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宋璟(完)
夏季在和東城城主混熟后,也並沒有打探到多少消息。和他那不出息的兒子不同,這個東城城主城府頗深,一番接觸下來夏季只覺得滑不溜手,什麼尾巴都沒有揪到。夏季既然知道了這個東城城主行事老辣,也就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王強的身上。
在東越城行事頗久,夏季一直出手闊綽,但過了一段時間也變得囊中羞澀。所以,在王強的一次相處后,夏季隱隱透出了這層信息。
王強知道了,低聲在夏季耳邊說道:「兄長我倒是知道一個賺錢的好方法,不知道小弟肯不肯做了?」
「哦,是何事?」看王強這番偷偷摸摸的樣子,夏季也壓低了聲音。
王強帶著夏季來帶了一處。正是一行船塢停靠處,粗布大衣的碼頭商人正迎進迎出,一袋袋麻袋都被整整齊齊地疊在了船上。
王強看來是此處的常客。他剛來到了船塢,幾個商人就前來寒暄。
夏季的目光卻是一直落在了地上的麻袋上,趁人不注意她抽出了佩劍,輕微刺破了一角落,白沙就緩緩地落了下來。
鹽。
那從手中慢慢滑過的鹽,夏季只是略略掃過,就發現了不同。和尋常的鹽不同,這鹽要粗糙得多,雜質也更多。
「小弟,快來,快來。我與這位蔡兄已經說好了,到時候他也會」王強話才說了一半,令一半的話卻已然含在了嘴中。他的心在狂跳,那冰冷的眼神,那彷彿是在看死人的模樣次才會擁有的眼神。
可等他再定睛一瞧,似乎剛剛那寒冰似的眼神只是自己的錯覺,眼前那淡薄如春的笑容已經令他移不開,他吞了吞口水,心裡卻不由想道:看了這麼久,這位小弟的美貌殺傷力還是那麼厲害,他有的時候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斷袖了。
「王兄,」夏季勾起了一抹笑,但她的眼神卻是越來越冰涼,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位蔡兄身上。絲綢加身,身材高大,雙眉緊鎖,看上去氣勢駭人。看來是有舉人身份了,普通的商人在大慶王國有規定不允許穿絲綢。
「蔡兄。」那男字微微頷首,行的是同輩之禮。
那男子不經意地掃了一眼夏季,眼裡卻是微微透露出了一分詫異,神態似乎也恭敬了不少。
夏季斂了斂眉,眼前之人神態的高傲她可是一點也沒有錯開,現在這隱隱透出的尊敬,可委實不正常。她匆匆掃了掃自己的穿著,直到看到那羅裙襪,心下才恍然。大意了,她以為一般人是不會注意到這個細節的,她穿得羅裙襪上那是宮中婢女所做,因自己天子身份,這羅裙襪子上用金線秀了一圈小小的邊。
不過,好在京中貴族也曾流行這個花色。這個男子應該猜不出自己的身份,往大了去也只會認為自己是京中貴族。
夏季在王強的一番解釋下才知道,這些鹽都是被販賣到了江南地區,其價格往往會翻上數倍,暴利,是一條穩賺不賠的好事。
看著王強那得意的笑容,夏季眸色微涼,要操控這個古代市場最最簡便的方法就是操控鹽價。鹽價的暴漲,時間一長,名不聊生還算是小事,怕就會怕出現市場紊亂,到時候內亂又要大爆發。
夏季一直都不明白,這個四面環山土地貧瘠的東越城,到底是如何造就它的繁華,今日才明白它繁榮的原因,竟然在私自販鹽。
而江南一帶,夏季嘆了一口氣,陳家的封地。陳閣老那個老東西看來也在其中淌了不少渾水,民脂民膏搜颳了不少。她微微眯了眯眼,只覺得滿眼的壓抑。
當夜,陳恪就已經得到了消息。自上次陳恪表明了立場,這還是夏季第一次看見他。
夏季見他面帶怒容,照常問了一句:「文澤兄長,何事令你如此生氣?」
「陛下知道的,這件事情里有家父的參與。」
夏季緩緩地閉上了眼,何必如此直白。有些事情,夏季也不願意攤開來說。她用了近乎五年的時間,才明白這世上還是要事故一些,圓滑一點,黑白的界限是模糊不清楚的。
「看來是知道了。」陳恪咬牙,「為何陛下要瞞著臣,是怕臣不敢手刃親人,怕臣選擇家族嗎,還是說怕臣也是那一丘之貉?」
陳恪只覺得滿腔都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他一直視為目標的父親,居然是一個貪官,賣官鬻爵,直接將他的那份希冀打破。現在看來他一直只是活在了一個假象的世界,一個被父輩兄長勾勒出的虛假美好景象中。
「......退下。」夏季沒有掀開眼皮,她還是那副閉目眼神的狀態。
「臣告退!」
玉佩發出叮叮的清脆聲音,陳恪看來是氣憤難忍,身上的玉佩竟然發出如此巨響。餘音久久縈繞在了房間內。
靜默了良久,夏季才緩緩睜開了眼,目光停在那門扉上。
「終是只留下了朕一人。」夏季轉眼望了一眼抱劍的宋璟,「哦,還有宋璟你呀。看來我們兩個孤家寡人可以作伴了。」
「宋璟,做朕的男寵,如何?」
宋璟:「......請恕微臣惶恐」
又來,好在宋璟已然習慣這個女皇時不時犯的腦抽風。只是,沒有等到預料的的笑聲,宋璟不由悄悄地瞅了一眼。只一眼,卻看到那女皇滿滿的落寞,似那皚皚的積雪般泛著冰冷的光澤,消融在心中。
似乎不像是開玩笑,宋璟張了張口沒有說什麼。
她踽踽而行,天大地大似乎只有一人。
宋璟默然,正如這個女皇所言,他現在亦是孤家寡人一人。父兄不親,好友不存,不曾有一心腹,否則他為何要親自做這個間諜。到了這個位子,高處不勝寒,他們怎麼可能真正信任一個人。到頭來,被留下的人只有他一人。
世界沒有不破的牆。
夏季早就知道自己如此正大光明在東越城行事,不會出事才怪。是以,在宋璟進來告訴東越城城主帶兵包圍客棧的時候,夏季也只是偏頭打量了一眼宋璟。
「陳恪呢?」夏季反問。
宋璟沉默,從昨日前陳恪已經看不見身影了。恐怕......
「......朕知道了。」夏季已然了解,在家族中和自己這個女皇中,陳恪已然做出了選擇。若是夏季多一分狠戾,夏季就不應該故意透露出了這麼多的破綻給陳知道。但偏偏,夏季也好,原主也好,很注重感情。
宋璟彎著腰,不由低沉問道:「陛下有何打算?」
夏季只是微微勾了勾唇,「伯玉這次不離開,可沒有離開的機會了。」也不知道他們二人可曾發現,他們說話的時候可都沒有一絲的慌張,一點也不像是兵臨城下的恐慌。
近乎是感慨的語氣。
宋璟抬起了頭,只看到那女皇略帶深意的看著自己,她的眸子本就比常人的要深邃許多,偏偏瞳中又波光粼粼,春光瀲灧,這樣專註地看著你會給你一種十分深情的感覺。宋璟一時間心情有些微妙,他應該喜的,他清楚了解女子一旦陷入那甜言蜜語中,那麼這個女子就會被輕易地控制。現在這個女皇已經喜歡上了自己,自己只要微微布置幾個英雄俊美的場景,女皇就會對自己死心塌地。可他內心只覺得無端沉重,只要想到他將來肯定會將這份深情給破壞得一乾二淨。
他又想起上次的吻,那次的吻,他們二人誰也沒有提起。反而女皇刻意地避開,頗有幾分少女的羞澀神態。他也是而現在,這本該是肅穆的氣氛卻不知道為何多了幾分暖味,與那盈盈美眸相互註釋下,他不由地呼吸一窒。
夏季卻像是沒有看出宋璟的慌亂。她微微拍了拍宋璟的肩膀,轉身沉靜地吩咐著侍衛「伯玉,我們出去會會東越城城主。」
宋璟低低應了一聲是。
伯玉,伯玉。什麼時候,他們兩人的距離被拉近了。
他跟在了夏季的背後,只能夠看到夏季那挺直的瘦弱身軀,挺得直直地,絲毫不見一番慌亂。
細密的雨絲紛紛揚揚,尖銳,薄涼,打在了臉上只覺得生疼。
夏季抬頭看來一眼這個糟糕的天氣,正正是好應景的場景。她看著客棧外來勢洶洶的東越城主,身後是黑壓壓的官兵,「王伯父,你這是何意,小侄可真是一點也不明白。」
「等你到了地府,自然有人會替你解釋。」東越城主冷笑了一聲,「怪就怪在你得罪了不敢得罪的人。」
「哦,小侄得罪了誰?可否講清楚一些,讓小侄做一個明白鬼。」
「識相地就趕緊得束手就擒,居然也敢騙本公子。」王強呸了一口,「往本公子把你當做至交好友,你居然敢誑本公子。本公子自要你乖乖地磕頭認罪,好好受一番折磨。」
「你讓誰跪下來?」夏季眯起了眼,以原主的身份,這番話可是觸到她的逆鱗。向來只有旁人跪她,何曾有過她跪別人的時候。
「哐當。」王強卻是雙膝一軟,噗通一聲跪了下拉。
夏季:「......」
「是那個混蛋暗算本公子的?!」
夏季收起了手中的石子,她看了一眼宋璟,居然是宋璟出手的,「王兄這可真是折煞小弟了,你怎麼跪起了我?」
宋璟:「......」
「還不給我拿下!」王強嘶吼道,真當他傻,這分明就是這個小鬼設的局。
「哎,真地要如此嗎?小弟我實在是不想要和你們動武。」說著,她抽開了佩劍,眼神漸漸凌厲,犀利如刀。卻是率先發動,打得對方措手不及。
不等夏季吩咐,訓練有素的侍衛們立刻拔刀列隊,用自己的身體連城了一個肉牆,將兩人團團護住,冒著劍雨劈開了一道血路。
夏季隨身帶的侍衛不多,而宋璟他所帶的侍衛在那次暴動中也受損不少。雖說他們的侍衛訓練要更有素一些,但到底是寡不敵眾。
「哎。」夏季嘆了,她做出了手勢。
一時間所有的人都停下,屏聲斂息,等待著夏季的吩咐。
「我投降!」
乾脆利落。
什麼!王都投降了,那群侍衛自然也乖乖地放下了手中的刀。
宋璟:「......」
他揉著自己的眉頭,他就知道這個女皇又胡來了。
「哈哈哈哈。」王強大笑,他在這個廝殺中躲在了自家的士兵后,此刻見夏季投降,自然是喜從天降,他也不敢親自上前捉拿,剛剛那兩人的勇猛可在他心裡留下深刻印象。
夏季毫不在意手上的捆綁,勾了勾唇,目光若有若無地落在了宋璟的唇上,「看來我們兩人只能夠做一對亡命鴛鴦了,共赴黃泉。」
宋璟:「......」宋璟也是佩服這個女皇的胡來,這個時候還有心思開玩笑。不過,這也是這個女皇的魅力。
「伯玉,可願意和我打個賭。勝者為王,敗者嘛,」夏季擠出了一個暖味的笑容,她慢悠悠地吐出了兩個字,「暖床。」
宋璟失笑,卻沒有發怒。這看似糊塗的話下,這個女皇賭了什麼他自然明白。這個女皇的賭大概是賭陳恪會不會前來救駕之類的。他敢賭命,賭勢,賭權,唯一不敢賭的是這情。幼時血的教訓告訴的他,皇家間最薄涼的莫過於情。所以他沒有這個女皇厲害,他不敢賭,這是一場盛賭。好久沒有人能夠讓他如此心潮澎湃了,這樣的賭,真得令他忍不住也想要賭一把。
賭一把,這薄涼的人情到底有多麼珍貴。
「好呀,若是陛下贏了,我便依約。」他唇角的笑意依然不變,那斜飛的細雨此刻不知何時起竟緩和了幾分,宋璟面色從容。
在那不遠處,正能夠看到陳恪那翻飛的衣角,還有他身後滾滾的侍衛。
宋璟暈出了一抹笑,笑容溫婉,「看來是陛下你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