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京中貴族大臣的宴會一向很熱鬧，尤其是身為正二位左大臣的藤原大人家中的宴會，每每諸位大臣也都會帶上自己的兒女去，好向左大臣展現自己兒女的過人之處。屆時諸位華美的公子小姐聚集一團，說笑玩鬧，很是熱鬧。
考慮到鶴丸殿下他們作為付喪神，沒有特殊能力的人是看不到他們的，所以我想就算將他們帶去了宴會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問題的吧。
鶴丸殿下作為一個孩子，能去參加熱鬧的集會定會十分開心。再說旁人看不到他，不受拘束的他一定也會玩得很愉快。
「這個想法，我不建議月子小姐去實行。」本來一直坐在那裡沒有吭聲的晴明大人將手中的蝙蝠扇一合，難得認真地反對了我的建議，「這孩子生□□玩鬧，別到時闖下什麼大禍，給小姐添什麼麻煩。」
聽晴明大人這麼一說，我忽然想起剛才鶴丸殿下曾對我說起晴明大人對他的教誨，忍不住皺起眉頭反駁：「鶴君愛玩鬧，說到底還是被您教唆的吧。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才能要帶鶴君參加宴會，莫要再被您帶壞。」
「哎呀哎呀，一向溫柔的月子小姐竟然對我這個老人家說出這樣的話，可真是令我這個老人家難過啊。」說著，晴明大人別過臉，以狩衣的寬袖掩面低泣起來。
雖然一直知道晴明大人說什麼難過多半是在耍人，可看到他這副模樣我心裡還是忍不住覺得後悔那樣說。
「可、可是，我還是希望鶴君能玩得開心啊，再說多去見見大場面、看看高貴美麗的公子小姐，相信鶴君將來也一定能成為高潔正直的人……唔，刀的啊。」每每看到鶴君時我心中總會生出身為姐姐的責任感，這份責任感使得我不得不要為鶴君以後的成長盡些責，「雖然這樣說，會很傷您的心，而且還很失禮，但是還是請您莫要再帶壞鶴君了。」
一想起鶴君剛才在浴桶里的玩笑，總是忍不住為他的將來擔憂的我頓時語氣變得強硬起來：「請您為鶴君的未來負責！」
「哎呀竟然都扯到負責這種事上頭去了，還真是令人心頭一緊呢。」晴明大人笑了笑，而後伸出手朝鶴君擺了擺手，「鶴丸，過來一下。」
鶴丸殿下順從地湊到了他身邊，而後晴明大人從懷裡取出一張小紙人遞給了他。
忽覺不妙的我連忙制止道：「鶴君不要接。」想起之前晴明大人的種種驚嚇行為，我不由皺起眉頭看向這個喜歡「欺負」他人的老人家，「晴明大人，請您不要這樣。」
「月子小姐，我覺得您怕是擔心得有些過度了喲。」看著鶴丸殿下接過紙人來回打量的模樣，晴明大人滿意地點著頭笑了，「我將鶴帶在身邊，可就是受了三條大人的請託呢。『五條的第一把刀，還希望您能為它進行驅魔儀式。』唉，被這樣認真地拜託了，我又怎麼能說出拒絕的話呢？」說完，還竟然貌似無奈地嘆了口氣。
生覺這樣下去完全不可以的我聽了這話一時間說不出反駁的話。明明晴明大人也是被對方拜託，我卻在這裡指責他的過錯。不過就這樣把鶴丸交給晴明大人，我該說三條大人您確定您的徒孫的第一把刀真的能獲得完美的教導嗎？
本來就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看著鶴丸殿下拿著紙人玩得頗為開心於是又覺得似乎是自己在惡意揣測，本來還立場堅定的我一時間也不曉得該不該堅持將鶴丸帶走。
正在我糾結著這個問題的時候，忽然聽到「碰」的一聲，剛剛抬起頭打算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卻被一旁的小狐丸大人一把捂住了眼。
不知是不是因為並非真正的人類的緣故，我的眼部非常清楚地感受到了小狐丸大人手心的微涼。然而這份涼意並沒有讓我覺得冰冷，相反卻莫名覺得有些臉頰發熱：「小狐丸大人，是發生什麼了嗎？為什麼忽然遮住我的眼？」
「不，倒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小狐覺得小姐還是不要看的好。」依舊是很溫和的聲音，只是我卻覺得小狐丸大人的語氣有些奇怪——總令人覺得好像是在被他戲弄的感覺。
過了不多時，小狐丸大人放下了遮擋我眼睛的手，然而我卻並沒有看到什麼不對勁的場景，只是看到了鶴丸一臉震驚地瞪大了雙眼，金色的大眼睛里有霧氣漸漸升起，眼眶也開始有淚珠往外涌，緊接著他緊抿起唇，小小的身體縮成一團，嗚嗚咽咽地眼瞅著就要哭出聲來。
看著他這一系列的表情變化，深感心都被揪起來的我正要說些什麼，卻聽晴明大人開口道：「鶴喲，身為太刀將來可是會遇到各種驚嚇的情況，這都不能忍受可是不行的喲。」頓了頓之後，又聽他繼續道，「何況月子小姐就在一旁，在可愛的小姐面前哭出來也會使得你的男子漢形象受到損害。這真的沒問題嗎？」
聽了這話的鶴丸殿下小小的身體抖了抖，繼而抽抽噎噎地竟然真的沒有哭出來。
明明剛才那副模樣就是會放聲大哭的感覺，卻只因為這麼一句話就忍住了，這令我感到有點不可思議，同時又忍不住同情鶴丸殿下。
「看，月子小姐，現在您可以確信在我的培養教育下，鶴會成為可靠的太刀付喪神這件事了吧。」對於自己的教育方式感到滿意的晴明大人朝我微笑著，還伸出手輕輕拍了拍鶴丸殿下的小腦袋。
「……」我一時間被他的話震驚得無力反駁。
「爺爺你那明明是欺負可以嗎？！沒看到這孩子都哭了嗎？！」好在一旁從小和他一同相處的昌浩大人早已習慣了他令人無言以對的做事方式，痛心疾首地譴責道，「從我小的時候您就是這樣！一邊欺負我一邊又用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掩飾自己的本意！還趁我小的時候不懂事，偷偷施法封印我的靈視能力；逼著我去降服大妖怪還說什麼是在鍛煉我；小時候將我丟在樹上非要我自己爬下來都不伸出援手幫幫我！這樣的事、那樣的事！……」似乎也是說到了悲痛處，說到了一半的昌浩大人以手掩面，看上去也是悲痛萬分。蹲在他肩膀上的小怪大人也是一臉不忍再看地別過臉，伸出爪子拍了拍他的頭，以示安慰。
「咦？昌浩你竟然這樣誤解爺爺的意思，真是令人心痛。」聽了這話的晴明大人頓時面露悲色，以袖擦拭眼角難過地解釋道，「封印你的靈力是擔心你年紀小被妖怪傷害；降服大妖怪是為了讓你快些適應艱難的降妖環境；讓你從大樹上自己爬下來，說到底還是為了讓你快速學會爬樹啊……爺爺做這麼多都是因為愛你愛得深沉啊昌浩。」
「您那愛太沉重，我接受不了啊！」大概也是被勾起的沉重回憶深深傷害到了，昌浩大人的聲音里竟帶了些悲憤的哭腔。
在一旁和我們一起圍觀的三日月大人此時忽然開了口：「哈哈哈，嘛其實真的不是多麼可怕的場景啦，哭什麼的也真是大驚小怪哈哈哈！」
「……那個，可是三日月大人您手裡的茶水都快被抖出來了。」看著三日月大人不停抖動的手，深感疑惑的我歪了歪頭，對剛才沒能看到的場景深感好奇。
將視線移向剛才捂住我的雙眼的小狐丸大人，可對方卻只是回我以一笑，沒有說話。知道他這是什麼都不會告訴我的意思，我只好癟了癟嘴將目光投向了三日月大人，然而三日月大人卻一邊笑著一邊朝我哈哈笑著搖了搖頭。
雖然不知道到底是看到了什麼，但是看著鶴丸縮成一團強忍著不哭出來的可憐模樣，我覺得果然還是得讓他遠離晴明大人才好。
朝著前方移動了幾步，我伸出手將鶴丸一把抱在懷裡，輕輕地吐了口氣，有些無奈地笑著道：「晴明大人的教導方式未免粗暴了些，正如您先前曾說過的，鶴丸殿下只是一個孩子而已。」感覺到懷裡的鶴丸殿下動了動，我低頭看到他抱住我的腰，將腦袋埋在了我胸前。雖然有些擔心新換上的衣服會被弄髒，但看著他這幅可愛的模樣，我還是忍不住微笑，「請您原諒我的自作主張，請允許我將他帶去參加酒宴。」
聽了這話，晴明大人笑著看了眼我，而後裝作無奈地嘆了口氣：「竟然讓小姐露出這麼強硬的表情，真是我這個老頭子的錯啊。鶴的話，月子小姐就帶去吧。」聽了這話的我表情一松，卻又聽到他繼續道，「不過小姐，有一點您可要記住。如果出了什麼事的話，還請您自己擔待。」
聽了他這句提醒，我愣了一下。想到父親在信里的再三要求與提醒，我多少明白這場宴會並非一般的聚會。而且對方是正二位的左大臣，要是在他主辦的宴會上丟了臉，其後會隨之而來多少麻煩，我多少也是明白的。
然而可能是察覺到了我的遲疑，懷裡的鶴丸使勁蹭了蹭，小聲地保證道：「我不會惹事的。」
看著鶴丸這幅可愛的模樣，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的我輕嘆了一口氣，朝晴明大人笑了笑：「果然我還是想帶著去。就算髮生什麼事，我也會盡量處理好的，請您不必擔心。」考慮到畢竟一開始是三條大人拜託給晴明大人的，我這樣佔為己有不大好，「不過等酒宴結束，我還是會將鶴君給您送回來的，這點您不必擔心。」
考慮到三日後就是酒宴，還需要準備好祝福詞和出席的衣飾，我決定今日下午便回家裡，也免得再讓父親擔心了。
「小姐這麼快就回去啊，真是讓小狐吃驚。」聽了我這樣的決定后，小狐丸大人忽然開口道，「還以為會在神社呆到酒宴前一晚呢。」
聞言我點了點頭，感到自己這樣忽然來到這裡又忽然要走，似乎對明神大人有些不敬，於是便小心地輕聲回答：「因為父親大人肯定還有很多需要我注意到的事項要對我一一講明，母親大人還要找人製作上得了檯面的新衣。再說，之前忽然病倒一定讓他們很擔憂，我得快些回去才是。」抬起頭本想給對方一個歉意的微笑，卻察覺到小狐丸大人的耳朵不知何時竟然塌了下去，柔軟的獸耳趴在白色的毛髮上，那副模樣就好像金太郎受傷時的模樣。
「嗯？小姐怎麼了？」本來還微笑著看著我的小狐丸大人似乎察覺到了我的表情有變，便輕聲詢問道，「小狐身上有什麼不對嗎？」
「啊，沒有。」雖然臉上仍是溫柔謙和的表情，但是耳朵卻暴露自己低落的心情，這種細小的情緒變化暗號令我覺得有趣。可是如果直接指出，小狐丸大人一定會覺得難堪，於是我微笑著湊到他身邊，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頭，輕輕地開口道，「等到酒宴結束了，我還是會來神社看望小狐丸大人的，只是到時候小狐丸大人可別忘了我。」
不知是被我說的話觸動，還是被撫摸得很舒服，小狐丸大人合上了雙眼，輕聲道：「小狐不會忘記小姐的，畢竟除了晴明大人和昌浩大人，小姐是難得能看到小狐的人，也是第一個和小狐如此親近的普通人。」
聽了小狐丸大人這話，莫名覺得難過的我咬了咬下唇，輕聲支吾著不知該說什麼話來安慰面前的付喪神大人。一想到如此溫柔地小狐丸大人卻一直不為人所知，就覺得心口酸澀的我最後只能伸出手抱住了他：「我、我以後一有時間就會來的！只要您不要討厭看到我這張臉，我以後天天都會來神社的！」
「多謝小姐，希望不要給您添什麼麻煩才是。」儘管聽了我這話，仍然寵辱不驚地向我致謝，深感小狐丸大人的成熟穩重的我忍不住朝他微笑。
下午，在神社門口辭別了晴明大人，我便和三日月大人一同踏上了歸途。考慮到給家中添了那麼多麻煩，我也不打算再讓父親派牛車來迎接了，更何況這也並非什麼驕傲的事。我們這些大臣兒女到場的時間是三日後的下午，上午是父親他們這些大人的時間，只有到了晚上才會有宴會的氣氛。
考慮到這幾日準備事宜頗為麻煩，恐怕無暇看護鶴丸，於是我準備出發的前夕再來接鶴丸一同上路。
再三叮囑晴明大人不要再驚嚇鶴丸之後，看著晴明大人滿臉笑容的模樣才覺得稍微有點放心的我糾結了一下，將視線移到了鶴丸身上：「鶴君，不然的話……」
「月子小姐不用太擔心，」由於身高比我稍微低了一些，鶴丸踮起腳尖，輕輕拍了拍我的頭，「鶴會在這裡等你的喲！」
看著他踮著腳尖的辛苦模樣，我微笑著伸手捏了捏他的臉：「我知道了，三天後會來接你的。」下了神社的高台階后，回首時我仍看到小狐丸大人和鶴丸站在那裡，不知為何覺得有些難過的我再度朝他們招了招手，而後轉身離開，
夕陽的餘暉流水一般傾灑在腳下的街道上，深感安靜的我抬頭看了眼走在一旁的三日月大人，想了想而後咳了幾聲開口道：「說起來，感覺好久都沒有這樣和三日月大人獨處了呢，可能是今天一整天都沒有機會和三日月大人獨處的緣故吧。」
「哈哈哈，月子小姐今天和小狐丸兄長玩得很開心呢，大概都忘記我了吧。」三日月大人笑著低頭看了我一眼，說出的話卻令我心頭一緊。
「怎、怎麼會？」聽了這話，我忽然想起這幾天和小狐丸大人在一起時的丟臉遭遇，覺得臉上一熱，於是連忙伸手捂住了臉，「主要是覺得小狐丸大人和隔壁家的金太郎很像，我和金太郎小時候還是很好的玩伴，所以覺得很小狐丸大人很親近吧。」
「金太郎？」可能是由於沒聽我講過這個名字，三日月大人忍不住皺了下眉頭，繼而又笑了下道，「小姐果然認識很多我不知道的人呢。」
「啊？不是啊，金太郎並不是人。」想想最近好久沒見到過金太郎了，我便提議道，「等著回家一起去看看金太郎吧。」
不知在想什麼的三日月大人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在我以為他會不願意的時候，卻開口道：「好啊，我也有些好奇呢。」說著這話的他用左手握住了腰間的太刀，微笑著用食指敲擊了幾下刀柄。
看到他這個動作，本來還想著他一定會很喜歡金太郎的我不知為何忽然有點不大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