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做女主人
她低著頭,聽到陸懷問:「打算做什麼菜?」
趕緊回答:「蒸一碗雞蛋羹,炒一盤豆芽。」
原本她只想炒一盤豆芽,因為陸懷也在,才會多蒸一碗雞蛋羹。要蒸一碗看上去像點樣子的雞蛋羹,得用三枚雞蛋,一勺油。這對她和巧兒來講,幾乎是最大的奢侈了。
秀珠之前覺得這樣的安排還是挺好的,可是此刻跟陸懷說了出來,她忽然覺得,她以為的奢侈,可能在陸懷眼中根本算不上什麼。她想給陸懷做些更好的,可是家裡又沒有什麼比雞蛋更像樣的食材了。
秀珠感到有些不安,看向陸懷,小心翼翼地提議:「家裡沒有備下什麼,要不我去買點肉吧,給您炒兩個好菜。」
「不用,你要做的就很好。」陸懷笑著婉拒了。他現在尤其想念這樣簡單的家常菜,秀珠要做的正和他的心意。他摸了摸巧兒因為沒有肉吃了而有點失落的小臉,心裡想著這一頓肉讓她錯過了,以後一定給她補回來。
他笑笑,對秀珠道:「再起一孔火吧,早些吃完,也好早些做準備,修宅子的工匠就快到了。」
「哦,是。」秀珠有些不敢相信陸懷的決定,心下對讓陸懷吃豆芽這樣的食物還是有點不安。不過聽到他的吩咐,也不敢耽誤,立刻去抱來一捆柴火,用火鐮和火石取了火,然後,一點點將另一個灶孔用火添旺了。
她生火時,巧兒就站在一旁給她遞柴,她說了不用,巧兒卻一直堅持。
陸懷看著和記憶中相似的情景,心頭湧起的溫暖回憶讓他不期而然地微笑了起來。接下來,秀珠微蹙著眉頭去掉手上倒刺的動作,卻讓他的笑容停滯了一下。
記憶里的娘親也是經常會被柴上的細刺扎到,也因此,才總是不讓他幫忙。好多年不曾見過這樣的情景了,若不是今天見到了,可能他都已忘了這些微小卻承載著昔日娘親對自己關愛的細節了。
幾許內疚和思念同時湧起,在心湖泛起圈圈漣漪,陸懷平復了一下,才從凳子上站起。
他看著洗好手的秀珠利落地磕開雞蛋,打蛋加料,加水架簾,似乎已完全忘記了手上的刺痛,就想到他娘以前也是如此。傷到了,拔出刺,顧不得疼不疼,洗了手便照樣接著做飯。
從前他不懂為何她不等不疼了再做,現在再看到此情此景才明白,不是他娘不想等,而是時間催人,而且一次次生火做飯下來,已不知被傷到了多少次,習慣了受傷,也習慣了受傷之後必須要接著做,所以也才習慣了忽視。
陸懷忽然覺得有些心疼,心疼因家貧而受過那麼多傷和苦的娘親,也心疼與她一樣經歷的秀珠。
在秀珠做好了全部的工序之後,陸懷便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想要看一看她手上的傷。
秀珠忽然被他握住手腕,心慌意亂地看向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掙開,可是掙了一下,卻沒能掙脫。
秀珠立即又去看就在旁邊的巧兒,果然見一心等著雞蛋羹的巧兒已經感受到了他們這邊的拉拉扯扯,向他們側過了頭。可是,她側過頭,就只稍稍瞄了一眼,就迅速地低下了頭,繼續專心地去等雞蛋羹了。
她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巧兒怎麼可能如此平靜,如此鎮定……就好像什麼都沒看見一樣?明明昨晚她想和她解釋一下陸懷白天的行為,她都反應激烈地用被子蓋住頭,不肯聽,怎麼現在卻像完全不介意了?難道……陸懷剛剛連這一點都同她解釋了,而且還讓她接受了?!
秀珠簡直不敢相信,雖然事實就擺在她的眼前。
陸懷看著她驚訝得獃獃的樣子,微地微笑了笑,滿意地看了一眼「專註」地在等雞蛋羹的巧兒,收回了視線,將注意力都放在了她的手上。
他此前並沒有仔細留意過她的手,此刻才發現她有一雙很好看的手,手掌與手指的比例恰到好處,十指纖纖,白皙動人。只可惜,長年累月的勞作讓這雙纖細的手上布滿了繭子和傷痕,折損了它的美麗,假若沒有這些,這一定會是一雙極為完美的纖纖玉手。
陸懷不知道他娘親的手是否也是如此,心中輕嘆一聲,輕輕在秀珠的掌心上摩挲了一下,對她道:「過幾日下人就進府了,以後生火做飯這樣的粗活就不要做了,會有人專門來做。」
他說著,翻過她的小手,看到她的手背上也滿是細小的傷痕,就不由更加心疼起來,像是自言自語,也像是在對她說:「來日給你買一些玉潤膏回來,仔細敷上,一定能好。」
他言語間流露的疼惜讓秀珠甚至忘記了該將手趕緊收回來。除了在記憶中已經印象模糊的親生父親和年紀還小的巧兒,秀珠就從沒有遇到過哪一個人,像陸懷現在這般在意過她的苦痛了,更不要說像他現在這般心疼她,想要對她好。
一種陌生的感覺漫上了心頭,讓秀珠下意識地感到害怕,想要逃開。她不知道自己這算是什麼反應,更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濕了眼眶,眨了眨眼睛,眨掉眼中騰起的霧氣,匆忙地對陸懷說:「我忘了把鍋蓋上了。」便收回了手,轉過身,裝作很忙碌的樣子。
陸懷看她應該是害羞了,微微笑了笑,也不再說什麼,免得她更難為情。就坐回了凳子上,與湊過來的寶兒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直到飯好。
飯好之後,雞蛋羹也出鍋了,秀珠又麻利地炒了一盤醋溜豆芽,飯菜就算全齊了。全都弄好之後,巧兒踮著腳站在灶前盛出了三碗飯,秀珠又去拿了兩個凳子,想到什麼,又將自己房裡的小木桌搬了過來。
廚房裡之前是有飯桌的,但是和其他的傢具一樣,飯桌用的也是好木料,早已被刀疤臉帶人弄走了。她為了省錢,一直也沒有添新的,家裡的用具都是撿著鄰居不要的在用著,一直也沒添過飯桌。
平常吃飯,她都是和巧兒將灶沿當桌子用的,此刻多了陸懷,這個權宜的習慣就變得很不妥當了。
秀珠本覺得有個桌子多少是那麼回事,可是看著才過膝蓋的小木桌,再看看高出她一頭的陸懷,和他隱約可見的長腿,忽然覺得好像有這個桌子還不如沒有。
陸懷看出了秀珠的窘迫,其實家裡這般環境,他在哪裡將就一下都是無妨的,但秀珠給他搬來桌子總是心意,陸懷想了想,主動將豆芽菜端到了桌上。
秀珠一看他這樣做,當下也就寬了心,與巧兒將餘下的雞蛋羹和米飯都端到了桌上。接著,三人按次序坐好,陸懷一動筷子,三個人在一起吃的第一餐就算正式開始了。
巧兒垂涎雞蛋羹已久,但陸懷沒有吃第一口,她也不敢動,只能看著滿滿的香香的黃橙橙悄悄地咽口水。秀珠見巧兒看著雞蛋羹望眼欲穿,陸懷的筷子卻遲遲沒有落下,便先舀了一勺雞蛋羹送進了陸懷碗里,然後又給巧兒舀了一勺。
巧兒終於得到了雞蛋羹,立即香噴噴地吃了起來,秀珠看她狼吞虎咽的樣子,悄悄覷了覷陸懷,見他也在看巧兒,不由在一旁小聲叮囑她注意吃相。
陸懷看看吃得正香的巧兒,管教孩子的秀珠,再看看眼前最家常的菜,就好像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父親還在的時候。那時候,他們一家三口的樣子,幾乎與現在一模一樣。
他不過是一想,鼻間便突如其來一股酸澀,陸懷強自克制,撥了一口雞蛋羹送進了嘴裡,頃刻間,齒頰間都充滿了久違的家的味道。最平常的味道,卻也是他最夢寐以求,再不可得的味道。
一種強烈的思念在心中竄起,陸懷幾乎抑制不住那強烈的感情,唯有閉緊了雙眼,放下了筷子。自抑了許久,他才終於強壓下陣陣澎湃的感受,重新睜開了眼睛。
睜開眼,就看到巧兒已經停下了筷子,秀珠則緊張地看著他。
「怎麼了,都看著我不吃呢?」陸懷笑出來,化解了席間的大半尷尬。巧兒不明所以地看看他,又看看娘親,覺得可以繼續吃飯了,就一點點又吃了起來。秀珠則擔心地無法繼續吃下去,猶豫了許久,才忐忑地問他:「是我做的讓您吃不下嗎?」
「不是,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事。」陸懷又對她笑笑,神態如常地夾了一口豆芽,放進了嘴裡,輕輕地咀嚼了起來。酸味正好的醋溜炒過的豆芽清脆入味,一口嚼下去,回味無窮,酸酸的,像他此刻的心情,也像一劑良藥幫忙沖減了他心中的悲傷。
見秀珠不敢動筷,陸懷又溫聲勸了她一句:「很好吃,不要多想,吃飯吧。」
「哦。」秀珠應了一聲,默默動起筷子繼續吃飯,眼神卻一直悄悄看著陸懷,見他就只吃豆芽,不吃雞蛋羹,想來是自己做的雞蛋羹不合他的胃口,心裡默默地想,以後可再不敢做了。
用飯過後,陸懷漱了口,就到東西廂房和堂屋都看了看,巧兒就像條小尾巴一樣,一直跟著他。
從西廂房出來之後,陸懷見秀珠也收拾好了,站在影壁處等他,便走到近前問她:「這附近可有裁縫布鋪,這個時辰可開張了?」
「有的。」秀珠見陸懷問,仔細想了想,回答道:「前街有一家小的布鋪,尋常的料子都有,老闆娘就會做衣裳。巧兒去買蜜餞的西街市有一家大的,什麼料子都有,還有專門做衣裳的師傅,不過價錢較貴,都是大戶人家才去的。這個時辰么……差不多應該都開張了。」
「大戶人家。」陸懷笑著念了一下這四個字,對秀珠道:「那我們也去轉轉。」
「我們?」秀珠有些慌張,她身上的衣裳全是補子,這個樣子去那麼貴的布鋪,豈不是讓人家笑話么。她自己倒是沒什麼,可是那些人一定會連著陸懷一起笑的呀。
「這使不得,我穿著這一身,哪好跟您一塊去。」秀珠連連擺手,幾乎想找個地縫藏起來。
陸懷看她這般不好意思,溫和地笑了起來:「你便是這樣才要和我去,再晚些時候工匠們都來了,你難道想穿著這一身作為女主人亮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