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留在身邊

第60章 留在身邊

長空霧粘,旌旆寒風颭。征途路淹,隊仗黃塵染。誰料君`臣共嘗危險?恨賊勢橫興逆,烽火相兼,何時得把豺虎殄?回首將鳳城瞻,離愁幾度添!浮雲數點,咫尺把長安遮掩!——《長生殿-埋玉》

穆晉北坐在台下,綵排沒有多少觀眾,全都是北昆的演員和內部工作人員。

沒有掌聲,也無人叨擾,他就安靜地坐在那裡看著台上的白娘娘為聽信讒言被囚禁的丈夫而與法海鬥法,水漫金山。

鑼鼓笙簫,聲急切,調悲愴;自古多情空餘恨,這已是為情所苦的最高~潮。

也許這故事家喻戶曉,他亦有熟悉感,竟覺得十分好看。他的好姑娘真是天生屬於舞台的靈魂,無論時隔多久,狀態如何,扮裝上台就永遠是與劇中人合二為一。

這回他沒有睡著,倒是想起與她初見的時光,那場戲沒有這番激烈,富家千金的悠悠閨怨,她娓娓道來,吳語蘇白,溫軟好聽到直接給他一場好眠。

現在想來,也許全是註定。

一場唱完,金玉梅微微頷首,招念眉到身邊來,也不拐彎抹角了,直剌剌問:「唱得不錯,但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你願不願意繼續深造?到我們這裡來,三個月,或者半年的進修學習,你願不願意?」

念眉額上還有細細的汗珠,不知是熱的還是因為緊張,聽到這樣的問題,整個人都懵了。

穆晉北踱到她身邊,嘴角隱隱含笑,「老師問你話呢,傻了?」

是啊,這樣意外的邀約簡直如從天而降的驚喜將她給砸暈了。

國內五大昆班的長期進修機會,對她來說是只敢在夢中想一想的奢望。

剛才那次亮相,原來是場考試,如今最頂尖的旦角大師判了她合格,邀她來進修。

從北昆出來,一直走到他的車邊,她還止不住回頭去看那灰撲撲卻頗具莊嚴的建築,穆晉北笑道:「怎麼了,捨不得?沒關係啊,過幾天咱又來了,管吃管住管學習,得在這兒住好些日子呢!」

她惘惘地看著他,「我覺得很不真實……我是不是在做夢?」

他笑著掐住她臉頰往兩邊拉了拉,「疼不疼?疼就不是做夢唄!」

她揉著臉,他趁機把車鑰匙拋給她,「你來開車好不?我有點累。」

他是病人,雖然剛剛出了院,但還是病人,她比他更清楚。

「……這個是腳剎,然後按這裡……」他坐在副駕駛耐心地教她,他們剛認識那會兒,她連沒碰過的瑪莎拉蒂都敢開上高架,到底哪裡來的衝勁兒?

今兒他老是想起初見時的種種,又是怎麼回事?

念眉眼看已經學會上手了,發動了車子,他靠在椅背上問她:「你還記不記得錯把你當成代駕那回,我喝了酒打算自己開車走,你的手勾住了後視鏡,寧可跌倒在地上也要攔住我,反應很激烈……這裡頭有什麼掌故沒有?總覺得後來很少見到你那個樣子。」

念眉似乎沒想到他會突然這樣問,本能地回答:「酒駕是不對啊……」

「還有呢?」他知道不止這樣。

她的手在方向盤上緊了緊,「我父母和姑姑一家都死於車禍,對方是就是酒駕。」

在鄉下爺爺家玩耍等待爸媽的小姑娘再也沒能等到他們,爺爺受不了打擊一病不起也很快辭世,家中一日百變,瞬間她就成了孤兒。

穆晉北沉默,伸手把她攬過來,「對不起,我不該問。」

她在他懷裡搖頭,聲音有點悶悶的,卻沒有哭,「沒事啊,都過去很久了。」久到她的記憶里對家人已經只剩一個模糊的影子。

「對了,這個要還給你。是你在蘇城的公寓和車子的鑰匙,收好別丟了。」

她稍稍推開他,翻出鑰匙,兩個戲曲娃娃躺在手心裡,像是眉目含情,看著他笑。

「你幫我收著吧,我最近頭疼記性不好,待會兒不小心忘了丟哪兒怪麻煩的。咱們總要回去的,對不對?」

她有些猶豫,「可我也要在北京待一段時間,不如你先拿著,放家裡也好,等我們回蘇城的時候再……」

「你不想拿著就扔了,我無所謂!」

他突然翻臉,賭氣地看著窗外,似乎恨不得搖下車窗現在就把東西扔出去。

念眉沒想到他會生氣,愣了一下,想重新發動車子,卻手忙腳亂,他剛才教的,彷彿瞬間就全都忘光了。

她深深吸氣,剛想再試一次,沒想到眼前一黑,肩膀被人按住,穆晉北已經湊過來,狠狠堵住了她的唇。

她想開口說話,他的舌頭已經趁機溜進來,在她口中肆掠一番,重重一吮才依依不捨地放開,氣息有點亂地重新抱住她,「對不起。」

「沒關係,我也只是覺得你收著也許更好一點。」

「我知道,我知道……念眉,在我跟前兒你用不著解釋,永遠用不著解釋明白嗎?是我不好,我心情不好,又頭疼……」

他為她了卻一樁夙願,爭取一個機會,對她又了解更多了一些,卻並沒有那麼高興。

他很清楚,只是因為他捨不得她離開,就用這種方法留下她,是他一己私慾,而對於念眉來說,蘇城才是她的家。

念眉也抱住他,手指撫著他的頭髮,「那你也不要跟我說對不起,我很高興,也很感激,真的……」

「我不要你感激。」他抬起頭來,眼睛里有不容置疑的光亮,「你知道的,我喜歡你,愛你,不要你的感激。」

她也捧住他的臉,像哄一個小孩子,聲音卻是哽咽的,「你也知道不止是那樣的……」

他終於朝她笑了笑,包住她的手,「真的高興嗎?不回蘇城,不管你的劇團也沒關係?」

她苦笑搖頭,「還有什麼情況會比現在更糟呢?」

劇團的行頭道具遭遇重創被損毀大半,法律手續重新辦妥交接之後才談得上撥出資金重購的問題,加上沒有棲身之所、人心渙散……與被解散的命運也差不了太多。

「我想陪著你。」她眨掉眼裡的淚水望著他笑,現在最重要的也不是南苑崑劇團的復興,而是珍惜眼前人。

他靠在座椅上,眼底的光亮仍像星星一樣亮,「好,那等過完節,我再陪你回一趟蘇城。那時還有蟹吧?咱們去船舫,你給我剝,或者給我做瓶禿黃油帶回北京來拌飯吃。老四在南邊兒待著,總誇耀那兒的東西好吃,尤其愛吃螃蟹,咱也讓他羨慕一回!不過那之前你得陪我回家過節啊,家裡人都回來,咱們輪番兒認一遍,剛好爺爺奶奶也想見你……」

他說什麼她都說好,漸漸沒聲兒了她才發覺他睡著了,額頭抵在車門邊上,唇角勾起,表情放鬆,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

車子停在線上等紅燈,她忽然落下淚來。

除了過年,中秋節也是個大日子,至少在老穆家是這樣的規矩。

闔家團圓的時刻,散落在天涯的遊子也必須合攏來聚一聚。

一家老小都到祖輩住的大宅去過節,要見那麼多穆家的人,念眉說不緊張是假的,單是上門該帶些什麼禮物就愁壞人,穆晉北都擔心她會臨時打退堂鼓就不去了。

「你隨便買什麼都行,這年頭兒誰家裡缺什麼呢?還不就是份兒心意!要我說,你上回給思思那份兒禮就夠重了,從小帶在身上的東西,是你爸媽留下的吧?」

「給她圖個吉利罷了,思思那麼懂事。」說起來,她才真的是穆家人里除了津京之外真正支持他們在一起的人。

最後他們還是買了些營養品,包了個漂亮的果籃帶過去。畢竟是翻天覆地地鬧過一場,心裡還是忐忑和充滿不確定的,念眉難免有些拘束。

尤其見到戴國芳的時候,她甚至不知該如何稱呼,還是照例稱她戴女士。

「不用那麼生分,老人家聽見了不好,叫我伯母行了。」戴國芳無聲地嘆息,似乎隱藏深深的疲倦,身體也乏,打過招呼就上樓休息去了。

「怎麼沒見你爸爸?」念眉問穆晉北,他家客廳陳列櫃里有照片,可是看了一圈並沒有看到他父親的身影。

「他上艦出海去了,這種日子回不來是常事兒,習慣了。」他笑著握了握她的手,「春節也許能回來。」

「那你們家裡……平時就你媽媽一個人?」

「嗯,以前還有我們,後來長大了常不在家裡,她也跟著四處跑。人總得有點寄託。不過後來有思思,家裡熱鬧許多。」

念眉喝了一口茶,上好的普洱,釅釅餘味,遮蓋不了那種積年累月的孤獨。

老爺子和老太太有午睡休息的習慣,在樓上卧室還沒有下來。

念眉沒見到穆皖南和俞樂言,她有點想念思思,照理過節最開心的是孩子,卻遲遲不見她,也不知今天會不會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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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入膏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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