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1|
岳沉檀落座之後,賈無欺在他身後不著痕迹的環顧四周,才發現堂中之人,全都是武林中數得上名的大人物。裘萬盞和梅獨凜自不必多說,離陸長岐最近的兩側,分別坐著少林法嚴和尚一行和武當涵靈道長一眾。那法嚴和尚生的面闊耳大,鼻直口方,頭頂百會穴處微微凸起,一看便是內氣充沛充沛之人。再說涵靈道長,與法嚴的虎虎生威不同,此人生得頗為斯文,光潔的面龐看不出年紀,長袍高髻,單單隻是一坐,便有一番遺世獨立的出塵味道。
像是察覺到賈無欺的目光,涵靈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不過只是一瞬,賈無欺卻覺得渾身上下已被對方的視線切了個七零八落。
這時只聽裘萬盞笑嘻嘻道:「陸莊主特地叫我們來,可是為了明日賞劍大會一事?若是如此,陸莊主大可不必擔心,有法嚴老兄和涵靈小哥在此,出不了啥大岔子。」
這話若是出自尋常人之口,對法嚴和尚和涵靈道長來說便是大大的不敬,但裘萬盞說出來,非但不是不敬,倒多了幾分親密熟稔的味道。
果然,法嚴和尚開口道:「渾裘你可別把責任都推到洒家身上。」
涵靈道長挑了挑眉,倒是沒有說話。
陸長岐輕咳一聲,沉聲道:「其實陸某特地請各位來大堂一聚,一是為了明日的賞劍大會,二是因為……」他猶豫了片刻,隨即道:「摘星箋。」
「哦?」梅獨凜冷聲道,「又是摘星箋。」
陸長岐點點頭:「想必各位也知道,每屆賞劍大會都會有不少神兵利器問世,這一次,陸某也想獻醜一番,在大會上展示庄中新鑄的兵器。」
「摘星箋中所求的,自然是這新鑄的兵器。」涵靈道長瞭然道。
「正是。」陸長岐眉峰一蹙,「雖然庄中人手眾多,劍閣也有護衛層層看守,但摘星客神出鬼沒,陸某終究是有些不放心。」
「那柄新鑄的兵器可有何特別之處?」岳沉檀道。
「各位也知道本庄鎮庄之寶乃是一本越王八劍的鑄劍殘譜,」陸長岐道,「那柄新鑄的武器便是由殘譜鑄劍之法鑄成。」
梅獨凜聞言難得的有了幾分感興趣的神色:「所鑄何劍?」
「轉魄。」陸長岐道。
「相傳轉魄一出,乾坤倒轉,魄分魂散。」梅獨凜沉吟片刻,又問:「可真是如此?」
陸長岐不知為何臉色一變,隨即掩飾一笑道:「如今轉魄尚在煉爐之中,是否真如傳聞一般,尤未可知。」
「竟還未鑄成?」裘萬盞有些驚訝道。
陸長岐笑道:「鑄劍之法,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稍有差池,便會功虧一簣。於轉魄而言,最佳的成型之時,便是明日子時。」
「原來如此。」法嚴和尚拍拍腦袋,「陸莊主大可放心,明日賞劍大會後,洒家一行自會幫你守著劍閣,必定萬無一失。再者說,」他看向岳沉檀自信滿滿道,「就算出了什麼差池,有我岳師弟在此,也定能找補回來。」
陸長岐眸光一閃,抱拳道:「如此,陸某先多謝各位了。」
眾人閑話一陣,一個黑影倏地出現在陸長岐身邊,朝他耳語片刻。陸長岐微微頷首之後,眨眼之間,那黑影便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中。
「好快的身法。」裘萬盞贊道。
陸長岐哈哈一笑:「不過是庄中侍衛,尚有些功夫罷了。」
他話音剛落,只聽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從門外傳來,一個火紅的身影出現在了大堂門口——正是方才被裘萬盞糾纏的厲嫣。
她徑自走入大堂,瞟了一眼半倚在羅漢椅上的裘萬盞,勾了勾嘴角道:「陸莊主何必過謙,早就聽聞龍淵四衛武功非凡,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厲門主過譽了。」陸長岐八風不動道,「只是身手比一般侍衛強些,卻也不敢在各位英雄前獻醜。」
厲嫣哼了一聲,不過簡單一個鼻音,卻透出一股半是嬌嗔半是羞惱的味道,再配上她搖曳的身姿,若是定力不強的人,此刻定是已經心旌搖蕩不能自已。
「厲門主此番前來賞劍大會,可帶了什麼神兵利器」裘萬盞看著厲嫣笑嘻嘻問道,那坦然的樣子倒像他不曾酒醉糾纏過對方一樣。
「區區四柄殘劍罷了,算不得什麼神兵利器。」厲嫣漫不經心道。
「哦?」岳沉檀聞言看向她,「可是傳聞中越王八劍中的四柄?」
厲嫣輕輕一笑,看向岳沉檀的目光多了幾分興味:「正是驚鯢、滅魂、卻邪、真剛四柄,只是古物多殘,就算我等費力修復,恐怕也無法與當世名器相比。」
「你……」陸長岐剛說出一個字,又匆匆改口道,「聽厲門主此言,竟然將那四柄古劍修復了?」
厲嫣笑道:「怎麼?陸莊主懷疑我話中有假不成?劍舞門雖算不上鑄劍大家,但江湖中不乏鑄劍高手,陸莊主又焉知我劍舞門不能請來大家指點一二呢?」
「陸某並非此意。」陸長岐自知失言,忙道。
「無妨。」厲嫣笑了笑,不在意道,「明日賞劍大會,各位一看便知。」說完,她似是不經意地掃了眾人一眼,「只希望到時候別出什麼岔子才好。」
是夜。
狂風大作,驟雨不歇。
賈無欺靠在窗邊側耳聆聽,他的側臉在燭火的映照之下,倒是少了幾分調皮,多了幾分沉穩。屋內除了他之外,還坐著一個人,閉目屏息,結跏趺坐,自然是岳沉檀。
「又有幾輛馬車進庄了。」就算雨急風狂,賈無欺也能從中分辨出馬車經過的聲音。
「明日便是賞劍大會,今晚自然有不少客人前來。」岳沉檀雙眼微闔,卻是應了他一句。
「有不少人來那是當然的,」賈無欺摸了摸下巴道,「只是江湖門派眾多,能被龍淵山莊邀請進庄落腳的卻不多,大多都是在播仙鎮落腳。」他無意識的數了數指頭,「就我方才聽的,至少有三個不同的門派。」
「礪峰山莊。」
賈無欺眼睛一亮,熱切地看向岳沉檀道:「對!既是賞劍,礪峰山莊不可能不來,同為鑄劍名門,龍淵山莊不可能不邀。」
岳沉檀雖然閉著眼睛,卻也感覺到對方灼人的視線,抿了抿嘴唇,像是刻意壓制著嘴角上翹的衝動,又淡淡道:「還有洛十誡。」
「他居然也來?」賈無欺有些驚訝道。
「他與龍淵山莊有舊交。」岳沉檀道,「摘星箋一事,他也知曉。」
說完這話,屋內半天沒了聲息。岳沉檀睜開眼睛,看向賈無欺:「怎麼?」
賈無欺張了張嘴,有些乾巴巴道:「你願意告訴我啊……」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岳沉檀卻明白了他的意思。這人在某些時候膽大妄為,在某些時候卻怯懦的不得了。一方面裝作沒皮沒臉地想要與自己「和好」,一方面又扭扭捏捏地不敢直面自己。
看到對方小心翼翼的樣子,岳沉檀嘆了口氣,不由自主地朝賈無欺走了過去。修長的身影遮住了燭光,在賈無欺面前投下一片陰影。半昏半暗之中,來人的眼睛如星子一般,冰冷又明亮。
賈無欺往後靠了靠,直到碰到窗緣避無可避:「你,你過來幹什麼。」一向伶牙利嘴的人,此刻變得有些吞吞吐吐起來。
岳沉檀終於不再向前,直直站在他面前,居高臨下俯視著他:「本來此事可稍後再議,可見你這幅樣子,還是說清楚地好。」
「說…什麼?」賈無欺滿肚子疑惑。
「為什麼來找我?」岳沉檀盯著賈無欺,薄唇一張一合,如刀一般,切開他的血肉,直逼他的內心。
賈無欺雖然覺得岳沉檀此刻有些不對勁,但還是老老實實道:「我想跟你道歉,之前騙你雖是有意,卻並沒有惡意,谷中規矩不得不從,也不是只對你一人這樣……」
「哦?」岳沉檀眉頭一剔,「既然非我一人如此,何必特地來找我。」
賈無欺低下頭,喉頭動了動,像是下定決心一樣,抬起頭不歇氣地噼里啪啦道:「我朋友不多,大都是谷里認識的。谷外的朋友,你算是第一個,我之前沒有交過谷外的朋友,不知道怎麼做是好怎麼做是不好,如果讓你生氣了請多見諒。我不是真心想瞞你,也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
聽到這,岳沉檀神色緩和了幾分:「我是你第一個朋友?」
賈無欺點點頭。
「那第二個是誰?」岳沉檀抱臂問道。
賈無欺撓了撓頭:「還沒決定。」
「不著急。」
「哦。」賈無欺重重點了點頭,隨後像是鬆了一口氣般,隨口道:「你可算是原諒我了,我就說你沒那麼小氣。」
話音剛落,就聽岳沉檀涼涼道:「小氣?」
賈無欺抬頭看了看他的臉色,連忙道:「都說不是了,你並不小氣。」
可岳沉檀似乎執著在這兩個字上:「那之前為何會覺得我小氣?」
「就……」賈無欺一邊觀察著他的臉色一邊道,「其實一般朋友之間也不是互通有無的,每個人都會有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
「既然你都說是一般朋友了,」岳沉檀聽了這話也不惱,慢條斯理道,「我們自然不是。」
「啊?」賈無欺又一臉不解,「那我們是什麼?」
「你可知何為赤誠以待,何為肝膽相照?」岳沉檀反問道。
賈無欺想了想,又道:「可谷里有規矩……」
沒等他說完,岳沉檀就打斷道:「谷中規矩可是你們不得透露身份?」
賈無欺點點頭。
「你的身份是我猜到的,不是你主動透露的,所以算不得違規。」岳沉檀好整以暇道。
賈無欺想了想,覺得頗為在理,忙表決心道:「日後我必定對岳兄赤誠以待,肝膽相照!」
岳沉檀彎了彎嘴角,總算是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合該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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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天氣回暖,他身上的寒疾並未發作。坐起身來,穿好衣物,他沉默地用目光掃視了屋內一圈——很好,這個人果然跟泥鰍一樣,滑得完全捉不住蹤跡,出現消失全憑心性。
不知為什麼,看見這個人讓他心生怒火,不見這個人卻更讓他心生煩躁。岳沉檀深吸了口氣,努力平息著心中的不悅,可惜究竟沒辦法恢復平靜,只能在屋裡開始踱來踱去,像只沒頭蒼蠅。
就在他不知多少次繞過屋內火爐的時候,房門突然被「吱呀」一聲推開,只露出了一條細縫,一隻帶著幾分狡黠的眼睛湊到了細縫前,朝屋內窺了過去。
那隻眼睛的主人,當然是聽人品評完話本,拎著早飯歸來的賈無欺。
他賊頭賊腦地想要探探屋內的情況,沒想到只是一眼,就跟屋內人那雙冷若寒星般的眼睛對上了。
本想轉身就跑,但賣油郎與花魁的故事卻突然出現在他腦海中,他咬了咬牙,不就是厚著臉皮貼上去嗎,這又何難!於是他挺了挺胸,一把推開房門,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看到他進門的身影,岳沉檀的視線恢復了幾分溫度,只是嘴上說的話卻毫不留情:「出去。」
「要我出去可以,你得先吃了這早飯才行。」賈無欺才不去看他冷得可以凍死人的面容,徑直走到屋子中央,把早飯放到了桌上。
他穿得單薄,又在外面晃了半天,帶了一身寒氣,此刻驟然進入一個溫暖的環境,兩股溫度衝撞之下,鼻頭髮癢,忍不住連打了幾個噴嚏。
就在他打噴嚏的時候,岳沉檀盯著他看了半晌,面中透出一股溫柔的神色。當他停止了噴嚏,岳沉檀雖走到桌邊坐下,但還是板著一張冷冰冰的臉,一絲溫情都沒有。
賈無欺也不懊惱,一屁股坐在岳沉檀對面,捏了捏自己的臉頰,又揉了揉自己的下巴,沖岳沉檀道:「岳兄你看,這回真的是我的面孔。」
岳沉檀慢慢咀嚼著口中的食物,掃他一眼,沒有說話。
薄薄的紙條上寥寥數句,卻足以讓現下羊脂玉瓶的擁有者——震遠鏢局總鏢頭方破甲,大驚失色。自走鏢以來,他見過無數比這血腥百倍驚險百倍的場面,但卻從未有一回像這樣讓他心神不寧,方寸大亂。
強自鎮定下來后,他匆匆寫好四封書信,喚來了小廝。不出片刻,東西南北四大城門外齊齊衝出四匹渾身雪白的駿馬,正是震遠鏢局的御賜寶駒,照夜玉獅子。此馬產於西域,中土難得一見,作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震遠鏢局,也不過只有數頭而已。城中百姓早就想一睹這馬中君子的風姿,奈何震遠鏢局將此馬看護的頗為小心,鮮少交予任務。如今終於得償所願,許多人卻不禁開始猜測,究竟是怎樣重要的任務才需要四匹寶駒一併上陣。
月圓之夜的前一日正午,方破甲大馬金刀的坐在羅漢椅上,然而他看向手中字條的眼神卻與他豪邁的坐姿截然相反,帶著些恐懼,甚至還有些軟弱。當沉穩有力的腳步聲響起時,他的眼神又重新恢復了剛毅與堅強。
小廝領著三人朝大堂走來,一錦衣老者,一魁梧大漢,還有一個帶著鬼面的青年。
「破甲兄,好久不見。」魁梧大漢一見方破甲,扯嗓子就是一喊,他說的並不是官話,帶著濃濃的西北口音。此人便是被稱為「西北巨擘」的張虯指,此人天生神力,強壯無比,一指便能將顱骨按碎,其大力可見一般。
「事出緊急,將三位突然招來,是破甲唐突了。」寒暄一陣后,方破甲將字條交予三人傳閱。
「竟真是摘星箋。」錦衣老人雙目如隼,一瞬不瞬的盯著紙條道。
「既然穆老這麼說,這必是摘星箋無誤了。」方破甲嘆了口氣。
賈無欺輕笑一聲:「柴掌門如此信賴天意,可否聽過天道輪迴,報應不爽這句話?那些無端被扼殺生命的人,遵從的又是哪門子的天意,順應的又是哪門子的天命?」他臉上掛著一個大大的笑容,充滿了譏諷,「若柴掌門偏要扯到天意,那隻能說,柴掌門如今走到這個地步,也是天意。」
柴負青神情驟變,目光如隼,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就好像盯著獵物一樣。
「葉藏花曾說,四大掌門的死,是他一人所為。他卻忘了一件十分關鍵的事,嶺南、天柱、翠華、玉泉四大劍派隱世已久,彼此又相隔甚遠,快馬加鞭也需要至少兩日才能趕到。而那四位的屍體,我是驗過的。原本他們被易容成了方破甲等人,震遠鏢局的人又死於一夜之間,那死亡時間自然沒有問題。可等他們的真面目被我們發現,那死亡時間就成了個大大的問題。以葉藏花一己之力,是如何在同一天內,殺死這四位相去甚遠的掌門呢?況且這四位掌門,功夫並不弱,能在短短數招內取了對方性命,兇手的功夫最少也不能比葉藏花弱。試問縱觀整個太沖劍派,劍宗氣宗加在一起,這樣的人又能有幾個呢?」賈無欺飽含深意地看了一眼柴負青,又接著道,「祝劫灰乃是被拂葉攀花劍所殺,葉藏花承認是自己所為,這沒什麼問題,可太殷真人相繼也被拂葉攀花劍所殺,這才是最大的問題。」
賈無欺頓了一頓,繼續道:「這兩處拂葉攀花劍的劍傷外表看上去雖然沒什麼差別,留在體內的痕迹可各不相同。兩處皆是一寸長,半寸寬,可祝劫灰胸口的劍傷約摸有兩寸深,太殷真人的胸口卻是被整個貫穿。這說明,殺死這兩個人的兇手劍招雖用的相同,內力卻大有不同,後者的內力自然要渾厚充沛許多。」
說到這裡,他姿態一變,恭恭敬敬地向柴負青請教道:「柴掌門,可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
柴負青負在身後的手已經回到了身前,他抱臂而立,原本和煦可親的面龐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戾氣:「賈小友還有一點忘了說,那就是——動機。」
「動機啊——」賈無欺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腦袋:「柴掌門心思縝密,我是百思不得其解。後來絞盡腦汁,總算想到了幾個匪夷所思的理由。」他將「匪夷所思」四個字咬得很重,有意地強調著,「葉藏花想要殺那五人,是為報仇,而柴掌門對祝劫灰恐怕不感興趣,真正感興趣地是另外四位手中的秘籍。殺張大虎等人,是被知曉了身份,所以要滅口。」
「你雖然自稱『棋藝一流,酒量二流,劍法三流』,恐怕心中卻是十分不甘於屈居梅獨凜之下,藉此機會,正好禍水東引,能把對方拉下馬,是再好不過的。至於太殷真人的死因,我猜是你逼迫他說出太沖十三式暗含的秘密,他當然不知道,可你卻不信,若沒有秘密,那梅獨凜又是如何從中悟出天下第一的劍法。你一直想從太殷真人口中套出秘密,可他卻一直不肯說,於是你一怒之下,便將他殺了,然後順手嫁禍給了太沖劍宗。若是嫁禍成功,你又有四大劍派的秘籍傍身,他日太沖劍宗聲名日下,而你氣宗發展壯大,說不定就能將其吞併,兩宗歸一,你作為掌門,自然是最大的贏家。」
說完,賈無欺沖柴負青道:「柴掌門以為,這動機我悟的如何?」
「你猜得不差。」柴負青看著他,有些遺憾道,「真是可惜,若非你我立場不同,必定能成為至交好友。」
「我可不敢。」賈無欺似笑非笑道,「與柴掌門相交,可是要命的。」
柴負青瞥了他一眼:「果真是伶牙俐齒。」
「其實我還有一個問題,請柴掌門解惑。」
「但說無妨。」
烏雲密布的天空不時滾過幾陣驚雷,閃電毫不客氣的劈開密密實實的雨簾,留下撕心裂肺的迴響。冰冷的石碑前,站著一排排身著黑衣的哀悼者。陰濕的雨天時整個氣氛變得更加壓抑,每一個人都低頭不語,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越川站在人群的最後一排,他的精神狀態每況愈下,如今站在墓碑前,他甚至無法記起是為了哀悼誰。
「咔嚓」一聲,霹靂從天而降,似乎重重砸在了墓碑上。越川聞聲緩緩抬起頭,朝墓碑方向望去——一雙深藍色的眼睛直直對上了他。
越川突然有一種將被深海吞噬的錯覺。
一時間,頭暈目眩,天翻地覆。瓢潑的雨聲似乎還在耳邊迴響,當他再次睜開眼時,卻發現自己的病情似乎更重了——連同自己所在的世界,他也完全不記得了。
他看看自己,身體和記憶中的一樣孱弱,但身型卻縮小了不少。手腕上戴著的金屬環,是他絕對不會列入考慮範圍之內的飾品。對著街邊的窗玻璃照了照,他的臉好像在無聲的告訴他,他回到了十年之前。
然而這裡並不是十年之前的世界。
稀奇古怪的建築,畫風奇特的路人,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沒一個是存在於他記憶中的。就連路口大熒幕上播放的廣告,他能聽懂每一個字,卻完全無法理解想要表達的意思——「溫馨提醒,溫馨提醒,月老網季末大酬賓,歡迎尚未匹配的的覺醒者和治療者註冊會員,各項服務均享受六折優惠,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見他一直盯著大熒幕,旁邊有一禿頂的中年人跟他搭話道:「這位小哥,看這樣子還沒匹配?你這年紀可要慎重,別一不小心就被人騙了。這個月老網,名聲可不太好。「
「匹配?」越川看向中年人,模稜兩可道,「不是,我隨便看看。」
那中年人上上下下看了越川一番,語帶安慰道:「原來你不是啊。彆氣餒,你看我,我也只是個普通人,可我覺得活得比那什麼覺醒者治療者自在多了。我認識的那些個覺醒者,每天都過的戰戰兢兢的,生怕一不小心就被異端調查局盯上了。」
他自說自話著,也不管越川是否有回應。好不容易停住了嘴,他伸出手觸了觸手腕上的金屬環,一個藍色小屏幕出現在了手腕上方。
「我把我名片發給你,有空常聯繫。」中年人笑眯眯道,說著就拉過越川的手腕輕輕一碰,越川腕上的金屬環立刻閃了一下藍光。
「原來你叫越川啊,真是個好名字。」中年人摸了摸自己鋥光瓦亮的頭頂,「我叫金萬貫,自己做點生意。要是你以後有什麼想買又買不到的東西,只管來找我。」
「多謝,金……」越川猶豫了一下,擠出了一個少年人的微笑,「金大哥。」
金萬貫正想再說什麼,卻被斜刺里突然衝出的身影一把掠走。越川使勁眨了眨眼睛,他沒看錯,剛剛還在跟他交談的金萬貫此時已變成了晴空中的一個點。而將他掠走的那個人,似乎長了一雙巨大的翅膀。
……越川還來不及消化「這個世界的人有翅膀」的事實,巨大的轟鳴聲已在頭頂上方響起。一輛十分拉風的摩托從天而降,車上的人一手持槍從摩托上跳了下來。
隨著他的走進,越川才看清來人並不是一手持槍,他的一隻手臂根本就是一把槍。
來人注意到他的目光,從懷中掏出一張銀質卡片:「異端調查局。」說著,他審視了越川一番,「剛剛有沒有看到翼化者從這裡經過?」
越川一聽,知道他大概說的是剛剛帶翅膀的人,便點頭道:「朝北去了。他還帶走了一個人。」
「什麼?!」那人眉頭一皺,「你看到他抓走人了?」
「是的,他帶走的那人叫金萬貫,給過我一張名片。」
「金萬貫……這個名字怎麼這麼耳熟……」來人撓了撓頭,沖越川道,「既然你認識他,就請跟我走一趟吧,協助調查。」
還沒等越川回答,他就一把拎過越川扔在了摩托車上,點火、起飛、加速,一氣呵成。
「我叫丹尼,這還是我第一次單獨執行任務呢。」丹尼大聲喊道,「你叫什麼?」
「越川。」越川不想在風中大聲嘶吼,那樣看上去很傻,就像丹尼一樣。
「越川啊,好名字。」丹尼渾然不覺自己已經被嫌棄了,「你是治療者嗎?」
「……」對於自己不知道的問題,越川選擇沉默。
「哦,看你這樣子,應該還沒到年紀吧。」丹尼似乎理解了他的沉默,回頭朝他咧嘴一笑,「還完全是小孩子嘛。」
「看路。」越川面無表情的把他頭戳了回去。
「小小年紀,別這麼冷淡嘛。」丹尼轉回身,「小時候就這麼不可愛,長大了可不容易匹配哦。」
越川盯著丹尼的後腦勺,看著他亞麻色的捲髮在風中凌亂,突然覺得,也許這是一個了解這個世界的好機會。
「其實,」越川欲言又止道,「我並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份,只是突然出了些事故。」
「事故?」丹尼驚訝道,「你家裡人都知道嗎?」
「不……」越川語氣艱澀,臉上卻一派平靜,「我今天出現在那條街上完全是個意外。我醒來的時候,就在那條街上了。」
「你的意思,你是無意識的被人弄到了那條街上嗎?」
「不,比那更糟糕。」越川勾了勾嘴角,語氣卻依舊十分沉重,「我失去了出現在那條街上的全部記憶。」
「天哪!」丹尼驚呼一聲,張開過大的嘴裡灌入不少涼風,他不由得嗆了幾口,「咳咳,也就是說,你連你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嗎?」
「不,準確說來,我還記得自己的名字。」越川沮喪道,「你可以跟我講講這裡大概的情況嗎?說不定我能找回我的記憶。」
「可憐的孩子。」丹尼嘆了口氣,「我會盡我所能的。」
「謝謝你了。」越川在丹尼身後,露出了淺淺的笑容。
從丹尼滔滔不絕的口中,越川得到了許多十分有用的信息。他現在的所在地,m1星雲,孕育了本星系中最強大的帝國,克萊柏帝國。在這個時代,與克萊柏帝國並稱為「四大巨頭」的,分別為位於m16星雲的伊戈聯邦,位於ngc2393星雲的克勞聯邦,以及位於v832星雲的麒麟帝國。
這四個國家並稱為「四大巨頭」,除了因為本身地理條件優越,資源豐富,適合生存發展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擁有不可小覷的戰鬥力。而戰鬥力最為重要的組成部分,就是覺醒者和治療者,統稱為異化者。
覺醒者和治療者擁有異於常人的能力,在戰爭中發揮著集齊重要的作用。覺醒者在覺醒后將擁有一種或多種能力,越強大的覺醒者擁有的能力越具有殺傷性。但覺醒者需要經過兩次覺醒才能將能力完全化,在覺醒者覺醒過程中起到至關重要作用的,正是治療師。
與覺醒者不同,只要進行基因測序,就能知道一個人是否有治療師的潛質。伴隨著治療師的生理成熟,治療師會自動覺醒。治療師與覺醒者的匹配度,往往會影響覺醒者能力的發揮。一個好的治療師,不僅能引導覺醒者成功的實現完全覺醒,也能在覺醒者完全覺醒后,時刻改善與提高對方的身體精神狀態。
而異端調查局,正是克萊柏帝國專門解決涉及覺醒者和治療者案件的機構。與其他政府機構不同,它的人員全部由覺醒者和治療者組成。
聽到這裡,越川不由問道:「那為什麼你之前會問我是不是治療師,而不是覺醒者?」
「這個嘛……」丹尼故作深沉道,「忘了告訴你,覺醒者覺醒之前都會有這樣那樣的生理缺陷,我看你四肢健全,精神正常,怎麼看怎麼不像覺醒者嘛……」
「……」越川沉默片刻,「謝謝你啊。」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越川的氣質,怎麼看怎麼不像覺醒者,當然丹尼沒有把這個原因說出口。不知為什麼,他預感到如果他說出口的話,後果會非常嚴重。
「對了,」越川的聲音忽然在他背後響起,「你剛才說治療師可以幫助覺醒者覺醒,是怎麼幫助?」
丹尼聞言突然嗆了一下,音量降低了幾分:「這個你以後就知道了。」
「以後是多久?」越川並沒有放棄這個話題,「你是覺醒者吧?跟我說說你是怎麼完成覺醒的。」
他話音剛落,丹尼的後背一下僵直起來,隱藏在那頭捲毛中的兩隻耳朵,都紅了。
「也沒什麼特別的,」丹尼支支吾吾道,「就是很自然的過程。」
「哦——很自然啊。」越川拉長了調子,看著丹尼的耳朵越來越紅,不由覺得有趣。
「小孩子家家的,別問那麼多。」丹尼連忙打岔道,「對了,你手上的金屬環是很重要的身份證明。每一個登記在案的帝國公民都會有這樣的手環,你可以通過它處理許多事情。」
「比如?」越川看了看手環,問道。
「你不清楚的事情,都可以問它。」
「包括剛才問你的事情也可以嗎?」越川戳了戳丹尼的後背。
「可以。」丹尼語氣不自然道,「不過我建議你還是多問一些學習上的事情,畢竟你年紀還小……」
他剛還想說什麼,幾聲尖銳的叫聲將他的話語打斷。越川視線越過他的肩膀,只見一座巨大的城堡憑空出現在了層層雲霧后。城堡周圍,類似於翼龍的生物不停的進進出出,發出尖厲的嗥叫聲。
「那是擬獸者,覺醒者的一種。」丹尼的摩托車離城堡越來越近,「風神翼龍形態是比較高級的擬獸者才能做到的。」說著,他有些羨慕道,「可惜我不是擬獸者,要不說不定我也能飛了。」
「你是什麼能力?」越川問到,「只有擬獸者才能飛嗎?」
「我只是普通的機械化覺醒者。」丹尼有點沮喪,「其實並不只有擬獸者可以飛,好的機械化覺醒者一樣可一讓身體的一部分變成翅膀。」
「沒事,你還年輕。」越川拍拍他的肩膀,老成道。
他們很快降落在了城堡中層的一處開放式平台上。從車上下來,丹尼領著他穿過面部識別的大門,走入了城堡。如果說越川在街上看到的路人只是畫風奇特,那這裡他看到的,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奇行種了。
人們匆匆從他們身邊經過,有的長著象牙,有的頂著鹿角,還有的一半是人形一半是兔態。越川望著剛剛經過的那個半人半兔的覺醒者,不小心踩進了一灘泥水裡。
「你踩到我了。」一個硬邦邦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
抬起頭,一個身體一半已完全化為泥漿的人,正冷冰冰的望著他。
「不好意思。」越川連忙把腳從泥漿中抬起。那攤泥水迅速縮回進泥漿人的身體,眨眼之間,此人已經恢復了正常人的形態。
「喲,馬德。」丹尼朝那人打了聲招呼,「這是我帶回來的人,協助調查。」
「恩。」馬德微微點了點頭。
「頭兒在嗎?」丹尼問道。
「在。」簡短的回復后,馬德迅速化為一灘泥漿,朝他們來時的方向飛速移動著。
「……」看著那攤飛速移動泥漿,越川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
丹尼伸出一隻手,拍了拍他的頭頂:「走吧,帶你去見我們頭兒。」
兩人沿著走廊一直走到城堡的最深處,終於看到了一間標著「特搜零科」的辦公室。辦公是脫漆的木門並沒有合上,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似乎在打電話:「老處長,不是我們不辦事,實在是人手不夠啊。您看看別的科,覺醒者隨隨便便就是十幾二十人,我們科只有三個人。您說,堂堂的特搜零科科長,副科長,哪能隨便就出動呢,這不是傷了我局的臉面嗎!所以您看,有效戰力也就一人而已,這執行速度上可能就慢了一點,您多理解。」
一聲咆哮傳來,即使隔著門也能聽到個七八分,那懶洋洋的聲音依舊方寸不亂,繼續慢條斯理道:「您別生氣,消消火,氣壞了身體可不好了,我們科還等著您提拔指點呢。現在執行任務的人回來了,我跟他說完再給您回復,回見!」
最後一個「回見」似乎帶著點歡愉,然後通訊「滴」一聲斷了。
「還在門口站著幹嘛,趕緊進來。」那懶洋洋的聲音道。
「是。」丹尼有些緊張的搓了搓手,推開了門。
越川走入屋內,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雙蹺在辦公桌上的長腿。視線再往上移,和一雙帶著興味的眼睛不期而遇。
「哪來的小傢伙?」依舊是懶懶的聲調,說話人細長的眉毛輕輕一挑。
「頭兒,這是我追x00時遇到的,他看到x00抓走了一個人。」丹尼底氣有些不足道。
「哦?」被成為「頭兒」的人微微一笑,「這麼說來,x00是沒抓到嘍?」
他語調輕鬆,甚至可以稱得上愉快,但丹尼的額角,已經浸出了一層汗。
「對不起,頭兒。」丹尼垂頭喪氣道,「我沒本事,讓x00跑了,願意接受任何處罰。」
對方的目光在丹尼臉上游移片刻,隨即落在越川身上:「算了,追不到也許也不是件壞事。小傢伙,你都知道什麼?」
「……」越川對「小傢伙」這個稱呼很反感,他看上去怎麼也是個15、6歲的少年,和充滿□□味的「小傢伙」截然不同。這樣想著,他語氣不怎麼熱絡道:「被抓的人叫金萬貫,我偶然在街上碰到的,他剛給完我名片就被抓走了。」
「偶然?」那人眉眼彎彎,「那跟我說說,你為什麼會偶然出現在那裡?」
看著對方的笑臉,越川不知道為什麼想到了一種名為狐狸的動物。
「他不知道,頭兒。」丹尼忙說,「他失憶了。」
「失憶?」那人笑容又擴大了幾分,搖搖頭道,「這不是個好故事。」
「頭兒,這不是故事,是真的!」丹尼極力解釋道,「他除了自己的名字,別的什麼都不記得。」說完,他朝越川擺擺手,示意他自己也解釋幾句。
「怎麼證明?」還沒等越川開口,那人已經再次開口。他朝丹尼發問,目光卻停留在了越川臉上。
「我願意接受任何檢查,只要能證明我的清白。」越川平靜的回望那人,見那人笑的十分和善,這才覺得自己的感覺錯了,這人才不是什麼狐狸,根本是一條美女蛇。
「好啊,我接受這個提議。」那人終於把腿從辦工作上放了下來,「公平起見,你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告訴你我的名字,我們信息對等。」
對等才怪。
越川很想翻一個白眼,但還是忍住了:「我叫越川。」
「我是顧陵。」顧陵活像沒骨頭似得一步三晃來到他面前,伸出手笑吟吟道,「合作愉快。」
「愉快。」越川伸出手,就再也拔不回來了。
「哎呀,好久沒牽到這麼嫩的手了。」顧陵緊緊扣住越川的手,「來來來,讓我多牽會兒。」
「頭兒……」丹尼欲言又止。
「幹嘛?」顧陵朝丹尼微笑道,「x00還沒抓到,你是不是該干點什麼?」
「好的頭兒,沒問題頭兒!」丹尼朝顧陵行了個禮,只留給越川一個飽含歉意的眼神,就匆匆離開了。
「哎呀,終於可以二人世界了。」顧陵終於鬆開越川的手,轉而摟住了他,臉上洋溢著一種越川的稱之為「無恥」的笑容。
越川僵硬的被顧陵籠罩在臂彎,渾身散發著低氣壓,對方卻渾然不覺的歡樂道:「之前測過基因序列嗎?」
「不記得了。」越川乾巴巴道。
「測過也沒事,哥哥帶你去再測一次。」
「……」越川實在不想將這種對話繼續下去。
「你看你的名字是兩個字,我也兩個字,咱們發色瞳色都這麼相像,是不是很有緣?」顧陵笑嘻嘻對越川道。
越川感受到肩頭那隻手越來越大的力量,違心道:「恩。」
「小小年紀,別這麼冷淡嘛。」顧陵伸出一隻手拉了拉越川的臉,「笑一笑,多好!」
說話間,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人突然從二人身後跑來,喘著氣道:「b5分子云出了點狀況,我們派出的調查員還在那裡執行任務,現在暫時沒辦法判斷那邊的具體情況。」
顧陵聞言鬆開了掛在越川肩上的手,弔兒郎當的模樣也收了起來,跟在白大褂身後飛快朝實驗室走去。
三人快步走入標著「科研搜1室」的房間,掛滿牆壁的屏幕上滾動著數據和實時監控。屋內的人清一色的白大褂,都焦急的做著推演。
見到顧陵,坐在操作台中央的一人立刻站了起來,「顧陵,事出緊急,這次我們的人能不能安全回來,全靠你了。」
「約瑟,什麼情況?」顧陵簡短問道。
「我們的人剛剛在b5分子云著陸,b5的監控就顯示那邊的物理環境出現了震蕩。」約瑟急促道,「因為震蕩太過激烈,我們的探測器已經全部失靈。現在調查隊正在執行一個緊急任務,是否要放棄任務返回母星是一個巨大的問題。同時,由於探測器失靈,我們已經失去了引導調查隊脫離b5的能力,只能靠他們自己的判斷了。」
聽完的他的話,顧陵眉頭微蹙:「現在還能聯繫上調查隊嗎?」
「通訊器還在工作。」約瑟道。
「探測器的所有功能全部失靈?」顧陵雙手在操作台上飛速動作著,一邊調用監控一邊問道。
「是的,連最基本的計時功能也失效了。」
「這麼劇烈的震蕩……」顧陵沉思片刻,「恐怕這是……」
「分子云塌縮。」
「——塌縮。」
一個聲音和顧陵的聲音同時響起。
是越川。
越川在研究所時被稱為鬼才,不僅是因為他無所不曉無所不精,更因為他總能用最出人意料的方法攻克各式各樣的難題。如今就算他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他記憶深處那些根深蒂固的知識,卻沒有被抹滅。
顧陵當然不知道越川的來頭,聽到這個年紀輕輕的少年跟他作出同樣的判斷,他有些意外又有些驚喜:「行啊小傢伙,知道的不少。」忽略了越川的面癱臉,顧陵伸手朝越川勾了勾:「過來看看,你還能看出些什麼。」
「顧科……」有幾個白大褂想要阻止,覺得顧陵的行為有些太過兒戲。
「無妨。」約瑟沖那幾人道,「顧科在旁邊看著,不會出問題的。」
越川來到操作台前,看了看屏幕上的數據:「b5的質量,大致尺度以及溫度有沒有記錄?」
「有的。」一個白大褂調出了記錄。越川看了一眼點點頭,轉身看向約瑟:「探測器失靈之前有沒有測過當時的分子云密度?」
「有的。」約瑟示意助手打開記錄儀,「我們的探測器都是實時檢測,失靈前一秒的分子云密度已經登記在冊。」
掃了一眼記錄儀,越川肯定地對眾人道:「已經確定是分子云塌縮,趕快撤吧。」
「怎麼就確定了……」一個白大褂嘟囔了一聲。
「金斯不穩定性,你們都沒聽說過嗎?」越川理所當然的問道。
此話一出,瞬間一室靜謐。望著顧陵似笑非笑的臉,越川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似乎說了什麼不得了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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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剛才說……什麼不穩定性?」約瑟率先打破了沉默,好奇問道。
「……」心念電轉間,越川立刻改口道,「我剛說錯了,就是一種用來判斷分子云狀態的方法。如果分子云密度超過了一定的值,肯定會發生塌縮。」
「竟然還有這樣的判據?」約瑟感興趣道,「能詳細說說,你是在哪兒看到的嗎?」
「我忘了。」望著約瑟有些失望的神色,越川也默默反思自己是不是不應該這麼高冷,然而除了忘了,他也給不出什麼合理的解釋。
「這位小朋友失憶了。」顧陵勾了勾嘴角,「不過看來,有些重要的東西,並沒有忘掉。」
越川面無表情的看了顧陵一眼,保持沉默。
好在顧陵並沒有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糾纏,轉而對約瑟道:「分子云塌縮已經開始,相信這個理由足夠讓上面放棄這次任務。」
「是,我馬上向上面報告。」約瑟說著,又面露難色道,「只是調查隊員那邊……」
「這就得繼續問問咱們的小朋友了。」顧陵朝越川揚了揚下巴。
「……」越川忽略顧陵那個飽含惡趣味的笑容,語氣平平道:「引力塌縮的時標是自由落體時標,只要有了分子云尺度,就能大概估計出塌縮速度。讓飛行器的速度高於這個速度,就應該在完全塌縮之前飛離b5。」
「這樣就……可以了?」約瑟驚訝於解決方法的簡單。
「基本就是這樣。」越川一板一眼道,「當然,飛行員要注意避開湍流和磁暴等等,這就看飛行員的常識了。」
「啪啪啪」,顧陵率先鼓起掌來,他頗有深意的看向越川:「我現在越來越相信我的直覺了。真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檢查你的身體啊。」
「多謝。」越川向後退了一步。
「不客氣。」顧陵站起身來,微笑著朝越川走去。
等二人離開后,科研搜1室的白大褂們立刻熱烈的討論了起來。
「剛才那小孩,也不知什麼來頭!」一個白大褂嘖嘖道。
「看到他就像看到顧科的小時候啊。」一個年長者感慨道。
「您見過顧科小時候?」好奇的年輕人們紛紛問道。
「有幾次,他跟著他父親一起工作,我們絞盡腦汁也解決不了的問題,他稍微一想就能有好主意。」年長者感慨道,「當時我們都還猜測,他有這樣的智慧,說不定是腦力覺醒者呢。」
「顧科就算作為治療者,也是數一數二的。」一個白大褂敬佩道,「我可聽說,不管什麼類型的覺醒者,顧科都能把匹配度調整到50%以上。」
治療者和覺醒者匹配度越高,覺醒者能力的威力也就越大。每個覺醒者都想找到百分百匹配的治療者,然而在這個覺醒者數量遠遠大於治療者數量的時代,這種情況極其少見。一般情況下,只要匹配度高於50%,雙方就可以一起執行任務了。但對大多數治療者來說,匹配度高於50%的覺醒者往往只有一個,少數情況下,只有幾個,像顧陵這樣,幾乎和任何覺醒者的匹配度都超過50%的,少之又少,可以列入珍稀物種了。
「顧科這麼厲害,怎麼會在特搜零科呆著呢?」有人想不通問道。
「我聽說,這可是顧科主動請求調任的。」
「哎,可能是我們沒辦法理解天才的想法吧。」
常人無法理解的顧陵顧科長,正專心致志的用一個類似放大鏡的儀器湊在越川身前觀察著。
「這是什麼?」猛然看見顧陵一隻被放大的眼睛,躺在觸控床上的越川皺了皺眉頭。
「精細測量儀。」顧陵興緻勃勃的拿著精細測量儀在越川身上逡巡著,不時讚揚幾句:「真是不錯的數據!」
等他把越川從頭到腳都測了個遍,又托起越川手環檢查了一番,這才解除了越川在觸控床上的禁錮。
「越川,男,16歲,克萊柏星人。家庭背景,無。」顧陵看著屏幕上的信息,停頓了一下。
「無是……」越川走到顧陵身邊,「孤兒的意思?」
「孤兒是一種情況。」顧陵朝越川眨了眨眼睛,「還有另外一種情況,你的背景被刻意抹去了。」
「你是說,類似情報人員那種?」
「反應很快嘛。」顧陵伸出手摸了摸越川的頭,「不過如果你真是哪個敵對組織派來的,現在你什麼都不記得,他們的損失可就大了。不過嘛,」他狡黠一笑,「我十分喜歡這種意外。」
越川不動聲色的避開他的爪子:「這麼說,你相信我失憶了。」
「既然數據也這麼說,我就暫且相信吧。」顧陵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不過,誰知道你什麼時候又會恢復呢?」
「承你吉言。」越川感謝的毫無誠意。
「不必客氣。」顧陵回答的也漫不經心。他掃了一眼屏幕上剛剛顯示的計算結果,臉上又浮現出了那種越川稱之為「無恥」的笑容。
「怎麼了?」越川觀察著顧陵的表情,十分謹慎的後退了一步。
「我的直覺果然沒錯。」顧陵頗有些沾沾自喜,「你果然是一顆做治療者的好苗子。就目前測出的序列來看,簡直堪稱完美。」
他落在越川身上那種熱切的目光讓越川渾身不自在:「我可以拒絕嗎?」
「當然,」顧陵頓了一下,「不能。」他玩味的望向越川,「看來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覺醒者和治療者都需要登記在案,那些沒有註冊的,可就需要來我們這兒走一趟了。」他以一副勉為其難的口氣繼續道,「如果你覺醒后實在是十分想念我,想拒絕註冊也不是不行。只是我們這裡,伙食不太好。」
說著,他朝越川拋去了一個「你懂得」的眼神。
「我一定會按規矩註冊的。」越川從善如流道。
顧陵帶著幾分遺憾道:「其實我一直也想玩玩囚禁啊訓誡什麼的。」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越川毫無歉意道。
「沒關係。」顧陵一手搭在椅背懶洋洋道,「既然你有很大幾率成為治療者,我想到了更好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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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說過克萊柏學院嗎?」顧陵接著問道。
越川點點頭,丹尼之前給他科普過,克萊伯學院、伊戈學院、克勞學院和麒麟學院是四大巨頭專門為異能者設立的高等學府,旨在培養出精英異能者,為國家源源不斷的輸送人才和戰力。異端調查局,作為克萊柏帝國首屈一指的異能者機構,幾乎所有的高層都是從克萊柏學院畢業的。
除了這四大學院之外,各個國家都有為數眾多的異能者培養機構,只是沒有一家能和四大學院媲美。幾乎所有的異能者家庭,都希望能把子女送進四大學院。然而盛名在外的四大學院,門檻當然也十分高。不僅有十分嚴苛的入門考試,對考生的基因型和家庭背景也有著很高的要求。籠統來說,異能者世家會更受青睞,因為世家的異能基因會更加優良。
「據說十分難考。」越川語氣平平道。
「也不算太難。」顧陵漫不經心玩弄著手上的電子筆,「我想要推薦你去。」他抬起頭,端詳片刻越川的表情,「看你這樣子,似乎一點不吃驚?」他嘖了一聲,「真沒成就感啊。」
「我無所謂。」越川聳聳肩,「只是我很好奇,為什麼你會願意推薦我去。」
「因為我們很缺治療者。」顧陵理所當然道,「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畢了業趕快來給我工作。」
「你確定等我畢業還來得及嗎……」越川略有些無語道。
「沒關係,我們人少嘛,」顧陵拉長了聲調,「工作速度稍微慢那麼一點,大家都可以理解的。」
「……」
顧陵的這番說辭,越川其實並不怎麼相信。他作為一個沒錢沒家庭沒事業的三無人員,再加上「失憶」,本身就已經十分可疑,他不相信顧陵作為一個富有經驗的異端調查員,會這麼輕易的相信自己,而且心無芥蒂的想要把自己推薦到無數帝國精英所在的克萊柏學院。
究竟憑什麼?
難道自己的基因型真有那麼大魅力?還是有什麼別的原因?
對自己的一切幾乎都充滿未知的越川,決定先走一步看一步。畢竟現在除了接受顧陵的提議,他也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辦法。
「好,我接受你的提議。」沉思片刻,越川開口道。
顧陵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這個月底就是入學考試,希望你到時候別太丟臉。不過丟臉也沒關係,」他笑眯眯道,「畢竟你還有哥哥我這個後門嘛。」
這句話充滿了槽點,然而越川並不想吐。他現在只關心一個問題:「你知道我家在哪兒嗎?」
「哦,」顧陵拍拍自己的腦袋,「你不說我都差點忘了。你家就在中心廣場附近,我會把地址發到你的id環上。」
「多謝。」看到自己的手環閃了一下黃光,越川準備轉身離開。
「這就走了?」顧陵的聲音又把他拉了回去,「不來個離別的kiss什麼的?」
「不必了。」
「真是個不可愛的小傢伙。」顧陵挑了挑眉,「沒有kiss就來個擁抱吧。」越川剛想拒絕,顧陵又加了一句:「忘了告訴你,你自己一個人,恐怕沒辦法離開自己。」
回想起自己是如何進入異端調查局的,越川木著臉給了顧陵一個僵硬的擁抱,很不愉快的被對方箍在了胸前。
在越川被箍的快要窒息的時候,顧陵終於意猶未盡的放開了他。他叫來一個執勤的調查員囑咐道:「送這小傢伙回家。」轉而又對越川揮揮手,「再見了小傢伙,後會有期。」
還沒等到回答,他就飛快的離開了越川的視線。
就在越川快要到達中心廣場的時候,克萊柏學院校長室的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一個躺在沙發上打瞌睡的白鬍子老頭被鈴聲驚醒,睡眼惺忪的朝辦公桌走去,接起了電話:「喂——」
「老頭兒,肯定又在偷懶吧。」顧陵的聲音從電話線的那一端傳來。
「又是你這臭小子。」白鬍子老頭哼了一聲,吹起幾根鬍鬚,「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次又想幹嘛?」
「這個月底不是學院入學考嗎,我想給你推薦個人。」顧陵直接道。
「哦,還有能入得了你眼的人?」白鬍子老頭聞言精神一振,緊接著道,「是覺醒者嗎?這個時候才入學,看來年紀不大啊……不過你要是真喜歡,年紀小點就小點吧……」白鬍子老頭嘆口氣道,「不過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人家年紀還小,你注意點分寸,別犯錯誤!」
見那邊半天沒反應,白鬍子老頭忍不住又問道:「這人,叫什麼啊?」
「越川,估計是個治療者。」顧陵似笑非笑道。
「什麼?治療者!」白鬍子老頭吹鬍子瞪眼道,「顧小陵,這可不行!咱們治療者本來就稀缺,你要拐走了,那大把的覺醒者該怎麼辦?」
「老頭,所以說你思想還是太複雜。」顧陵嘖嘖道,「我只是覺得這小子不錯,是個可塑之才,你想到哪裡去了?」
「僅僅是這樣?」白鬍子老頭楞了一下,有些遺憾道,「我還以為……」
「行啦,先別說那些有的沒的了。」顧陵飛快的打斷道,「這小子別的方面肯定沒問題,就是家庭背景嘛……」
他點到即止,白鬍子老頭會意道:「我會留意的,如果在別的方面表現出色,家庭背景也並不是決定性條件。」
「那就好。」顧陵達到了目的,立刻就想結束通話,「我掛了啊。」
「等等,」白鬍子老頭突然想到了什麼,「你怎麼知道這孩子不錯?你那裡每天接觸的,除了異端就還是異端,怎麼會有這樣的好苗子?」
「協助調查時碰到的,我就順便測了下他的基因型。」顧陵輕描淡寫道。
「什麼!」白鬍子老頭聲音突然提高,「測基因型需要得到上面批准才能進行,你隨隨便便就做了?」
「反正那孩子也不知道。」顧陵輕飄飄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呀你呀,」白鬍子老頭連連嘆氣,「吃了那麼多虧怎麼還是學不乖呢。」
「別說我了,你不也一樣,年紀這麼大了脾氣還是這麼大。行了,沒別的事了,我掛了,繼續睡吧,老頭兒。」
聽著話筒里傳來的忙音,白鬍子老頭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陷入了沉思。
眾人聞言,紛紛站起身來,索盧崢二話不說,抄起火把,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小憩的洞窟,賈無欺眼疾手快,推著岳沉檀跟在他了身後。
賈無欺揉了揉眼睛,他沒有看錯,剛才確實有人影一閃而過,而且那穿著打扮,正與王沓一致。跟著索盧崢的步伐,一行人沿著洞中的山道摸黑向前,終於,最前方停下了腳步。
難道人找到了?李吞滔心中一喜,立刻從隊尾往前擠。
賈無欺緊緊跟在索盧崢身後,不用往前擠,也看得十分真切——人確實是找到了。
索盧崢剛在山道拐角處發現一個側影,立刻虎步一躍,扣住了那個人的手腕,用力一拽,將隱在黑暗中的人拉了出來。
的確是王沓。
不過,準確來說,應該是半個王沓。
他的身體被攔腰砍斷,與索盧崢手拉手的,只是他的上半身。他雙目怒瞪,嘴角含諷,與壁畫上阿修羅的表情無異,被砍斷的腰間鮮血淋漓,筋骨外翻,不少人看到這幅景象,都忍不住捂住嘴,幾欲作嘔。
李吞滔面帶喜色的擠到最前方,看到的竟然是這樣的情景。他面色煞白,眉眼間閃過一絲厲色,衝到王沓的屍體旁回望眾人,厲聲道:「這是誰幹的!是誰!」
索盧崢舉著火把冷冷站在一側:「李幫主節哀順變。」
他冷淡的話語完全沒起到安慰效果,李吞滔望著表情各異的眾人,睚眥欲裂:「是誰!有本事乾沒本事承認,龜孫子!當著老子的面殺老子兄弟,是欺負我鐵鯊幫沒人嗎!」
這時,行正雙掌合十從隊伍中走了出來:「李幫主,死者為大,入土為安。當務之急是將這位施主的遺體妥善處理。」
「呸,用不著你這和尚假好心。」李吞滔怒髮衝冠,「這麼著急埋了他,豈非是怕露出什麼馬腳?」
「你這人怎麼說話呢!」慎言跟在行正身後,沒好氣的反駁他。
「幫主莫急,王舵主身死已成定局,現下最重要的是查明他的死因,找出兇手。」一個修長的身影從擁擠的人群中施施然走了出來。
李吞滔雖然怒火滔天,但理智尚存,看了看來人,覺得他說得頗有道理,點點頭:「樂小子,我信得過你。你來看看,他是怎麼死的。」說完,他抬頭看向索盧崢,「索盧大人,我想讓幫中兄弟查看屍體,沒問題吧?」
索盧崢頷首道:「自然。」
辜一酩走到王沓的半截身體邊,蹲下身端詳了片刻,瞭然道:「原來如此。」
李吞滔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樂小子,你知道誰是兇手了?」
辜一酩不動聲色的從他手中抽出衣袖:「雖然尚且無法確定兇手,但王舵主的死因,卻是□□不離十。不過,」他話鋒陡然一轉,「小可人微言輕,恐難以服眾,不若請岳少俠與希聲道長也來探察一番,也好做個見證。」說著,他站起身來,朝人群拱手道,「還請岳少俠與希聲道長前來一看,還我鐵鯊幫一個公道。」
被點到名的兩個人,自然不好拒絕。雙雙察看完屍體后,都陷入了沉默。
李吞滔看沒人說話,立刻急了,大聲道:「如何?二位怎麼不說話了?」
「二位不是不想說,而是此話不好說。」辜一酩悠悠道,「既然如此,就由小可代勞吧。」他長身而立,目光炯炯,「王舵主的身體是被人用刀法攔腰砍斷。此刀先往下砍入數寸,再用力往上切去,用勁法門獨特,世無其二。」他捂嘴咳嗽一聲,慢慢道,「除了少林盪魔刀法,小可再也想不出還有哪門哪派能留下如此刀傷。」
辜一酩笑哼一聲,伸出手,狠狠地揉了一下他的腦袋。賈無欺任他捏圓搓扁,只是盯著面前鼓鼓的錢袋,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又過了半盞茶時間,一陣馬蹄聲從遠方傳來。不一會兒,一行青衣人出現在了遇仙亭附近,為首的正是索盧崢。他一行十一人,除一人外,全換上了青袍黑氅,一身素色,十分低調,偏偏就有一個人,紅袍雪裘,在這一片暗色中,顯得十分扎眼。
那紅袍雪裘一到遇仙亭,立刻翻身下馬,招呼也不打,朝少林一行走去,完全把索盧崢等人置之腦後。他走到行正身側低聲說了幾句,便在那兒站定,看來是不準備再回去了。
要說這人,穿得艷,長得好,舉動又如此讓人摸不著頭腦,自然吸引了不少目光。可這人,偏偏就不喜歡被人這麼看著。他冷冷地朝那些看他的人道:「看什麼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口中說著殘忍的話,他殷紅的嘴唇卻彎出一個弧度,令人不寒而慄。
「那是什麼人?」賈無欺皺了皺鼻子,問道。
「跟索盧崢一起的,還能是什麼人?」辜一酩輕描淡寫道,「不過又是個奴才罷了。」
奴才?絕對不是奴才這麼簡單。
賈無欺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個人,就是這個味道,絕不會有錯。他就是岳沉檀口中的「同門」,如今又與索盧崢成行,他究竟是什麼身份?又為何而來?
就這麼想著,他無意識的目光卻撞上了一泓冰冷的潭水。「當」的一聲渾重鐘響,從山頂遙遙傳來。他陡然心驚,對方卻先一步移開了視線。
在古樸悠遠的鐘聲中,五名六凡寺的知事僧,向眾人走來。
第三十八回
在知事僧的帶領下,在山腳久候的一干人等終於向六凡山進發。無憂大師派來接應的知事僧,年紀不大,待人接物卻十分老成,一邊應對著眾人七嘴八舌的提問,一邊介紹著六凡山的氣候風貌。
六凡山得名六凡,除了山頂六凡寺的緣由外,還有別的典故。「六凡」二字,在佛門之中,又名「六道」,意即眾生輪迴之道途。六凡山不僅地勢險峻,氣候也十分古怪。從山腳攀上山頂,需要穿過六個天然石窟,每過一石窟,不僅山景截然不同,連氣候也會陡然大變。可能前一段還溫暖如春,后一段就是凌冽寒冬,詭變的氣候與景色暗合六道眾生不同的際遇。此外,一到冬季,六凡山中會颳起一種怪風,名為「焚風」。風如其名,高熱且乾燥,所到之處,氣溫急劇上升,如值盛夏。
聽著知事僧的介紹,賈無欺四下張望著,想從這靜默的山景中看出什麼端倪。可惜他們剛剛入山,氣候景象都與山下無異。他抬頭往山頂看去,終於發現了幾處奇怪的景象。峻岭崔嵬,峭壁之上卻有許多高聳的金屬管,如同生長在山石之中一般,整整齊齊排列著,直插雲霄,像是一把巨大的排簫。那些管子通體發紅,矗立在一片白茫茫的雪景中,十分引人注目。
「戒痴小師傅,山上的那些管子是什麼?」趁著接引鐵鯊幫的小師傅還在身旁,賈無欺立刻向他問道。
他話音落下,不少人也注意到了絕壁之上那些臨崖而立的金屬管,都免不了發出驚訝好奇的聲音。
戒痴聽到眾人的疑惑,耐心解釋道:「那並不是一般的管子,那是長燃香。」
「長燃香?」賈無欺眼珠一轉,「豈非與長明燈類似?」
「是,也不是。」戒痴望向山上的一排排長燃香,緩緩道,「長明燈仍需燈燭火油,長燃香卻不需要。」
原來,許多人上山拜佛,都喜歡帶上大量價格昂貴的香前來供奉。但六凡寺規模並不算大,山中又氣候怪異,並不適合香的儲存,許多人所敬之香還未來得及立於佛堂之上,就已經生霉蟲蛀,無法使用了。為了避免這種情況再次發生,對於想要廣積恩德的香客,六凡寺建議他們可以用長燃香來代替,一來可以避免鋪張浪費,二來此香長存,可表施主虔誠之心。每一根長燃香都由精銅打造,價格不菲,但還是引來許多達官貴族趨之若鶩,不過數月時間,六凡山中的長燃香已頗具規模。
「原來如此。」賈無欺望著傲然而立的長燃香,眯了眯眼,「這長燃香旨在節省,本來不錯,可擋不住這幫信徒們,一個比一個有錢吶。」
「我可聽說,六凡寺的香客中不少高官富賈。」他身旁的瘦猴兒嘖嘖兩聲,「聽說前些時候,還有人自願出資,要將這座山從上到下都畫滿佛畫呢。」
「哦?」賈無欺看向戒痴,「小師傅,可真有此事?」
「是有這麼一位王施主。」戒痴低呼一聲佛號,「功德無量,福田廣闊。」
待戒痴走開,賈無欺這才放慢了腳步,等著落在隊尾慢吞吞爬山的辜一酩。看著五步一喘,十步一咳的辜一酩,賈無欺湊過去小聲道:「師兄,這都沒人了,你可以快走幾步。」
辜一酩斜睨他一眼,依舊慢條斯理地邁著步子:「沒人教過你,就算沒人也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鬆懈嗎?做咱們這行,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被行家瞧出一點端倪,腦袋可就要沒了。」說著,他話鋒一轉,十分嫌棄道:「你跑這麼快乾什麼,生怕沒人知道你是個靈巧的胖子?」
賈無欺被他訓得腦袋一縮,老老實實地喔了一聲。
這時突然刮過一陣強風,辜一酩「阿嚏」一聲,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他答得風輕雲淡,那少年卻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邊著急一邊抱怨:「就不該讓你一人下山。我早就央著師父陪你一起,他偏不答應,說什麼以我的身份不好與你一同露面,真是不知師父怎麼想的……眼下看來,當時就算師父不願,我都該拼著陪你一道,也不至於讓你受這番苦。」
「生息不止,苦受輪迴。」岳沉檀聲調平平,「師弟還需多多修習。」
「修習什麼!我壓根不是那成佛的胚子。」少年撅起嘴抱怨道,「早就跟小師哥說過,叫我沾衣,小師哥還總是師弟師弟的叫。」
來人姓薛,名沾衣,是岳沉檀師父座下另一名俗家弟子。只是此人身份特殊,因此他入寺修行一事,密不外宣,鮮有人知。他與岳沉檀從小一起修行,又同為俗家弟子,比旁人更多了一分親近。為了強調自己與其他同門的不同,他一直央著岳沉檀直呼他名字,他才不要和那些小和尚們混為一談。可惜的是,岳沉檀總是恍若未聞的堅持叫他師弟。
哎,路漫漫其修遠兮。
看著他小師哥疏淡的眉眼,他又是慪氣又是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