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金口市這個地方,賀川他們從未來過。

車跟著高安走,堵了一路,過兩個紅綠燈要十幾分鐘,還有車插隊。

賀川摸出煙叼上,沒點火,一直看著前面,等車動起來,他一腳油門下去,超了剛插他隊的那輛車,那車的人鑽出窗戶罵他,賀川的一隻手按到了門上。

阿崇趕緊說:「開車開車,別下去跟人吵架,要造成交通事故的!」

賀川搖下車窗,冷風湧進來了。

原來是想開窗啊。

阿崇對蔣遜說:「你看看他那脾氣,下次還是得你來開車。」

蔣遜睡了一覺,精神好多了,她說:「你覺得我脾氣很好?」

阿崇突然想起蔣遜開飛車的樣子,抖了下:「算了算了,我怎麼這麼倒霉,上了你們的賊車。」

蔣遜說:「是誰說什麼過年旅遊,2600公里當它26個小時,還把我誇得神乎其神的?怎麼我睡了一覺就成賊車了?」

阿崇投降:「你這是仙車,神仙的仙,行了吧?」

蔣遜哼了聲,滿意了。

賀川笑著掏出打火機,把煙點上,耐著性子走走停停,跟烏龜似的爬了近一個小時,前面的路才漸漸通暢起來,又開了快一個小時,他跟著前面的車拐了個彎,進了一條小路。

路左側是條河,對岸是片小區,路右側是一排平房,外觀不統一,像是私人建的。

車停在一個口上,口子進去是條凹凸不平的小路,十幾步距離外有間房子,房前站著一個女人,看見車停下了,她朝他們走來。

蔣遜等阿崇先下車,她看著窗外。

那女人看起來不到三十,穿著件黑色的高領毛衣,牛仔褲,腳上是雙紅色的棉鞋,挽了一個髮髻。

居家的打扮很樸素,她笑容溫婉,很漂亮。

阿崇興奮:「妍溪!」

高安走來,笑著:「差點兒開過頭,我就來過一回,還分不清是哪棟,要不是你站在外面,我准往前面去了。」

「我就是怕你們走岔了。」妍溪看向阿崇,「你怎麼還這幅樣子啊,一點兒沒變。」

「我童顏,變不了!」

妍溪抿嘴笑笑。

阿崇搭著賀川的肩膀:「他變得多,比以前還壯!」

妍溪這才看向賀川:「是壯了不少。」

賀川含著笑:「你倒也沒怎麼變。」

「你還會說好話了?昨天冬冬還說我長皺紋了。」

賀川問:「冬冬在呢?」

「在,我領她過來過個年。別在這兒站著了,進屋吧!」

妍溪剛要轉身領他們過去,對面的白色suv里突然下來一個女人。

她長發稍微有點亂,皮膚很白,背著雙肩包,羽絨衣帽子歪在一邊,神色慵懶。

妍溪愣了愣。

賀川指了下,說:「蔣遜。」介紹依舊簡潔。

又看向邊上像剛睡醒似的女人,幫她介紹:「張妍溪。」

蔣遜笑著:「你好,打擾了。」

張妍溪回過神:「都是朋友,怎麼會打擾,外面冷,咱們進屋吧,我再炒兩個菜就能開飯了。」

張妍溪的住處很小,進門是廚房,走過廚房,過道左邊是洗手間,再往裡算是客廳,有沙發,沙發前面是飯桌,這裡多站幾個人就轉不開身了。

客廳往裡是兩間卧室和陽台,整個屋子是直條型的,一扇門通到底,空調溫度打得很高。

阿崇左看看右看看:「你怎麼住這兒啊?」

張妍溪說:「這裡挺好的,我一個人住,每個月大半時間都在外面跑,租太好的房子不划算。」

卧室里有人喊:「媽媽——」

「哎——」張妍溪走進去,笑道,「看看誰來了,還記不記高叔叔、張叔叔和賀叔叔?」

幾個人跟進去。

小孩怕生,膽怯地看著陌生人,她只認識高安,其他人都不認識。

張妍溪說:「小孩忘性大,上回見你們得多少年前了。」

阿崇也說:「那會兒她還是個小豆丁呢,一下子長這麼大了。」

蔣遜站在最外面,透過縫隙看著坐在床上的小孩,有點發愣。

孩子看不出年齡,大約七八歲,穿著毛衣靠在床頭,手上拿著遙控板,身上搭著被子,大概嫌熱,露出了兩條小腿。

腿很細,膝蓋凸得古怪,兩隻腳一個向里,一個向外扭曲著,腫脹得厲害,是畸形。

張妍溪去炒菜,高安和阿崇去逗那孩子。

賀川靠門站著,時不時的也說上一句。他轉頭,見蔣遜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問:「怕了?」

蔣遜看向他,沒吭聲。

賀川又去看那孩子,沒搭理她。

過了會兒,蔣遜明白了他的意思,問:「她多大了?」

賀川沒動靜,看了會兒那小孩嘻嘻哈哈,他才說:「10歲左右。」

蔣遜說:「看著更小。」

賀川轉頭看她:「福利院長大的。」

「不是她的孩子?」

「不是,她經常上福利院。」

蔣遜問:「你以前見過冬冬?」

賀川走過來,搭著沙發邊沿,手掌筆得矮矮的:「她那麼點兒大的時候,見過一回,她剛出生沒多久的時候也見過。」

蔣遜的語氣有點奇特:「你會去福利院?」

賀川笑了:「怎麼,我不能去福利院?」

「你看著更適合去屠宰場。」

「我當是誇獎了。」賀川說。

張妍溪的廚藝很好,短短功夫就準備了十二道菜,也一早就備下了幾瓶白酒。她不知道賀川會帶女人過來,沒準備飲料,只有蒙牛的袋裝純牛奶,她買了一箱。

男人喝酒,女人喝奶,冬冬要看動畫片,張妍溪又把她抱到了卧室去。

高安難得能放開了喝,兩杯下肚就喝大了:「又過年了,還記得我那年去你那兒,也是過年的時候,採訪車開到鎮外就被攔下了,那是咱們第一次見面,還認識了妍溪。」

阿崇舌頭打結:「你們都是那個時候認識的呀?」

「是啊。」高安感嘆,「也是那個時候,我第一次對我的職業產生質疑。那年之前,我一直以為靠著一支筆杆子就能走天下,太平日子過久了,頭一次認識到什麼是錢,什麼權,筆杆子算個屁!」

張妍溪正好從卧室出來,說:「這都多少年前的事,還提它幹什麼。」

高安指著賀川:「我們放棄了,他沒放棄。」

張妍溪愣了愣。

高安說:「他還要去找王雲山,記得王雲山么?就是寫了那個報告,說這個指標合格,那個指標合格,讓大家放心喝水放心吃菜,轉個身跑路的那個!」

蔣遜剛要把牛奶換成白酒,就聽到了這麼一句話。

含糊不清,她聽得似懂非懂。

賀川瞥了她一眼,沒制止她偷酒喝的行為。

張妍溪坐回去,驚訝地說:「賀川,怎麼這麼突然?」

賀川喝著酒,說:「沒什麼突不突然的。」

阿崇點頭:「是啊是啊,我們處心積慮很久了。」

賀川笑著:「你這成語用得溜啊,語文跟你整容老師學的?」

大家笑了,有意識的不再提及這個話題。

蔣遜倒了一大杯白酒,抿一口酒吃一口菜,光夾眼前的。

賀川就坐她邊上,問:「酒量很好?」

蔣遜說:「不好。」

「那還喝酒?」

「過年找找氣氛。」

「喝奶找不著氣氛?」

蔣遜睨他:「你喝奶給我找找氣氛!」

賀川笑了笑,筷子一指:「那是糍粑魚,妍溪拿手菜。」

距離太遠,蔣遜「哦」了一聲,沒有動。

賀川夾了一塊,自己吃了,吃完又夾了一塊,扔她碗里。

蔣遜喝了酒,喉嚨辣辣的,她低頭嘗了一口,味道不錯。

賀川說:「要吃自己夾。」

蔣遜又「哦」了一聲,始終沒夾,賀川也沒再幫她。

外面有人放煙花,砰砰聲很響,冬冬在卧室喊著要出去看。

高安和阿崇都喝高了,臉通紅,精力旺盛,想出去散散酒。張妍溪要去抱冬冬,賀川攔下:「你去拿椅子。」

他去卧室抱出冬冬,張妍溪拿著一把竹制的小椅子。

賀川朝蔣遜一揚下巴:「走,看煙花。」

煙花在河對岸,小區居民放的,絢麗的顏色照亮半片天,連雲都能看見。周圍鄰居也都出來看,老老少少喜氣洋洋,小孩子跑來跑去,手上拿著煙花棒大呼小叫。

河邊沒護欄,栽著幾棵樹,下面是個坡,坡上種著大顆大顆的青菜,河水很臟,綠中泛黑,上面漂浮著各種垃圾。

蔣遜想起白通鎮上那條河,即使岸邊有人洗涮床單,那河還是清澈乾淨的。

相差1000公里,不知兩河有沒有交匯的可能。

「這水很臟吧?」張妍溪走了過來,那邊三個男人正陪著冬冬聊天。

蔣遜說:「是挺髒的。」

張妍溪笑著:「我見過更髒的……表面很清澈,其實裡面都是毒。」

蔣遜說:「什麼?」

「你不知道?」

「不知道。」

張妍溪問:「那你也跟他們一起去?」

「我是他們司機。」張妍溪似乎不信,「真的,白色那車是我的。」

張妍溪看了她一會兒,問:「你跟賀川認識多久了?」

蔣遜想了想:「10天?大概11天。」

張妍溪沉默很久。

蔣遜沒話找話:「你是社工?」

「嗯,幹了10年了,開始的時候還不正規。」

「你跟他們幾個怎麼認識的?」

張妍溪望了那邊一眼,賀川不知跟哪個孩子拿來了兩根煙花棒,正逗冬冬玩。

她笑道:「那年我剛參加工作,過年的時候跟著社團去賀川家那邊的福利院,剛好就認識了他們。阿崇是後來認識的。」

「哦。」蔣遜又沒話說了,被風吹著,酒勁有點上來。

張妍溪說:「後來那幾年,我們還一直有聯絡,再後來大家都忙,就慢慢斷了。」

蔣遜「嗯」了聲。

冬冬在那邊叫媽媽,張妍溪過去了。

煙花還在不斷盛開,幾束一起,爭奇鬥豔。

河邊聞得到淡淡的肥料味,不一會兒,一股酒味覆蓋了它。

賀川拿著一根煙花棒過來,說:「看什麼呢?」

蔣遜說:「煙花啊。」

「煙花在地上?」賀川把煙花棒遞給她,「拿去玩兒吧。」

「逗小孩呢?」

「你當自己多大歲數?」

蔣遜說:「永遠17。」她接過煙花棒甩了甩,火花嗞嗞的放。

賀川問:「怎麼不是18?」

「我樂意。」火花燒得快,快到尾巴了,「你哪來的這個?」

「給了那孩子1塊錢。」

「你好意思用1塊錢。」

「怎麼不好意思。」賀川插著衣兜晃了晃,裡面「嘩啦啦」的響,「一兜硬幣,有人好意思給,我怎麼不好意思用?」

蔣遜想起昨晚她的手插在他兜里,兩人交握著,溫溫熱熱的,後來被小偷打斷了。

如果不打斷,接下來會怎麼樣?

煙花放完,還有一個多小時就要跨年了。

高安和阿崇酒勁上頭,張妍溪讓他們睡在臨著客廳的卧室,蔣遜和她睡,賀川說:「我睡客廳。」

客廳是沙發床,他睡正好,將就一晚,明天就能走。

蔣遜去洗澡,洗完沒換睡衣,還是把衣服褲子都穿上。

她灌了水刷牙,聽見外面傳來說話聲。

聲音很輕。

「怎麼傷到眼角了?」

「沒留神。」

賀川眼角確實有傷,昨天不明顯,今天有點淤青,蔣遜一早就看見了,只是沒吭聲。

「我給你上藥。」

「不用。」

「眼角可大可小,有沒有傷到眼睛?」

「沒。」

「你把眼睛閉上。」

「真不用。」

蔣遜刷完了牙,側靠著門板沒動。

「你就這麼帶傷開車?路上也不安全。」

「放下吧,待會兒我自己擦。」

沉默一會兒,聲音又起。

「我記得你說過,35歲前不會定下來。」

「……」

「作數么?」

賀川說了什麼,蔣遜沒聽見,太輕了。

裡屋的冬冬喊了聲:「媽媽」

張妍溪離開了。

蔣遜開了門,走出衛生間。

賀川躺在沙發床上,衣服還沒換下,手邊是一瓶藥水。他今天也喝多了,沒高安和阿崇醉得厲害,但也不差,躺了一會兒就想睡。

卧室門關著,蔣遜看了一眼,慢慢走到沙發床邊,居高臨下看著他。

時間滴答轉,裡屋的電視機里正在放春晚,主持人在說一摞台詞,等著倒計時。

過了很久,也許一會兒,賀川睜開眼。

眼神清亮,目光灼灼,真醉了,才這樣看人。

賀川勾著唇:「看什麼?」

蔣遜問:「要不要擦藥?」

「你幫我?」

「不幫。」

「那你問什麼?」

蔣遜說:「沒話找話。」

賀川靠起來些:「你沒話找話的次數還挺多。」

「還好。」

賀川把藥瓶拿起來:「幫我上藥。」

蔣遜沒動,他則目光灼灼。

蔣遜接過藥瓶,轉開了,用棉簽蘸了藥水。她站在床頭,離賀川很遠。

蘸好了,她一隻膝蓋跪了上去,還是有點遠。

賀川躺著,一動不動,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另一隻膝蓋也上去了,蔣遜前進了幾步。

沙發床很軟,張妍溪多墊了一張棉花毯。

賀川還是躺著。

她靠近了,身子前傾著,棉簽往他眼角擦去,另一隻手撐在床上,隔著他的兩條腿。

她伏在他身上,輕輕地呼吸著。

賀川低著聲:「喝醉了?」

「沒。」

「酒味太濃。」

蔣遜想了想:「那可能喝醉了。」

賀川扶住她的腰:「醒來還記得么?」

「不知道。」

眼角刺痛,他閉了一下。

「賀川……」

賀川睜開眼,身上的女人含著笑,捻了捻棉簽。

倒數計時,聲音從裡屋傳來。

10……

9……

8……

7……

……

賀川說:「撩我?」

「沒。」

「第三次。」

「沒。」

「那現在在幹什麼?」

6……

5……

「你不敢……」

2……

賀川突然翻身,把她壓在身下。

他親了下去……

1……

「砰砰砰——」爆竹聲聲。

新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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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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