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美妙」的再會

「怎麼回事？」

格倫哈爾的聲音驚醒了厲飛，他神色複雜地在「叢雲號」的名字上流連了片刻，才鎮定轉身，看向脅迫者。

「前方偵測到一艘宇宙艦。」

萊斯特的位置看不到雷達反饋的信息，但他只是看著厲飛的臉就知道有什麼東西不對勁。他多少有些擔心地看著厲飛，卻理智地沒有開口。

「宇宙艦？」格倫哈爾眯起眼，看向厲飛傳遞給他的信息，「……叢雲號？」

萊斯特一愣，臉上的猶色越發明顯。

「呵，估計是艘死船，不理會它，繼續找死火。」

「叢雲號是到過那顆星球的宇宙艦，船上的資料庫里可能會留下航路圖的記錄。」萊斯特冷冰冰地說。

——就算是一艘死船，萊斯特也認為厲飛或許會想要上去看看。

格倫哈爾停了，果然開始猶豫。

「萊斯特。」厲飛對著親王殿下搖搖頭，「就讓他們在那裡吧……不必打擾他們。」

「你說了可不算。」格倫哈爾譏諷地哼道。

他看了看船里的六人，很快下了命令：「萊斯特·馮·巴爾克留下，你上去叢雲號，帶著通訊器。」

格倫哈爾示意一個孩子跟上厲飛，又讓另一個孩子重新將武器抵在萊斯特后心口，看著厲飛：「你最好小心一點，如果有任何異動……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放心，三百個億你也比不上一個殿下。」厲飛早就看破格倫哈爾的招數，無非就是用萊斯特威脅自己。他遞給萊斯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緩緩將他們這艘小型艦和叢雲號對接。

做好離艙準備之時，厲飛用力抱住萊斯特低聲念到：「等我回來。」

「嗯。」

※※※

叢雲號已經在這片星域中漂泊了將近三十年，一艘宇宙艦隔一段時間就需要檢修維護一次，最長不超過五年，不過這裡是死亡星域，就算想要維護也找不到修理廠。

厲飛和三胞胎之一——反正他也分不清誰是誰——踏上叢雲號的時候，發現這艘船並沒有想象中破舊。

他記得腳下站著的地方，當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一直憧憬著宇宙，希望父母能帶他一起乘坐宇宙艦在太空中來去。但沒想到他第一次登上這艘嚮往已久的父親的船，卻是以為被人綁架用來威脅父母。

深深吸了一口氣，厲飛摸索著叢雲號的艙門。

這類型的船一般在艙門旁有手動控制裝置。

——找到了。

厲飛打開裝置外殼，沉默著思考了一下，嘗試輸入控制密碼。他在得到兩次「錯誤」之後，終於解鎖了密碼。

緊接著，他用力拉下門閘，叢雲號緩緩封閉。

「厲飛！你打算幹什麼？！」格倫哈爾陰鷙地瞪著萊斯特，艙門關上之後就完全看不見厲飛的蹤影，只能憑藉他手裡的聯絡器來保持聯絡。

另一方面，從內部關上艙門意味著他們沒辦法從外部打開，除了用作為人質的第三親王加以威脅，格倫哈爾完全無法干涉厲飛的行為。

萊斯特依然是一副萬年淡定臉：「這艘小型艦配備的宇航服供氧有限，如果叢雲號的循環體系還在運作，關上艙門可以節約氧氣消耗。」

格倫哈爾頓住，最張了張口看上去想要吼萊斯特，卻還是閉了嘴。

身為帝*校最短時間畢業的高材生，就算沒怎麼在宇宙艦上服過役，這些理論知識卻沒少學半點。

他之所以這麼大反應，不過是因為從離開獅心號開始，他的精神就無時無刻不處於戒備狀態，一點點風吹草動都會讓他異常緊張。

萊斯特顯然也明白這一點。

如果是厲飛，此時恐怕就要忍不住嘲諷格倫哈爾兩句，王夫閣下在對除了萊斯特殿下以外的人時，總是不嘴賤不舒服斯基。

不過此時留在格倫哈爾身邊的是萊斯特。親王殿下奉行沉默是金，垂下眼眸，靜靜等著厲飛返回的消息。

回到叢雲號這邊，厲飛不僅關上了艙門，甚至推起電閘，叢雲號上的照明瞬間亮起，儀器運轉的聲音傳來，彷彿沉睡的巨獸漸漸蘇醒。

厲飛卻夾緊了眉頭，覺得眼下的場景有幾分不妥。

將近三十年……

一般的船艦在死亡星域別說三十年，三十天估計要被各種宇宙自然災害和垃圾弄得破破爛爛，叢雲號憑什麼在這個「宇宙墳場」安然無恙到如今？

不僅如此。

這艘船十分乾淨，未見破損，也沒有屍骸。

——當年父母將自己送離之後，這艘船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眼前這樣子……就像是……就像是有人生活在這艘船上一樣。

厲飛正努力壓抑著自己內心莫名的聲音，就聽到右後方傳來一聲輕微的撞響。

「什麼人？」他快速沖向聲音傳出的方位，卻什麼都沒有看到。

——不可能是幻覺。

厲飛對自己的感官非常自信。他低頭看向身邊小小的監視者——看起來完全不能溝通，更別說跟他求證關於剛才動靜的信息。

途中又有幾次聽到異樣的響動，厲飛再次試了一次依然什麼都沒有抓住之後，就乾脆不再理會那些動靜，徑直往總控制室走去。

「嘻嘻。」

厲飛聽到有孩子的笑聲迴響在耳邊，身側平白吹過一股微風。

「啊呀，他放棄了。」

「就放棄了，好無聊啊。」

「但是我們不能讓人隨便進來。」

「進來了就不能隨便出去。」

「爸爸媽媽還沒回來呢。」

「我們要好好看家。」

厲飛眸光閃爍，不動聲色地壓下內心的波瀾。

他用眼角的餘光瞥向身邊的監視者，對方毫無反應，像是什麼都沒有聽見。

——為什麼自己能聽見？

厲飛筒子的字典里沒有幻聽兩個字。

對方是兩個孩子，一男一女，聽聲音年齡不超過十歲。

他們口裡所說的家，應該是指這艘船……叢雲號的艙門開著有可能是因為孩子的「父母」「還沒回來」的緣故。

這裡是黑暗星域，死火的誕生地，一切的源頭。

有那麼幾個特異現象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必要時，身邊的監視者也可以發揮一些作用。

厲飛打定主意，依然朝著原定的目的地走去。

這一路上常常有一些看似無意間落下的小東西，滾在地上的玻璃珠，突然倒下的物資箱……厲飛突然慶幸起身邊跟著的是個除了格倫哈爾的命令之外什麼都不在意、不會去思考的孩子。

——只要是個正常人都會覺得這種現象不對好么？

眼下這種情況，與其說對方是真的在阻止他，倒不如說像是在和厲飛玩耍。

「又躲過去了。」

「跟爸爸一樣厲害。」

「他為什麼一直要朝著控制室走呀？」

「想要奪走我們的家嗎？」

「那可不行。」

「那可不行的喲。」

厲飛：……

萊斯特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原本這一路的應有的傷感回憶的氛圍都被這兩個小孩毀滅殆盡，如果不是眼下這種情況，厲飛還真想知道這是哪家養出的熊孩子。

「你是什麼人？！」

一個有些沉悶的女聲突然喝住厲飛，他身邊的那個孩子立刻像是炸了毛的刺蝟，弓起身，威嚇地發出粗粗的喘氣聲。

「媽媽！」

「媽媽！」

厲飛身旁的風流動地更快了，他可以感覺到兩個小鬼跑到了女性的背後。

面前的女性帶著某種頭盔，將整張臉包住，看上去像是剛剛從外面回來——但厲飛之前就關閉了艙門。一開始對方就在船上。

——就算別人聽不到他們的聲音也要開口糊弄人，這兩個小鬼簡直就是天生的騙子，警戒心未免太高了。

「我只是不小心羅進死亡星域的航行者——」厲飛話還沒有說完就遭到了攻擊，對面的女性身手敏捷，比一般男性軍官還要出色。

不過他面對的是厲飛，即使不用重力控制，在身手上他不遜於任何人。

兩人一來一往過了幾招，厲飛旁邊的孩子突然冒了出來，對著女性就是一陣猛攻，有能力的加持，戰鬥顯然又是另一種光景。

相比接受命令就不留餘地的三胞胎，厲飛漸漸放緩了攻擊，既然兩個小的都是能力者，眼前的女性說不定也擁有某種力量，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

果然，沒一會兒會，厲飛就感覺到空氣中聚集了大量的水汽，宇航服本身不受水的影響，但厲飛的頭髮都濕噠噠地貼在了臉上。

厲飛眼角一跳，想到皇家護衛隊駐地的壁畫，立刻快速向後退去。他的小監視員不懂他的顧慮也不根本不會聽他指揮，於是厲飛乾脆不開口。

「打雷啦！」

「打雷咯！」

狹小的空間中雷霆乍響，厲飛退得快，只感覺到一陣頭皮緊繃的酥麻，還在進攻的孩子是徹徹底底被劈了個正著，厲飛心中一驚，也不顧雨雲尚未散去，立刻衝上前一把摘下那孩子腰側的聯絡器。

小小的金屬盒，時不時閃爍著火花，一看就是無法繼續工作的狀態。

即使如此，厲飛還是嘗試著和對面聯繫：「聽得到嗎？！喂！喂！格倫哈爾！」

——靠！

厲飛滿臉戾氣地盯著面前的女性。

——要是萊斯特出了什麼事……

血液里的封印鬆動，某種因子在活躍沸騰，已經破損的聯絡器被緊緊攥在他的手中，領域張開的情況下，他很輕易地就捕捉到在一旁看熱鬧的小鬼。

重力加身之下兩個孩子叫了起來。

「媽媽！哥哥！好難過！」

「別怕！」

女性立刻沖著厲飛怒吼：「快住手！」

只要一想到聯絡器斷線之後格倫哈爾那個瘋子會對萊斯特怎麼樣，厲飛心裡的火就壓不下去。

——之前他想要開口說話的時候憑什麼就直接動手？！

「我有工具可以修復你的聯絡器，只需要幾分鐘！」

厲飛沒有遲疑，他立刻放緩了壓力，將手裡的東西拋給對方：「修。」

女人的那兩個孩子此刻顯出了身形，緊緊靠在自己母親身後。

「大壞蛋！」

「惡魔！」

「變態！」

「牛郎！」

「麗麗你笨，牛郎才不是罵人的話？！」

厲飛懶得理兩個小傢伙，走過去查看他的監視者。

對方半點沒有留手，格倫哈爾的小忠犬被劈得皮開肉綻焦黑一片。

「給我點葯。」厲飛冷聲說道。

如果就這樣回去，格倫哈爾那個變態指不定會做些什麼——遮三胞胎幾乎可以說是格倫哈爾手中最後剩下的籌碼。

女性扔了一個噴霧劑給厲飛，她摘下頭盔，開始折騰手上的聯絡器。

厲飛直到給小鬼做了基本處理才有空抬頭，正好對上那個女性修理聯絡器的側臉。

……

…………

晴天霹靂。

明明剛才並沒有被對方的雷打到，厲飛卻覺得有一道閃亮的雷劈進了他的心裡。

他有點無措地站在原地，張了張口，喉嚨干啞的不可思議。

此刻他心裡只有一個名字。

萊斯特。

他十分十分渴望見到萊斯特。

現在！立刻！馬上！

「修好了。」張語將手中的聯絡器還給厲飛，歲月幾乎沒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和當年的模樣沒有多少變化，然而溫柔的神情變作了冷淡，言語也冰冷的不可思議，「你們上這艘船，到底想要什麼？」

厲飛近乎機械地將之前準備好的理由念出來。

「我只想要一張星圖，離開這片星域。」

「星圖我可以給你，就算有星圖你也未必能出的去。」

「總要試一試。」

開口之後，對話就沒有那麼艱難，厲飛迅速地給自己帶上一張面具，此刻他第一時間要關注的仍是聯絡器的另一端，格倫哈爾有沒有發現這短暫的失聯。

所幸對面一切正常。

似乎為了讓自己不再顯得那麼大驚小怪，格倫哈爾鎮定地容忍了一段時間的空白。

厲飛迅速編造了一系列他們在船上的神秘事件，表示已經在從操作室下載星圖，具體有沒有他們需要的部分可以回去之後再分析。

格倫哈爾對厲飛的自覺還算滿意，並沒有詳細過問，只是催促厲飛儘快辦完回到船上。

他覺得像厲飛這種人，還是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

厲飛聯絡格倫哈爾的時候一直做出一副防備姿態，人也走出老遠。

張語將星圖拷給厲飛：「我知道你沒說實話。」

厲飛翹起唇角笑了笑：「這個世界上哪來那麼多真話？再說，就算我說的是真話，對你來說，不也一樣不會相信么？」

他看了一眼躲在張語背後的兩個孩子，十歲不到的年紀，看起來天真可愛，就算受到死亡威脅也沒能在他們的臉上蒙起陰影。

——因為有母親攔在前面，為他們遮風擋雨。

「顧好你自己的孩子，別多管閑事。」

厲飛接過數據盤，將聯絡器別在腰間，拎起被雷劈了的小鬼，朝著來路往回走。

張語看著厲飛的背影，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異樣的熟悉感。

這種感覺直到厲雲回到叢雲號依然沒有散去。

「爸爸！」

「爸爸爸爸！」

「今天有個大魔王來啦！」

「大魔王比媽媽還厲害！」

「我們被大魔王弄得好難過呀！」

厲雲立刻擔心地看著妻子：「有人上了叢雲號？」

張語卻愣愣地看著丈夫的身影，方才厲雲走過來的時候，身影彷彿和今天的那個年輕人的身影重疊在了一起——他們看起來如此相似。

厲雲見張語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語氣里多了幾分戾氣：「是什麼人？」

張語開口，卻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反而是兩個小的積極踴躍地舉起了手。

「我知道我知道！」

「我也聽到了！」

「聯絡器的另一端有人叫那個大魔王的名字！」

「里肥？李會？」

「笨蛋麗麗，是厲（li）飛（fei）！」

張語倒吸一口氣，一手捂住嘴，眼淚立刻就落了下來。

「小飛……」她轉向厲雲，抓著丈夫的手，聲音帶著顫抖，「那個孩子一定是認出我來了……他一定認出我了，我打了他的同伴，還差點殺了他……雲哥，我——」

厲雲也十分震驚。

他沒想到自己還能再見到自己的大兒子。

當年他們迫不得已之下將那孩子拋出叢雲號，這本就是個九死一生的賭，救生艙可能出問題、也可能數年都沒有被人發現直到救生艙老化、那孩子被封閉的環境逼瘋，或者被拋出去的救生艙遇到另一場宇宙風暴、黑洞……

但當時他們別無選擇，對比進入死亡星域，那是唯一的生路。

誰料機緣巧合之下，他們夫妻不僅沒有死在死亡星域，甚至還找到了活下去的資源，同時成為「死火元素的感染者」，生了兩個孩子。

原本他們也想要離開死亡星域，去找厲飛的下落。但死亡星域這個鬼地方進來難出去更難，二十多年過去，他們也漸漸適應了這種與世隔絕的生活，放下了那個孩子，盡量不去想他是不是還活著，是不是過得好。

——誰知道……誰知道！！！

「小語。」厲雲將妻子摟在懷裡。

「那孩子對我說『顧好你自己的孩子，別多管閑事。』，他一定是認出我了……」張語全然沒了和厲飛戰鬥時那威風凜凜的樣子，只是一個勁的回憶厲飛的樣子。

「不行，我要去找他！」張語一咬牙，從厲雲的懷裡站起來，「他問我要星圖了，肯定不是為了離開！我要去找他！」

厲雲還能說什麼？

——小語好歹看到了兒子，他連見都沒見到呢。

——找唄。

※※※

回到小型艦上的厲飛臉色有點糟糕。

「這是怎麼回事！」格倫哈爾一看到自己手下被厲飛拎著回來，立刻質問道。

「這要問問你的好前輩，沒事控制室布置什麼陷阱，怎麼，他們一堆人圍著我父母還怕他們逃了不成？！」厲飛面色晦暗地說，表達出十足的不悅。

格倫哈爾示意看住萊斯特的那個孩子不要放鬆，狐疑地問道：「你以為我會相信？」

厲飛懶得和他多說，舉起手中的數據盤。

「星圖在這裡，你要繼續質疑還是要研究星圖？」

比起作為刀的三個孩子，當然還是死火的發源地更加重要一些。何況受傷的孩子由於上了葯又有能力的緣故，看起來傷的並不怎麼重。

格倫哈爾的選擇毋庸置疑。

讓三胞胎看著萊斯特和厲飛，他迫不及待地打開了數據盤裡的星圖。

厲飛有些疲倦地坐在萊斯特身邊，將頭靠在萊斯特肩上。

小獅子殿下看到這樣的厲飛，心裡急得直跑圈。但是他既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安慰厲飛，只能挺直了脊背讓厲飛靠著。

厲飛伸手捂住眼，暌違二十餘年的母子重逢卻是一場生死之斗，如果這個宇宙中有命運之神的話，這個神還真是愛開玩笑。

最可笑的地方莫過於，其實他們過得挺好，並不需要自己的打擾，自己卻還抓著那點過去不放……耗費這麼多年！

「厲？」

覺得身邊的氣息越來越不對，萊斯特實在很擔心厲飛，忍不住開口。

「我見到他們了。」厲飛輕輕地說。

他吐出一口氣，盯著萊斯特。

——也不算太糟，至少他遇見了萊斯特。

王夫閣下臉上重新露出明快的笑容。

——看見他們有了新的生活、新的孩子，總好過看見兩具骸骨。

厲飛牢牢地握緊萊斯特的手，突然壞心眼地說：「殿下，我心裡有點難過……親我一口？」

萊斯特小獅子瞬間紅了臉，卻還是慢慢蹭過去……

格倫哈爾在那裡興奮了半天，突然發現自己就算有星圖也沒有用——他根本不知道目的地長成什麼樣子！

於是他高聲叫道：「厲飛，過來確定接下的航向！」

厲飛：……

——你丫的是火把團第一號成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