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癔症
無論如何,黎青都不肯歸家。
阿白不是強人所難之人,這夜黑風高的,也總不能把他一人扔下,於是便只好把他一起帶回白府。
回了白府,白庸卻犯難了。他家本來就不大,客房已住滿了人,於是黎青便主動在阿白房裡打地鋪,阿白讓他睡床上,他也不肯,其態度之堅決,實是少見。
阿白拿他無可奈何,便只好聽之任之。
翌日一早,黎青又早早起來,疊被掃灑,端茶遞水。
阿白無奈,身手拿過他手中遞來的茶杯,道:「黎公子,你無須如此。」
黎青頷首,「昨夜唐突,這是應當的。」
恢復平靜的黎青,乃是個翩翩佳公子,笑起來溫文爾雅,書卷氣稍稍掩蓋了那過於精緻的臉龐,讓人不禁更生好感。
而昨夜無牙山上的那些震顫,便如夏夜裡的塵埃一般,再無蹤影。
用完早膳,阿白問起無牙山之事,「黎公子可有何眉目?」
「我昨夜只比先生你早到片刻,並未瞧見什麼人。」黎青搖頭。
一旁的白庸也納悶了,「黎公子,這般,白兄也不好查啊。」
黎青面露歉意,「抱歉,但是我真的不知道。」
「公子不必介懷,」阿白安慰著,「只是這幾日不知公子去了哪裡,可否相告?」
「我」黎青語塞,神色間閃過一絲不自然,「為了不讓家裡人發現,我躲在了城內的破廟裡。」
破廟?阿白用餘光和阿蒙交換一個眼神——黎青在撒謊。
先不說一個從小錦衣玉食的公子哥,能不能受得了破廟裡髒亂的環境。即使他受得了,也不可能躲過阿蒙的搜查。
但阿白並未戳破,又陸續問了幾個問題,黎青卻通通說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否則不會如此苦惱。昨夜的一切對他來說,也是猝不及防的。
清晨的天剛放晴一會兒,又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他坐在小院迴廊里,望著那春雨細如絲,怔怔發愣。或者拿著樹枝,不斷地在地上寫著字,一個人安靜沉默,誰也不打擾。
阿白時而路過,瞧見他的背影,幽幽嘆一口氣,撐起傘,出門去也。
然而黎青就住在白庸府上的消息不脛而走,黎府很快就派了人來接他。
彼時阿白出門未歸,阿蒙也不在府上,白庸就咬著牙頂著。可黎府什麼作派,當即就要搶人。
誰知黎青這文弱公子竟也血性,拔下門閂當棍子,倔強地看著前來接人的管事和家丁,「我不回去,我沒病,你們別想把我又關起來!」
隨行的王大夫耷拉著一張苦臉,連聲喟嘆,「公子啊,您快跟小的們回去罷!老夫人實在是擔心你的病」
「我沒病!我好好的,都是你在祖母面前亂說,我何曾需要你醫治?」黎青緊握著門閂,骨節發白。
「對對對,公子啊,你沒病、沒病,就是老夫人想你了,你快快跟我們回去吧,不要再耍性子了」
可王大夫越是這樣說,便越是顯得黎青有問題。白府外來來往往的路人都好奇得看過來,那些竊竊私語指指點點在黎青的耳中不斷放大,逼迫得他不由後退。
他睜大著一雙美目,實在不解地看著那王大夫,「你為何要這樣?我明明好好的,你們卻要將我當成病患?我沒有什麼癔症,我只是、只是」
「公子,不要再可是了,快跟我回去吧!」王大夫說著,就要上前去抓黎青的手。
然而他的手剛伸到一半,黎青的門閂剛舉起,一隻手,便突兀地攔住了王大夫的去路。
是阿白回來了。
把王大夫借著推掌的巧勁送回家丁群里,阿白於台階上長身而立,將黎青擋在身後,聲音一如既往地溫雅,「請回去轉告老夫人,在下與黎公子一見如故,所以想請黎公子留下做客,老夫人不必擔心。」
黎府之人見俠探回來了,面面相覷,不敢妄動。阿白看著他們,搖搖頭,轉身抓住黎青微涼的手,「我們進去罷。」
黎青沉默地轉身跟他走,可掌心裡流失的溫度卻怎麼也挽回不了。
他的臉色有些發白。
阿白讓他坐在椅子上,轉身給他倒了一杯熱茶,「黎公子,請。」
黎青捧著那杯茶,臉色才終於有所好轉,「讓先生見笑了。」
見黎青似乎不願多提方才之事,阿白便岔開話題,「在下方才去查了查,昨日除了黎公子外,並未有人瞧見還有誰上了無牙山。倒是天華派的方天朔這些時日一直在無牙山上徘徊,黎公子可認識他?」
「天華派?」黎青努力地想著,可很快腦子裡又傳來一股鈍痛,讓他剛剛稍好些的臉色又變白了一分,「我不認識。」
「在下知道了。」
阿白轉身又出門去查,黎青這幅模樣,他實在無法視而不見。白庸也跟著一起出去,路上忍不住好奇地問:「黎公子不是真的有病吧?我方才聽他說,是癔症?或許那什麼仙人,都是他自己臆想出來的?包括他請白兄幫忙也是,縣誌里根本沒有任何記載。」
「查一查便知。」
阿白從不做無謂的猜測。
白庸很快就發現,他們到了黎府附近。他剛想開口問要做什麼,就見阿白比了個噤聲的動作,一個起落,便翻入黎府大院。
不過片刻,阿白又出來,隨行卻多了一個人——是方才的王大夫。
王大夫是被阿白抓出來的,此刻弓著背手腳發抖,「大俠、大俠饒命!大俠饒命!」
「王大夫不必驚慌,在下只想問你幾個問題,你只需如實回答我便是。」阿白語氣溫和,可卻並沒有緩解王大夫的驚慌。
「小、小的一定知無不言」
「敢問,你是如何判定黎公子得了癔症?」
「這個小的知道、小的知道,」王大夫忙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知道的通通道來,「黎公子從小就是我給看的病,我最清楚,他別的沒有什麼異樣,可是時常神神叨叨的,甚至會對著空無一人之處說話,像是在跟鬼交談!現在又憑空杜撰出一個無牙山的仙人,小的在江洲住了大半輩子都沒見過,他這幾個月根本沒去過無牙山,可那天忽然說看上仙人了,這可不是癔症么!」
白庸驚訝連連,這麼一說,還真是。
阿白卻不予置評,「那他是何時出現此種癥狀的?」
王大夫也有些記不清了,「約莫是七八年前?時間太久了,小的也記不清楚。」
「那麼久,都沒辦法根治嗎?」白庸忽而有些同情起這黎公子來。
王大夫搖搖頭,嘆了口氣,「這癔症本就不好根治,我給公子試了不知道多少法子,根本就不奏效。」
阿白又問:「既然你們知曉黎公子是患了癔症,為何還要去無牙山上倒酒尋仙?」
「這這小的就不知道了啊。」王大夫也犯難了,老夫人是什麼心思,他哪裡猜得著,「老夫人雖然人是嚴肅了點,可對公子那是真上心的,這些年為了公子的病遍訪名醫,也沒見有起色。或許,是老夫人不忍心見孫子如此痛苦,所以姑且一試?」
阿白微笑,「也許罷。」
阿白並未為難王大夫,王大夫連忙千恩萬謝地跑了。
白庸仍在旁感嘆,「黎公子此人倒不像其他世家公子那般孤傲自滿,可惜了啊誒?白兄你不是認識藥王谷之人,不如請他們幫個忙?」
阿白卻搖頭,「不急,我們先去個地方。」
白庸對於探案也很是好奇,提起衣擺一路小跑,也要跟著阿白去查案——雖說這件稀奇事兒還算不上什麼案子。
阿白是去找方天朔,他這兩日也盡往無牙山跑,對於昨夜的崩塌,或許他會目睹些什麼。方天朔那邊阿蒙留了一個人盯著,今天他應該還留在客棧里,沒有出門。
當阿白和白庸趕到時,店小二也確實如此回復他們,並帶他們來到了二樓走廊盡頭的房間,「那位俠士就住在這間房,公子您請。」
語畢,小二便告辭,臨下樓時,仍不免好奇地回頭看了一眼這位戴著斗笠的公子,瞧見那垂下的薄紗下偶然露出的一兩抹銀白,不由雀躍得緊——這不會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俠探吧?
阿白自是不去理會那目光,徑自敲門,卻不見回應。他登時察覺不對勁,直接推門而入,卻見房裡空空,哪有方天朔的身影。
「奇怪,人呢?」白庸好奇張望,床鋪疊得好好的,屋子裡一切收拾妥當,看起來像是主人有準備地出門。
可剛剛那小二,不是說人還在屋裡?
阿白返身,又找小二確認了一遍,小二再三保證,「公子,我今兒個一整天都在這堂下呢,午時還給那位俠士送過午膳,不會錯的,他肯定還在啊!」
阿白斂眉沉思,方天朔看起來不是臨時起意才出門,也不像是遇到了什麼不測。小二信誓旦旦地說沒有看見,若相信他的說辭,那麼方天朔必定是故意避開耳目,從二樓的窗戶里跳出去的。
可他為何要這樣做?他到這江洲來,到底什麼目的?
「小二,你可知這幾日有誰來找過他?」
小二搖搖頭,「公子你是第一個呢,那俠士隔壁的江湖郎中倒挺多人找。」
阿白點點頭,隨即又召來阿蒙留在這裡看守的人,詢問詳情。對方得知方天朔已不在房裡,也很是吃驚。隨即便告罪,因為他一時失察,便教方天朔逃掉了。
阿白擺擺手,並未怪他。方天朔師承天華派,武功底子不弱,這裡只一人留意,被他躲過去也很正常。
從客棧出來,白庸就止不住納悶,「一個獨來獨往的江湖人,忽然來了江洲,又忽然消失,忒奇怪。」
「或許,我們可以再回到最初看一看。」阿白道。
「最初?」
「對。」風吹起,掀開阿白面前的紗簾,他的目光越過城牆,望向連綿清脆的無牙山。
黎青去過無牙山,方天朔也去過無牙山,無牙山上,到底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