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視死如歸
一身曾沐君恩寵,暖帳親承奉。香鬢如雲擁。曉裝猶倦,佩環聲細,絳裙風動。玉容未必傾城國,椒房寵愛君恩極。海棠睡起春正嬌,莫把金珠汚顏色。金珠雖艷美未勻,如何顏色從來嗔?但愁春去顏色改,不得君恩常顧身。
——《千金記·別姬》
穆晉北看著她一臉的戒慎,勾唇道:「你覺得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在酒店房間里共處一室,男人通常會想怎麼樣?」
念眉臉色愈發蒼白了。他反倒心情大好,「你剛才去洗手間洗過臉了?正好,我也想洗個澡,不如你在這裡等我一會兒。」
「我不會等的。」她哽聲道,「穆晉北,我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那是啊,你才認識我幾天吶,當然不了解我的為人了。」他站起來湊近她一些,身上的酒氣和男人氣息又迎面而來,曖昧道,「可不管怎麼說,我幫了你的忙,你總得有點兒回報吧?」
「我說過請你吃飯……」
「噢,是嗎?頤春居那頓早茶是我埋的單,今兒這婚宴是我付的禮錢,哪頓算你請的呢?別說下次啊,我不愛聽這詞兒,離著十萬八千里呢,什麼時候能再遇見,誰又說得准?」
「……那晚你發燒是我送你去的醫院,醫藥費也是我墊付的。我可以不要你還……」念眉掙扎著說完,其實自己都覺得徒勞。
果然,穆晉北挑高了眉毛,「你好像忘記了害我感冒發燒的罪魁禍首是誰啊?如果這也算回報,那我至少得讓你那幾位『同事』再進去受一回罪,再撈他們出來,才算扯平了。」
聽出他話里隱含的威脅,念眉一驚,「你不能這麼做!」
「那就要看你怎麼表現了,你應該明白,我能做的還遠不止這麼一點。」他擺了擺手,脫下外套,踢掉鞋子就往浴室里走,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回頭對她說,「手機在你手裡,不過我建議你還是不要打電話給大暉。什麼事兒都講個你情我願,尤其是男女之間。我看剛才在婚禮現場他就這麼放你跟我走了,也不像是會插手咱們恩怨的樣子,你這時候打過去只會讓他為難。」
念眉看著他大搖大擺地進浴室,很快傳來淋浴的水聲,身體一陣陣發冷,忍不住的發抖。
穆晉北步步為營,她完全無法拒絕,可如果接下來要發生的事算是回報,未免代價太大了。
最可悲的是,她知道他說的一點都沒錯。她沒法在這個時候打電話去求助葉朝暉,她還想保留一點自尊。
儘管這自尊也很快就要被另一個男人碾得粉碎。
她看著不遠處的房門,這個時候奪門而出還來得及,穆晉北不會衝出來攔住她;或許以他的驕傲,也不屑於吃相這麼難看,強迫一個無力反抗的女人。
可他已經讓她見識過,他有權勢和手段,高高站在食物鏈的金字塔頂,睥睨或吞噬,都隨他心意。
她心緒紛擾,口袋裡的手機鈴聲響起,來電顯示是夏安。她看著再熟悉不過的名字,腦海里浮現出那天接他們出來的時候幾個人憔悴的面容,尤其是夏安以為她去求葉朝暉時眼裡盛滿的憤懣和冷漠。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驕傲和倔強,她應承過他沒有去求葉朝暉也不會去求,可現在如果就此委身於穆晉北,又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呢?
她怔愣地盯著手機屏幕,錯過了接聽的時間,對方收了線。不出一分鐘,又重新打過來。
她知道她不接的話,夏安今晚會發動所有的師兄弟出來滿城地找人。
「喂,安子?」
「你去哪兒了,怎麼這麼晚了還不見回來?要不要我去接你?」他果然已經按捺不住心裡的焦慮。
念眉看了一眼浴室的門,竭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比較自然,「我沒事,今天來參加一個朋友的婚禮,現在還在酒店裡。」
「什麼朋友,我怎麼不知道你有什麼朋友最近結婚?」
青梅竹馬的情分就是這樣,熟到容不下一點秘密,連撒謊都輕易就被戳穿。
她艱難地說:「剛認識的一位朋友,這次你們沒事,也多虧了有他。」
夏安在那頭沉默半晌,才問:「那要到什麼時候才會結束?現在已經很晚了。」
「我也不確定,還要鬧洞房,現場氣氛挺好的……新娘他們還給賓客安排了房間,鬧得晚了可以住下的,這裡已經是郊外了,夜裡開車來回也不方便,而且大家都喝了酒……」
難得說謊,騙的是兄弟姐妹一般信任自己的人,念眉越說越覺得難過。很多事不能輕易開頭,當你說出一個謊言,就得用另外的九個謊言去遮掩。
「……那你一定要注意安全,現在婚禮上很多人都鬧的很過分,你一個女孩子,小心不要被人佔了便宜。」夏安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在臨掛斷電話的時候像思忖了很久似的凝重保證,「你放心,我以後不會再那麼衝動,讓你有低聲下氣去求人的機會。」
他一字一句,說得非常清楚。念眉慌忙掛斷了電話,連晚安都來不及說,就怕哽咽的哭聲被夏安聽到,那樣真就再多謊言也遮蓋不了了,一定會有一番驚天動地。
浴室門的把手被扭開,穆晉北已經很快洗完了澡,一手托著毛巾擦拭濕漉漉的頭髮,瞥見念眉還坐在床沿,很滿意地笑笑,「還在啊,我以為你走了呢!」
他現在就是捕到獵物的鷹,反正知道獵物被摁在利爪下面,想跑也跑不了,隨便怎麼逗弄都行。欣賞一下那種驚惶失措卻又無可奈何的表情,再一口吃掉,一定非常有成就感,足以滿足雄性的虛榮心。
幸好這隻鷹還沒有無恥到一~絲~不~掛的地步,身上裹著白色的浴袍,只有胸口露出一線膚色,氤氳著水汽和一點淡淡的粉,再走近一些,就是馬鞭草的淺淺香氣。他身材很好,也沒有急吼吼的侵略性,但要真是一來就大咧咧地捋光了毛站她面前炫耀即將到來的佔有,她一定難堪地不忍直視他。
不,她一定會鄙視他。
他終於擦乾了頭髮,烏黑的髮絲不再濕噠噠地滴水。他隨手將毛巾一扔,繞到床的另一側,掀開被子鑽進去,找到一個舒適的姿勢躺靠著,朝她打了個響指,「別愣著了嘿,可以開始了。」
身後的床深深往下一陷,念眉只覺得胸口劇烈收縮,心跳快得彷彿一張嘴心臟就會蹦出來似的。
她僵直著脊背坐在那裡不動,巴不得這只是一場夢,下一秒就會醒。
「還等什麼呢,傻了?過來。」他朝她勾了勾手。
他的手指修長白皙,與一般男人的粗糲肥厚不同,這樣一個輕輕勾挑的動作都足以羽毛似的撓得人心裡微癢。可這會兒在念眉眼裡,這漂亮的手指卻幻化成利爪,她每走近一步就離危險更近一些,他隨時隨地都可以撕碎他。
她終究還是走過去,想起小時候聽過的人魚公主的故事,美人魚用自己的聲音將魚尾換成雙腿,卻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一樣疼痛。那時她不能理解,無法想象,現在終於有了切身的體會。
她在他跟前站定,努力地昂起頭,讓自己顯得不那麼卑微。
她好不容易艱澀開口,「說清楚,是不是今晚之後,我和你之間就算扯平?不管誰幫誰,誰欠誰的……都一筆勾銷?」
「嗯,差不多吧!前提是你得讓我滿意嘍,隨便敷衍可不作數,我是生意人,精打細算是最在行的,這一點我想你應該明白。」
念眉深吸一口氣,「怎麼才算滿意?」
完全憑他的主觀臆斷,沒有任何量化的標準,回頭又不認賬怎麼辦?這樣糾纏下去,什麼時候才算個頭?
穆晉北安撫似的笑了笑,「別緊張,我又不是無賴,你只要像平時那樣發揮就行了。不過至少要讓我舒服地睡著了才行,不然我豈不是白費這麼些功夫?」
念眉有點沒聽懂的感覺,「讓你睡著?」
男女之間的情/事,她雖然沒有經歷過,但也知道肯定是激蕩淋漓的過程。尤其是女孩子,又是被逼迫的,並非跟自己所愛的人水乳膠融,第一次肯定是火上烹、油里煎一般的難受,她簡直是抱著視死如歸的決心站在他面前的。
可他說什麼睡著……
「你不記得了?咱們頭一回見面的時候就跟現在差不多,你站著我躺著,擎等著你開腔唱戲讓我好好睡一覺來著。我也不瞞你,我這失眠的毛病有一陣子了,看醫生吃藥都不如聽你唱戲睡得踏實。你可千萬甭覺得我是作踐人,也別拿我當蹭戲的,崑曲我不懂,但你缺錢我可以付你錢,你有事兒我可以幫你全抹平,咱們各取所需,也未嘗不是種緣分。」
念眉震驚極了,可他說的好像很有道理,她竟無力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