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要得到你。
「真是知我者陸賢弟是也。哈哈。」唐正延一笑,靠進了圈椅中,象牙白的衣袖順著扶手緩緩垂下,意態閑適雍容。
他輕輕抬手,示意了一下陸懷道:「薄酒小菜,簡單一聚,可合賢弟心意?」
陸懷滿意地看著小圓桌上的一壺清酒,幾盤小菜,微笑著點頭道:「甚合我意。」他便是喜歡如此簡單。
他們相交已久,久未見面也不覺生疏。敘舊三五句之後,便自然而然地聊到了近況。
聽到陸懷說出宮后只想劈一處簡單的地方,奉養娘親,度過餘生,唐正延便無法同意。他知道陸懷心性淡泊,但是以陸懷的才能見識,在宮中多年經營下來的人脈,若真要碌碌無為地度過餘生,就真是太可惜了。
他已投靠了當朝重臣程閣老,若是能將陸懷也拉到他這一派的陣營中,他們聯手,必能讓這一派在朝中的勢力大增。日後程閣老一派壓下蘇黨一派,獨匡朝綱,也不是沒有可能的,到時他們作為肱骨之臣,在這京城之中豈不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盡享榮華富貴。
放著這般錦繡富貴不要,卻要過什麼庸碌生活。唐正延相信,陸懷是個聰明人,只要聽他一勸,便能明白從前的想法是多麼可笑。
唐正延輕執酒壺,緩緩地為陸懷倒了一杯酒,又為自己倒了一杯,天然含笑的桃花眼凝著陸懷,緩緩地道:「陸賢弟,有一句話我要說,你聽了可莫要生氣。」
「唐兄但說無妨。」陸懷微笑地看著他,眸光沉靜如水。
唐正延看到他這雙深沉的雙眼,便更覺惺惺相惜:這般沉穩難得之人,他一定要得到。
他嘆息地搖搖頭,用心良苦地對陸懷道:「人當與高朋為鄰,你這樣見多識廣、來日大有可為之人更當如此。我為你選的住處,左右四鄰若非達官貴人,便是豪富士紳,你緣何不肯入住?是我安排得哪裡不夠周全,還是……你不願領我的情?
「唐兄言重了。」陸懷垂眸靜默良久,才輕輕掛起一個微笑,對唐正延道:「唐兄的安排周全妥當,只是小弟無意多爭富貴,出得宮門之後,只想過些最普通的平靜日子,故此才不曾在你物色的宅院里安頓下來。」
唐正延聞言,心頭一驚。他知道陸懷心思通透,但他投靠程閣老也就是不久前之事,陸懷這話說得,難道他去看宅子時就洞悉了他的心思?
唐正延在心中飛快地思量了一番,便立即打定了主意:若陸懷真是這般見微知著,心思通達,那就更要將他收歸己用才行。
他輕輕勾唇,絕艷的姿容與陸懷的溫柔儒雅相得益彰,嘆然道:「陸賢弟啊,人生在世哪裡有什麼平靜日子!除非身死,否則便不可能有安寧可得。每日或為口食奔走,或為大富貴奔走,都是奔波碌碌,結果如何,端看個人如何選擇。」
見陸懷微笑不語,唐正延又再接再厲道:「便說你我現在所處之地,若非我每日盡心奔走,得與權貴結交,如此風水寶地豈能為我所用。你我又豈能如現在一般安然閑適,盡享此間曼妙的湖光山色。」
陸懷聽到這裡,便猜到了唐正延對他的圖謀。唐正延的話表明他如今已依傍上了朝中權臣,既是如此,他對唐正延在穩固生意上的用處就徹底變得可有可無了,那麼他唯一還算特殊的地方,就只有內官的身份了。
他應該是想利用他內官的身份,來為背後的靠山提供信息吧。可是他並不想趟朝臣爭鬥的渾水。朝臣相爭,黨同伐異,個中兇險,變幻莫測,絕非三言兩語便能道盡,亦非機關算盡就能避免,他從未參與其中,自問並無自信能夠如魚得水,全身而退。
唐正延想要的,他決計是給不了了,他要讓他明白,也必須要讓他明白,決不能讓他以為自己是在欲擒故縱,給他留下再勸他的想法。如此,對誰都好。
陸懷沉吟片刻,輕握酒杯,對唐正延道:「小弟知道兄長每日的辛苦,其實小弟今日也有一事,想與兄長商量。」
唐正延聽他如此說,以為他是開竅了,心頭一喜道:「賢弟請講!」
「小弟不日就將離宮,日後能為兄長所做的十分有限。小弟自覺不該平白再受兄長的恩惠,所以我們以後便只作兄弟,不談生意了吧。」說罷,陸懷便對唐正延舉起了酒杯。
陸懷負責兵仗局採買之事,在唐正延初來京城之時開始照顧他的生意,後來又為他牽線結識了不少他處負責採買的人員,幫他在京城一點點打開了局面,一步一步站穩了腳跟。
唐正延始終感念他的相助,年年贈他獲利的十分之一算做報答,可陸懷接受的,年年不過零星數額。他無奈之下,只有將這些錢都算做陸懷的本金,一併投入接下來的生意之中,他一直期待著陸懷有需要用錢的時候,可以接受他的這份感激和心意。
可是現在陸懷在同他說什麼?他的心意他嫌多,還再也不想與他有合作了?
屁話。唐正延盯著陸懷,天然含笑的桃花眼裡染了一分不悅的陰霾,讓他俊美無匹的面容變得妖冶得有些駭人,「老弟,說句不中聽的話,你那一份在哥哥眼裡實在不算多,你完全不必為了那點小錢做得這般決然!」
陸懷微笑著搖搖頭,舉杯敬了一敬唐正延,對他道:「唐兄應該明白小弟真正的意思。」說罷,他便舉杯飲酒。
唐正延反應過來什麼,趕緊從椅子里起身,伸手阻攔,在陸懷飲下一半之時,點住了他的酒杯,激動地道:「老弟你可想清楚了?現在朝中風雲變幻,正是弄潮而起的好時機,以你的眼光、人脈交遊,只要你願意,滔天富貴便是唾手可得!為兄想給你的是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若是錯過了,以後便難再遇到了!」
「小弟心意已決。」陸懷微笑著撥開他的手,仰頭飲盡了杯中之酒。
唐正延瞪大了雙眼看著他將酒飲盡,風流無雙的面容上滿是不可置信。他真正的勸辭還未說出口,陸懷那邊竟然就給他一錘定音了!
呵!多少生意是靠他的機巧才思、過人口才才得以談成的,陸懷三言兩語一杯酒,竟然就徹底的封住了他的口!
「呵呵,哈哈!」唐正延氣極反笑,大咧咧往椅子里一坐,也不管什麼身份局勢了,如黃口稚子般耍賴道:「酒隨你喝。反正我的打算你也知道了,你喝多少,我的心意也不會變。你什麼時候改了主意,就言語一聲,今日的酒就當沒發生過。那些錢,你也是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陸懷不是第一次見他這般孩子似的無賴模樣了,可是和以往一樣,面對他如此舉動,他除了無奈地笑,都不知道還可以再說什麼。
陸懷搖頭默笑片刻,也有心想勸唐正延一句遠離官場是非,餘光感到畫舫經過的二層木樓上有個似曾相識的身影,多看了一眼,要說的話便停在了嘴邊。
樓閣之上的四人之中,最靠左的一個,那身形,那笑意……是陸仲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