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第 191 章
「而老夫得知當初蕭侯三千將士勇奪三關兵權,便以為是可□□之人。我那幾個弟子,全為寒門出身,妻族不顯,就如將軍所言,他們均為可造之才,然而等到能當大任之時,只怕年歲已長,抱負難伸,一輩子就這麼含恨而過。可若是有一個同門,能互相扶持下去,這條路就好走了許多。只是不曾想,蕭侯之赤誠,實不該浪費在朝廷。」景老先生嘆道。
蕭安先前覺得景老先生教導她過於嚴苛,那是因景老先生是將她當作關門弟子嚴加教導,只是這一番教導讓景老先生有些失望。
再後來往京郊別院相處那些日子,就讓景老先生更加明白,蕭安是個有手段的人,然而這種手段雖然也不在乎陰謀陽謀只圖效果有用就成,但那些手段不會被蕭安用在朝廷上來與旁人廝殺。
就朝廷上對蕭安的排擠,蕭安偶有捉弄人之處,卻也從來沒真正對誰露出獠牙過,實屬心地太仁善,卻也還能看出,她雖不喜文官又對文官有著幾分敬重在。
可朝廷里,不就是一個互相廝殺的蠱壇?
蕭安不動別人,莫不是就要年年月月放著別人動她,還因脾氣好不會過多報復,反而讓人覺得這是個軟柿子活該再捏幾把?
蕭安就是再有煞星之稱,沒在他們眼前真正殺過人,就總有人不會害怕,如今沒人正式上來捏這個柿子,不過是想著先要試探一番深淺,且朝廷里還有大事未完。
故蕭安的性子與她的身份,著實不合適在朝廷里呆著。
景老先生本也只想放棄了,但得知太子與蕭安心意,卻是又動了心思。
為何會選中蕭安而不是別家,自然也有許多緣由。
如蕭安是女子,又是武將,在朝中若想要立足也得要有盟友才好在朝廷里更順利一些行走。
然而表面以蕭安為尊的三關一系要想要盟友,決計不會有人真嫌棄蕭安為女身而不願意伸出手來。
但這樣的盟友有一個最大的隱患,便是與三關勢均力敵後患太多,而皇帝必不允許文臣與武將勾結,蕭安一系敢伸手,就要承擔起皇帝的猜忌,特別是這邊關許再無隱患之後。
這樣的代價,蕭安一系根本付不起。
然而若是換一方還須得從底層一步一步往上爬的又如何?
魏氏聽得景老先生說蕭安赤誠,也只是一笑,「因為我兒赤誠,與人從未有過壞心,便讓老先生覺得好算計了?老先生與其說是看中了我兒,還不如說是看中了太子。只是太子身邊如何輕易插得人進去,才把主意打在我兒身上罷了。」
什麼想把出身大家的蕭安收為關門弟子,與自己其他幾個寒門的弟子互相扶持,其實看中的還是蕭安當年在三關時對太子的助益,想借蕭安的手,與太子攀上罷了。
太子身體不好,若是真熬不過當今,太子所屬的勢力自然會順著移入同胞弟弟皇子澤手中,到那時想來景老先生的幾名弟子比太子如今的親信在皇子澤面前要更值得重用。
何況三關只要拿得穩兵權,再不濟可學先前九關那一套,在朝廷中尋盟友之事,還真可有可沒有。
魏氏都覺得景老先生糊塗了,道:「老先生早有入仕之心,又何須流連山水,浪費光陰,該早早入朝才是。何必等到如今,連南魏都入了京,只怕是太遲了。」
南魏,就算蕭安當初沒願意跟著改姓易族,憑著蕭安的外家姓魏,南北魏合宗,南魏與蕭安也是天然的同盟。
景老先生這樣的說法,可說服不了魏氏,蕭安在朝廷里,可真不是毫無助力。
讓魏氏說,景老先生早年不把光陰耗費在山水之上,如今想來也不用愁弟子的前程了。
景老先生也笑了,道:「南魏再好,卻也有純臣之心,且是蕭侯外家,只怕就是蕭侯與太子之事不成,南魏雖有名望但有實職卻是難。這從這一點來看,如何比得我那幾個弟子。將軍覺得這話可有道理?」
南魏的確是好,名望高,選擇出仕也的確是能令帝王高興,然而高興歸高興,哪個不糊塗的帝王會真願意這樣一個家族的人出來掌握實權撼動朝廷?還以為在數百年前,世家林立,可操縱皇位歸屬之時?
這一點南魏也明白,所以為了前程,必然是會選擇做純臣,得帝王放心,才好更進一步。
而三關與南魏雖有血脈之情,卻也難免許多時候都靠不住。
景老先生見魏氏端著臉,就知剛才那幾句是被聽在耳里的,又道:「老夫一生只求逍遙,無妻兒拖累,只是越到年邁越是放不下那幾個孩子。將軍也是有兒女之人,想必也明白老夫之心。縱然他們非我親子,然多年感情豈是假。老夫此生無意仕途,矢志不改,卻也還想在臨終之前多少為他們籌謀一二,才閉得上眼。」
倒也沒有否認魏氏的話,只是說起了父母愛子的話來了。
景老先生如今年邁,將滿八十,能再活許久也是未知之數,縱觀他一生,也對得起名士風流四字。
只是世間之事,素來不由人,縱然是對朝廷毫無興緻的景老先生,在外遊歷幾十年,也不得不承認,在這個世道,你想活得更好,便得豁出命去爭。
是奴婢的,想著放良。是平民百姓者,想要成為讀書人。而讀書人,則盼著入仕。
人總是想要活得越來越好的,雖是總有人嘆息越往高處越不勝勝寒,然而也唯有走到高處,才有更多的選擇餘地。
景老先生能得到如今的名望,對世事已算通透,也正因為通透,才會坐在這與魏氏籌謀,更是不在意了自己一生清名。
人為自己而活,並不是什麼值得廉恥之事。長輩為晚輩操心,也並沒有多值得讚揚。但,至少都是自己之事,不與旁人相干。
魏氏理解景老先生對弟子前程的謀划,倒也沒多在意景老先生這不肯再耿直一些的說話,畢竟要讓一個風光霽月一輩子的人最後還是向塵世低頭,多少還是有些令人難堪,難以直言。
要景老先生說他想讓自己的弟子投靠太子好陞官,所以來巴結蕭安,這話要說出來,不說魏氏自己和蕭安怎的想,就是老先生自己只怕都恨不得吊脖子去。
其實,景老先生說到如此地步,已經比那麼個朝廷里說得冠冕堂皇的文臣們好多了,好歹還是真想著互惠互利來的,而不是盤算著先穩著你,然後捅你刀子。
只是,魏氏道:「老先生的弟子,自都是個好的,否則也不會被老先生收入膝下。只是這世間事,世間人,年年歲歲一過,人心易變,盟約難續,只怕最終並不如老先生所願。」
人都是有私心的,再聖明的人也如此,如今景老先生的弟子們看著還好,也不過是還未真正明白仕途的艱難,也還沒有真正手握天下權過。
多少官員入仕之前不是躊躇滿志,最終雙手沾腥,更甚深陷囫圇,做了早年自己最厭惡的那種人。
景老先生早就想過這樣的事,道:「到那時,想來蕭侯也用不著他們了,是分是和都不過看的是局勢。而老夫那時,只怕墳頭早長草,血骨已成灰,又哪還管得了活人的事。」
他能做的,不過是盡量給自己的弟子們鋪上一條較為好走的路,弟子們願不願意走,走到半途會不會改道,他也管不了的。
魏氏聽得這話,就又笑了,當然明白景老先生的意思,寒門出身的士子,要妻族都無助力,就格外艱難一些,要真到有底氣翻臉的時候,正如老先生所言,那時候她們也未必再需要他們了,分道揚鑣也再正常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