「對此人我也有所耳聞,據說他這次下山,只是為了歷練一番,日後嘛……」他話鋒一轉,對方破甲道,「破甲兄何不請此人相助,定能守住珍寶。」
方破甲嘆了口氣:「我已修書一封,派人快馬加鞭送去少林,但見眼下情形,恐怕是來不及了……」
「無妨。」杜易道,「我倒想領教領教這摘星客究竟有什麼厲害之處。」
穆千里抬眼望向他,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笑而不語。
月圓之夜。
書房內搖曳的燭火讓屋內四人的面龐一明一暗,模糊不清。月光透過窗紙傾斜而下,八仙桌上一個花紋繁複的木盒,籠罩在一片清輝之中。忽的一陣夜風吹來,一片烏雲遮住了半個月亮,木盒隨之隱沒在黑暗中。
「什麼時辰了?」方破甲終於打破了沉默,但緊張的情緒讓他的聲音又干又澀,完全不見了平常的鎮定自持。
「已過了子初。」杜易淡淡道,他語調雖然平常,但兩隻眼睛卻閃爍著激動的光芒。
「破甲兄不必如此緊張。」張虯指寬慰道,「我們的計劃可謂是萬無一失,此番定能守住寶物。」
「正是。」穆千里道,「若是連個小小的瓶子都守不住,老夫這雙眼睛,不要也罷。」
說話間,烏雲被一陣勁風撕裂,朗朗明月重新現出了身形。與此同時,窗紙在勁風中震顫,發出簌簌的聲音。
只聽「破」的一聲,一股強風灌入房中,剎那間,燭火盡數熄滅。
「什麼人?」方破甲一把拔出大刀,神情謹慎的向窗邊走去。
只聽窗外傳來一陣大笑聲,「不愧是天下第一鏢局的總鏢頭,真是大方的很!這羊脂玉瓶,在下就收下了!」說完,只聽衣袂翻飛之聲突然消失,方破甲衝出房去,哪裡還看得到人的身影。
等他重新回到書房裡,燭火已經重新燃起,但八仙桌上的木盒卻消失了。
「如何?」見他走進來,張虯指問道。
方破甲搖了搖頭:「連影子都沒看見,這摘星客的身法,果然非同一般。」
「身法不錯又如何。」杜易冷哼一聲,「還不是笨的像豬。」
方破甲聞言,緊皺的眉頭終於鬆開:「此番僥倖保住寶物,還是多虧各位的援手。」
說著他朝八仙桌走去,輕輕一按桌腿,那桌面竟然自動抬起,原來這八仙桌內,竟別有洞天。厚厚的桌體乃是中空的,而現在裡面放著的,正是與被盜走的木盒,一模一樣的另一隻木盒。
方破甲將木盒拿出,緩緩打開,一片瑩白的光輝中,竟有兩隻羊脂玉瓶靜靜的躺在裡面。
「這才是真品。」穆千里上前一步,望向其中一隻,銳利的目光落在潔白無瑕的瓶體上,也不由緩和了幾分。
「果然什麼都瞞不過穆老的眼睛。」方破甲道,「這仿品仿得不說一模一樣也有九分像,若不是我提前知道這其中的關竅,恐怕也會認錯。」
「破甲兄,這是何意?」張虯指問道,「這摘星客不已來過一次,盜走了那隻假的玉瓶嗎?破甲兄還在擔心什麼?」
「事情恐怕不會如此簡單。」方破甲道,「摘星客一旦發現盜的是贗品,恐怕還會找來。」
「所以你就準備了一隻更真的贗品等他?」杜易冷冰冰的眼中竟有了絲絲笑意。
「正是。」方破甲點點頭。
「那這真品,破甲兄想要如何處置?」張虯指問道。
「我想將它暫時交予一個可靠的人保管。」
「哦?」
「這個人需有上乘的眼力。」
張虯指拊掌笑道,「這個人當然是穆老。」
杜易冷冷道:「摘星客當然也不會想到,羊脂玉瓶真品居然會被託付給他人。」
方破甲頷首道:「就算一而再再而三的光臨鏢局,恐怕也無法得手了。」
穆千里聞言微微一笑:「幸得總鏢頭信賴,老夫誓不辱命。」
四人相視一笑,如同放下了重擔一般,愉快而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