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趙貞算是知道自己的運氣了,躲什麼來什麼。
好在她一貫會演,迅速回神,微微勾唇道:「多謝您的好意,這是我的工作,我自己能處理。」
後面的問題沒有答也不用答,意思如此明白,她在上班,麻煩他哪來的回哪去,別自降身份和她這種小蝦米糾纏。
他似未察她的敵意,笑道:「怎麼沒打我的電話?我搜羅了很多好酒沒人品嘗,真是可惜。」
他叫沈什麼來著?趙貞心下暗暗蹙眉,這人自來熟的有點過頭了,礙於服務生和客人的身份差別,不能甩臉色,只好呵呵乾笑了聲。
「我叫沈沛寧,今天正好有空,上樓坐一會兒喝一杯?」他自我介紹道,看樣子是真的對她很有興趣。
說著他就要彎腰幫趙貞般酒箱,她趕緊伸出腳橫在他面前,擋住了他的動作。
「還是我自己來吧,非常不好意思,工作時間和客人閑聊是不允許的,我先失陪了。」
胡謅一通后,激發出一股力氣,她抱著箱子快步離開。
沈沛寧在後邊看著,直到她的身影完全不見才回神。
那身工作服穿在她身上,莫名有一種制服play的感覺,剛剛她的腿伸過來,細長筆直又白皙,瞬間讓他分神。大長腿嫩模不是沒見過,怎麼到她這,就這麼不一樣呢?
他的眼中暗光輕閃,眸色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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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祁站在紅坊後門等趙貞,乾淨稚嫩的氣質和周邊環境格格不入。
他看了眼手機,已經兩點四十了,眉輕皺,不禁將目光投向那扇閉合的門。
幾分鐘后,趙貞出來,趙祁迎上去接過她肩上的包:「今天還好吧?」
「還好,每天都那樣,沒什麼不同。」趙貞笑道,沒有提沈沛寧的事。
趙祁說了聲那就好,兩人一起朝路口走,那邊好攔的士,這個點已經沒有公車和地鐵了。
一邊走一邊聊,扯了幾句閑話,趙祁突然問:「今年回去嗎?」
趙貞身子一僵,感受到弟弟的手挽上自己的胳膊,放鬆下來:「不了,沒時間。」
她的工作斷斷續續,他還在上大學,課業重但請兩天假也不是問題,時間隨時都有,關鍵是她不想回去。
算上今年就是第三個不回去掃墓的忌日了。
趙祁沒作聲,他理解她不願意回去給父母掃墓的心情。
快到路口,見有家便利店亮著,他鬆開她的胳膊,朝那邊跑:「我去買兩瓶水,姐你等我一下。」
「跑慢點,看路!」趙貞嗔了句,停下腳步等他。
澄黃的路燈照下來,像柔軟薄紗般披在她身上,她垂頭時表情很是溫婉,和艷麗外表一點都不符,長發從肩頭滑落,靜靜站在那,就像一幅畫。
沈沛寧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車在她面前停下,車窗降下,沈沛寧在副駕駛座上沖她挑眉:「去哪?我送你。」
趙貞有點懵,感覺走到哪都能遇上他,簡直像撞鬼了一樣。
目光掃及他身旁開車的男人和後座的另一個男人,他們眼裡的光讓趙貞瞬間回神。
那是一種最低級的欣賞,像在看什麼可以把玩的東西,總之是不入流的。
「不用了,謝謝沈先生的好意。」她說。
話音落下,她往後挪了一步。
那瞬間,趙貞看到開車的男人眼中閃過一絲輕淺的嘲意。
沈沛寧也有點不悅,他好聲好氣,卻被拒絕了這麼多次,對他們這種人來說,吃不到是小事,給臉不要臉才是大事。
「行,既然你樂意,那你繼續站著吧。」他的嗓音微沉,語調冷下來。
沈沛寧正要說走,就見便利店出來一個高大的男生,手裡拿著東西朝這邊跑來,視線在觸及他的時候,陡然一變,滿含敵意。
心下一轉,沈沛寧立時瞭然,哂笑:「依我看,你的品味真的有待提高。」
放著上等酒不喝,卻愛那種碳酸飲料。
車窗合上,嗖地一下開遠,將趙貞甩在了身後。
轉過幾條街,沈沛寧昂頭靠著椅背,點燃一根煙,擋風玻璃和夜色融在一起,映出他的臉。
「那就是你前幾天說在酒吧遇上的,特帶勁兒的女人?」後座的男人問。
沈沛寧嗯了一聲。
那人摸了摸下巴:「臉不錯,身材也挺好,只是往後退那動作真特么倒胃口,我最煩的就是欲擒故縱這一款了!」
沈沛寧還沒說話,主駕駛座上開車的男人突然道:「一般般。」
「嗯?」沈沛寧轉頭看他,後座的男人也有些詫異。
他打著方向盤目不斜視,淡淡開口:「沒覺得哪帶勁,很普通。」
沈沛寧看他一眼,調侃:「那是你眼光高。」
「對對,你就是眼光高,出去問問有誰不知道你陸懷深難伺候的名聲,反正我是覺得光看外表,那妞各方面都不錯。」後座那位嘖嘖兩聲,「那胸那腿,睡起來一定特爽!」
「滾你丫的!」沈沛寧罵道,把空煙盒往他臉上一砸。
在對方樂不可支的笑聲和『還沒睡就護上了』的打趣聲中,沈沛寧自己也笑了,連旁邊開車的陸懷深,唇邊也隱有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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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是雄性,不管男人還是男孩,大多數都是愛車的,趙祁也不例外。平時看到這種拉風的車,他或許可能會多瞄兩眼,但這次卻覺得礙眼無比。
「那人是誰?」趙祁跑回趙貞身邊的時候,車已經開走了,他皺眉打量趙貞:「他沒怎麼樣吧?嗯?」
「店裡的客人,看到我在這就停下打個招呼,別大驚小怪。」趙貞接過他遞來的水,喝了一口。沈沛寧都沒下車,能對她怎樣?弟弟的關心很暖,但她更不希望他擔憂。
趙祁半信半疑,坐上計程車,回程的一路上還在旁敲側擊,趙貞只好拿『十五號就離職』的事來安撫他。
回到住家,兩居室不大勝在溫馨整潔,姐弟倆各自回房。
趙貞倒頭就睡,第二天起來,趙祁已經去學校了,湊合解決了午飯,下午幾乎都在電腦前度過。
給跟的雜誌編輯交了修改完的稿,趙貞洗澡換衣服,掐著時間趕去紅坊。
許佳來的時候滿面紅光,看來昨晚的約會很順利。
「我們在他別墅里的小影院看了半宿電影,從一樓到三樓,他一路抱著我回房……」她臉色微赧,不用細說,趙貞也能猜到那抱著回是個什麼回法。
趙貞有心提醒,又覺得在別人興頭上潑冷水不應該,話到嘴邊拐了個彎,委婉道:「小心身體。」
許佳以為她是在打趣自己,嗔著輕拍了她一下。
兩人正要往樓上去,經理突然把趙貞叫到辦公室。
中年男人端著茶杯,開口道:「小貞吶,你今天晚上就不用去樓上了。」
趙貞一愣,莫非是沈沛寧投訴了她?不至於吧。
「我能問為什麼嗎?」她鎮定道。
「別緊張!」經理對她『和藹』一笑:「今天一樓有客人包了,你就在一樓吧。」
「是樓下人手不夠?行,我到一樓幫忙。」趙貞很快理順,沒有半分不願地點頭。
「不不不你誤會了……」經理放下茶杯,搓了搓手掌。
態度有點不對勁,趙貞心下暗自蹙眉。
他笑得像朵菊花,語氣聽起來彷彿誘|騙少女的怪大叔:「你不用幫忙,有事其他的員工會做,你只要坐著就行。那什麼……沈先生包了一樓,點名要你過去待一會兒,沒什麼的,大家年輕人,聊聊天交個朋友。」
趙貞瞬間明白過來,原來打的是這麼個主意。
看著經理人販子般的嘴臉,她覺得很滑稽,如果換做是紅坊那些專業陪客人消遣的『職員』,他怕是就不用這麼為難吧?因為簽合同的時候明確寫了,服務生不陪客,所以他才會這般好聲好氣地『說服』自己。
有點想笑,又有點想罵人,但這兩樣她都沒有付諸行動。
「我知道了。」趙貞應承下來,痛快的態度讓經理愕了一瞬。
在紅坊,長得漂亮的員工不少,不知是不是趙貞那股吊著人的勁,讓她看起來不一樣,平常總是有不少客人看上她,然而她從未鬆口。
別人也就算了,泡得到泡不到都是他們自己的事,可沈沛寧他們是真的惹不起,經理原以為要費點口舌才能說動她,哪想這麼輕易就搞定了。
一時間喜上心頭,他看趙貞的眼神慈祥地讓人一陣惡寒:「你自己心裡有底就最好不過了,去吧去吧,到休息室待一會兒,對了!把衣服換一換,工作服太老氣死板,不襯你們年輕人!」
平時大家吐槽工作服丑,他總說不會不會,現在改口的倒快。趙貞一邊在心裡吐槽,一邊去換衣間換回了自己的衣服。
心裡有底?她當然有底,不僅有底還很有分寸!
沈沛寧不是對她有意思,非要睡到她不可嗎?行,那她就好好陪他玩玩,演戲她最拿手,等會裝瘋賣傻吐個一兩灘嘔吐物在他身上,看看他還有沒有睡的興緻!
許佳過來問怎麼回事,趙貞隨口解釋了兩句,在休息室玩了會兒手機,脖子都快酸了,才有人來叫她。
經理看到她T恤加牛仔褲的打扮一下急了:「你這穿的都什麼跟什麼?」
怕沈沛寧看到不高興,又來不及換,只好揮手:「去吧去吧,小心點說話,別得罪人!」
趙貞扯扯衣擺走出去,沈沛寧和一幫人圍坐在大廳最角落的卡座,看見她,起身走過來。
那雙桃花眼笑起來還挺好看,他道:「有點顯小,看著不錯,不過頭髮還是別扎了。」
說著伸手捋下了她的發圈。
趙貞被他內涵十足的眼神盯地不自在,咳了聲,跟著去到卡座。
加上沈沛寧一共六個人,趙貞還是有點忐忑的,這些人家世肯定是好的,就是不知道脾氣怎樣。她怕等會兒她吐的時候噁心到哪位大爺,人一巴掌給她扇出去。
沈沛寧給她介紹了一通,趙貞沒仔細聽,只記住了一個,就是昨晚開車的那位,叫陸懷深,他那個嘲諷笑實在是讓她印象深刻。
其他人都點了喝酒的姑娘,他是唯一一個擺手說不用的,因為這個,趙貞多看了他兩眼。
坐下沒多久,沈沛寧的手就攬上了她的腰,趙貞很不自在,又要應付其它人的問話,又要防著旁邊這人太得寸進尺。
不同的酒陸續送來,每開一樣,沈沛寧就要給她倒一杯,美其名曰『嘗嘗』,彷彿真的只是在兌現請她喝好酒的承諾。
要不是趙貞酒量好,還真經不起這麼來。
聽他們說話,有的聽得懂,有的聽不懂,過了一陣,趙貞估摸著差不多了,開始準備上演一場醉酒嘔吐年度大戲。
旁邊接完電話的陸懷深對眾人道:「林恆他們到了。」
『最佳女演員』趙貞小姐正醞釀著情緒,忽聽旁邊沈沛寧說:「他們?霍承安也來了?」
那三個熟悉的字像一道驚雷,狠狠劈在趙貞心上,讓她的大腦停滯了好一陣子。
「怎麼了?」沈沛寧察覺到她的僵硬,側頭疑惑。
「沒……」趙貞覺得,此刻的自己一定笑得很蒼白。她努力穩住自己,說服自己,不可能會那麼巧,對,重名的人那麼多,不一定就是他,而且她認識的那個人,怎麼會和這群人有交集?
她正胡思亂想著,被提及的人從門外進來,先是一道陌生的男聲調侃:「怎麼坐一樓?樓上沒地方?」
眾人用不可說的眼神掃了沈沛寧一眼:「你問他呀,又不是我們做的主!」
沈沛寧回以一笑,他只是怕樓上開包間,趙貞會打死不肯來,大廳這種地方好歹能讓其稍稍放心,這樣想著,放在趙貞腰上的手又緊了些。
自他說出那個名字之後,趙貞握著酒杯的手輕輕發顫,一直垂頭看著地上,她不敢去看來的人,不敢去確定那個名字的主人到底是誰,是否是她所認識的那個。
這樣的時刻,沈沛寧烙在她腰上的手,讓她無比厭惡。
一刻也不想待了,她想逃,即使那個人也許只是個同名的陌生人。
這群人在說什麼趙貞完全沒聽到,她只聽到,在調侃完座位之後,有人又提了一遍那個名字:「霍承安你今天怎麼肯出來了?平時請一百次難得應一次,看來還是林恆的面子管用啊!」
一個輕輕淺淺的「嗯」,讓趙貞的心懸到了嗓子眼,她的視線攥住一個地方猛盯,就是不敢轉動脖子去看那個名字的主人。
而後,那道略微喑沉的聲音繼續響起:「正好沒事,跟林恆出來轉轉。」
熟悉的聲線,褪去了青春期的稚嫩,多了沉澱過後的穩重,卻還是能找到一點當初的痕迹。
心重重墜入谷底,趙貞彷彿被人判了死刑般頭皮發麻,適中的空調突然讓她覺得冷,從頭到腳寒冷徹骨。
霍承安,真的是霍承安……!
她沒辦法轉動脖子了,不敢,也不想。
自從家裡破產、父母車上爭執車禍身亡之後,趙貞輟學打工供養弟弟,這麼多年來,不論是在寒冬臘月不戴手套洗盤子,或是在街上從早上七點站到晚上十點發傳單,她都沒有氣餒過。
這是第一次,第一次覺得堅持不下去了,想要奪路而逃。
沈沛寧的手還在她腰上,她一直以來堅守的某些東西,現在看起來多麼可笑,她和在座的那些女人沒什麼區別,不是嗎?即使她一直不肯走那條路,這樣的情況在別人看來也是一樣的。
曾經恣意張揚對著全校宣告『最愛霍承安』的她,現在卻在這樣的場合,以這樣的身份,卑微又低賤地和他重逢——
趙貞垂著頭,僵硬蔓延至四肢五骸。
她一眨不眨地凝著地面,眼裡泛起了濃重的、乾澀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