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要在從前,陳靖用這種輕蔑的質問語氣和他說話,楊軒定然瞬間進入炸毛狀態。
陳靖有什麼權利輕視他——在以前,他和陳言之間的關係是兩人之間的私事,陳靖卻總是用蔑視的姿態對他,好像他是低了他們一等的賤民,合該對他們頂禮膜拜順從他們的心意,要是他沒有那麼做,那便是罪該萬死了。
而那時候,他周圍幾乎所有人都認定他是被包養所以才得以成名,對於別人這般篤定的認定,以及他們當面或者在背後的輕視的調侃或者辱罵,他甚至也沒有任何辦法去澄清或者反駁。如果他反駁別人的認定,大約得到的,也不過是諸如——「做/婊/子又想立牌坊,明明得了好處卻不承認」「明明是事實卻不承認,好像誰不知道似的」這些嘲弄的回復。
無論如何,他都只能忍了。甚至還要含笑以對。做到別人無論說什麼,都能穩如磐石,這樣倒能得到別人一句「穩得住氣」的評語。
鬱悶和憤懣就像發酵的秸稈,不斷形成可燃燒氣體,只等著有一天遇到外面的空氣和火光就爆炸開來。
陳靖就是那總去點燃他的火,每每兩人相遇,他就會爆炸一回。
爆炸一回后就又泄了氣,他也時常反省自己,他為什麼要和陳靖發生那些衝突,其主要原因,也許是陳靖是陳言的大哥。外人那麼瞧不上他,他尚可以忍住,但是他忍受不了陳言的家人那麼說。陳言的家人那麼說,會讓他聯想到陳言的心裡也許也是那麼想的。
此時和陳靖再次相對,楊軒發現陳靖並沒有改變過對他的看法,甚至在對著他時,擁有比從前更多的排斥。
楊軒從沒有想過他是一顆要靠著陳言才能生存的藤蔓,而即使他真是藤蔓,他寧願自己在地上在泥土裡打滾蔓延,也絕不願意纏繞著別的大樹往上爬,他雖然渴望上面的陽光和空氣,但他的尊嚴,比那些陽光空氣來得珍貴。
他從時代軒言解約之後,楊軒工作室發展得很不錯,從時代軒言出走後,他這三年接活比以前更多,加上他的名氣的積累,人脈的積累,唱功舞台功力和演技等等的積累,以及金錢的積累,投資眼光的積累,都讓他進入了事業發展最黃金的時期,這時候的他,大約該是最有底氣的他了。
但陳靖看不上他,依然是看不上他。
要是按照他以前的脾氣,他一定難以接受。
不過他現在卻已經能夠平心靜氣地和陳靖接招了。
主要原因,並不是他已經證明了自己不靠陳言照樣發展得很好,只是他明白他想和陳言以後在一起,他就不得不面對陳靖的問題,這關乎他的一生。只是和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嗆聲,於解決事情毫無幫助。
「Amy的事情,我非常抱歉,以後我會更小心一些,再不會讓她受傷了。她腿上的傷,好了之後會再去做除疤處理,希望不會留下痕迹。」楊軒非常誠懇地說道。
他滿臉愧疚,就差給陳靖下跪了。
陳靖沒想到他居然這樣道歉了,以前他讓陳言生病,可沒有聽他道歉過。
陳靖因他這道歉措手不及,但他卻不會因此就真原諒楊軒,或者對他改觀,他說:「你還是不要接近Amy和陳言地好,你現在又是缺什麼了,跑來和陳言糾纏?」
楊軒看著他說:「我希望能和陳言在一起,大哥,希望你能夠接受我。」
「哈!」陳靖簡直像見鬼了。
楊軒繼續說道:「我知道我以前和陳言在一起,我們之間很多事情,都給你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不過,以後真的不會了。」
陳靖冷笑著說:「你別在這裡自說自話了!你是大明星,到時候又出了什麼你是GAY的新聞,是不是又要陳言去開一次發布會替你澄清?我家老爺子上次就被氣死了活不過來了,你這麼折騰陳言,我是不可能因此氣死的,到時候不管陳言怎麼說,我都會把你那些陳年黑料曝出去,讓你以後再也別想在娛樂圈混了,我看誰敢站出來幫你洗白!」
陳靖面目冷峻,渾身上下都散發出凜然而陰沉的氣息,讓人心驚膽寒,和剛才抱著Amy哄的溫柔男人就像不是同一個人。
但楊軒卻並沒有因為他的威脅而產生恐懼,只是震驚地看著他,「伯父是因為……」
陳靖冷眼瞥著他,面目上的厭惡毫不掩飾,「怕陳言心理負擔過重,我不在他面前提老爺子的事,但你作為罪魁禍首,你這三年倒是過得不錯,你就沒有一點良心不安?現在還跑回來糾纏陳言?」
楊軒皺著眉頭,一時難以發聲。
他知道陳家老爺子是在陳言開發布會之後生病住院然後去死的,但他一直以來並沒有將這兩件事直接聯繫起來。
楊軒感到難以呼吸一般,他怔怔站在那裡,渾身僵硬。
陳靖走到他面前來,伸手擰住了他的襯衫領口,瞪著他說:「你最好別再出現我陳家人面前,不然……」
楊軒對於他的話難以出聲,人死不能復生,他想他真的欠了陳言太多。
「大哥,你來,怎麼沒有事先和我說一聲。」陳言的聲音從門口飄進來,他來到兩人跟前,抬手抓住陳靖的手腕,「好了,放開了。」
陳靖瞪著他說:「你真是狗改不了□□,以前吃的苦頭不夠,是不是!一在他面前,你就六親不認了,只認他?!」
老爺子過世后,陳靖的脾氣比以前好了不少。
雖然老爺子在時,陳家的事情主要便是由他說了算,但即使如此,上面有老爹,和沒有老爹了,依然不太一樣。
老爺子沒了,他就是陳家的大家長了,比起增加威嚴,對他來說,更多的是有母親要照應,有弟弟要照看。
老爺子的死,給陳母帶來的打擊並沒有給陳言帶來的大。
對陳言來說,不只是有打擊,更多是他的負罪感,他在老爺子過世后,一度消沉了很久。
看他那個樣子,陳靖不僅不可能朝他發火,反而要擔心他想不開了,所以脾氣不得不變得更好一些,以學會安慰人。
他真有很久沒有這麼口不擇言地罵陳言了,此時看到陳言依然偏袒楊軒的樣子,他就怒火中燒。
但這怒火,比起是氣陳言替楊軒說話,其實是氣陳言不知道愛護自己。
不知道陳言到底聽了多少去,以前總會和陳靖對著來的他,此時也任由陳靖發泄了,陳言把陳靖的手從楊軒的領口抓了下來,說:「楊軒受了傷,傷口才剛長好,你別讓他又把傷口崩開,那他就真要住在我這裡不走了。」
陳言居然有心思開玩笑,陳靖對楊軒受傷毫無同情,他說:「他那麼沒良心,活該。」
陳言推了陳靖兩下,說:「好了,好了。」
陳言去看楊軒,楊軒站在旁邊一臉沉重,頗有些逆來順受的感覺在,不過他此時不只是想逆來順受,而是腦子裡心口上都被沉重的大石壓著,讓他不知道要怎麼才能搬開這大石以喘口氣。
陳言看他這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Amy出現在門口及時解救了三人之間怪異的氛圍,Amy看到了陳言,在保姆的懷裡就朝他伸手要他抱:「拔拔,白白來了。」
Amy小腿受傷,家裡便沒讓她走路,陳言過去將她一把抱住,歡喜地讓她親了一口自己的面頰,說:「小寶貝,今天有想我嗎?」
「想。」Amy回答著,又說:「拔拔,你工作辛苦了,我可以給你捶捶肩。」
陳言哈哈大笑,說:「等你的腿好了再說吧。」
楊軒之後坐立難安,他寧願陳靖再把自己罵一頓,或者陳言罵他一頓也好,不過卻沒有誰和他浪費口舌了。
他坐在客房裡翻看劇本,吃飯的時候,保姆上來叫他,他實在沒有胃口,便說:「我還沒有餓,先不去用餐了,謝謝。」
保姆畢竟是要看主家臉色做事的人,比較敏感,她即使之前不知道楊軒和陳靖不對付,此時也該知道了。
她以為楊軒不願意下樓用餐是因為會和陳靖對上,便好心地說道:「要不,我端到您房裡來。」
楊軒受傷之前就經常來陳家,每次在給Amy陳言帶禮物的時候,也幾乎都會給這個家裡的傭人保鏢們帶點禮物,他住在陳家養傷之後,陳勉時常帶東西來,楊軒給這些傭人的好處就更多了。
她們接受別人的禮物,可能會遭到陳家介懷說不得會被解僱,但是接受楊軒的禮物卻沒有這份風險,她們自然便會領楊軒的情,在楊軒養傷這些日子,把他照顧得面面俱到之外,也對他非常尊敬,並沒有受曾經楊軒被陳言保養過的過時傳言影響。
楊軒含笑搖頭拒絕了:「是真的吃不下,或者你過會兒給我送一碗粥來就好。」
保姆這才應下出去了。
陳言坐在餐桌上,一邊看著女兒吃她的營養餐,一邊和陳靖談一些生意場上的事情。
保姆輕聲回他楊軒不來吃飯,他便愣了一下,但他知道陳靖和楊軒之間有芥蒂,便也不強求,只是小聲吩咐保姆,「你端點東西上樓給他吧。」
保姆說:「嗯,他說要一碗粥就好,一會兒就端上去。」
陳言點了頭,繼續和陳靖說話,陳靖對楊軒不來吃飯非常不快,說:「一個大男人,裝腔作勢地拿喬!」
陳言嘆道:「大哥,他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少說兩句吧。」
陳靖很想發火,但是看到Amy在旁邊,只好忍了,皮笑肉不笑地說:「他是哪樣的人,這麼多年了,你還沒有看明白?」
陳言說:「吃飯吧。」
總歸是他害死了老爺子,他自認自己沒有和陳靖就這個話題爭吵的權利了。
女傭上了菜,陳言拿著筷子夾了一片豇豆放Amy碗里,「吃嗎?」
Amy還不會用筷子,用勺子舀著吃,她舀了兩下沒有舀起來,想要伸手去拿,但想到被教育不能用手,就只好放棄了,陳言坐在他的左邊,以前楊軒坐她右邊,但現在她右邊沒人,她感受到了陳靖不喜歡楊軒,所以她之前一直忍著沒有問楊軒怎麼不在,她此時又戳了戳豇豆,小聲問了一句:「叔叔不來嗎?」
陳言夾了她碗里的豇豆喂到她嘴邊去,說:「他在房間里吃。」
「哦。」Amy應了,又去看陳靖。
陳靖對她笑了笑,說:「Amy要去看馬嗎,我帶你去看馬。」
Amy搖頭:「謝謝白白,熱,不去。」
陳靖感覺Amy不和他親了,有些失落。
飯後,陳靖逗著Amy玩,陳言便去了楊軒的房間,楊軒還在看劇本,他趴在沙發上,姿勢彆扭,看陳言進屋來,他就坐起了身來。
陳言看了一眼一邊茶凳上放著的粥,很顯然,楊軒並沒有吃。
陳言說:「為什麼不吃飯?」
他養Amy后,問這句話也像哄孩子一樣。
不過楊軒並不是孩子,他說:「吃不下去。我要是餓了,會自己下樓找吃的,你不用擔心我沒得吃。」
陳言站在沙發前面,雙手環胸,並沒有去坐下的意思,他說:「我大哥之前說的那些話,你不用往心裡去。老爺子的事,是我造成的,與你並沒有什麼相干。陳靖他是我的大哥,他說話總會偏向我,很多話會傷害你,這個,該是我覺得對不起。」
楊軒從沙發里起了身,他站在陳言跟前,「你把這些事分得這樣清楚,總是安慰我,撇開我,其實,是你並沒有把我當成你的身邊人,是不是?其實以前也是的,你有什麼事,你從不和我說。你根本沒有把我當成你的另一半,你只是把我當成你養的一個玩意兒,如果只是一個玩意兒,你有什麼事,你當然不會和他說,是不是?你總說你喜歡我,那你有什麼事為什麼不對我講?」
陳言皺了眉,「我……」
「陳言,你現在還喜歡我嗎?」楊軒看著他問。
以前總是坦然回答的陳言,此時卻沒有發聲。
「我不想要你以前的那種喜歡了,我希望你有事的時候可以找我,我知道你在心裡想你沒什麼事需要我幫忙,但我想,你總有不便對別人發泄的情緒,有想要說的話,有傷心的時候,你這些時候可以找我。我一直都會在的。陳言,我之前也說過,不管你是不是還會選擇我,我都會在的。但是,我希望你別把我當成一個玩意兒了……」
楊軒聲音微微發哽。
陳言想說「我沒有」,但他站在那裡卻沒有張嘴,他以為自己已經說出來了,但實則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
「你為什麼喜歡我,我以前一直想知道,但我沒找到答案,有那麼多人可供你選擇,你為什麼選擇我?」楊軒眼神沉靜,但內里卻蘊含著濃烈的情緒。
有些人的痛苦像火山一般,爆發出來,誰都看得到,感受到那份噴發出的灼燒的疼痛,但有些人的痛苦,就像是死沉死沉的古井之水,冰涼地幽幽地沉寂著,要是蓋上井的蓋子,恐怕沒有誰能注意到它。
楊軒的憤怒以前尚可以爆發,痛苦卻從來是蓋在蓋子下面,讓人難以察覺。
陳言抬起手來,輕輕搭在楊軒的肩膀上,說:「我不知道。喜歡是沒有道理的事。」
「我根本不信這話。」楊軒說。
「也許是你長得好,你人也很好,也許只是因為緣分。」陳言看著他回答。
楊軒說:「你父親的事情,你為什麼不朝我發脾氣,你恨過我嗎?」
陳言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點笑,但沒能如願,「沒有,我只恨我自己。」
楊軒說:「為什麼不恨我?」
陳言:「因為這本來就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的問題,我太自負了,總覺得自己很對,天下其他人都是傻逼,思想僵化,死要面子,活在一個套子里,還自以為自己很能。後來上天就給了我一個大耳刮子,其實最傻逼的人是我,我總是自以為是,我總是很任性,你以前總這麼說我,但我不以為然,後來我知道你們說的都是對的。我自以為是對你好,還覺得自己特別偉大,自以為我把你們都看透了,以為我對你好過了,我能做的都做了,但最後還是沒能如願在一起,那我轉身走了,也該沒有任何遺憾。其實只是我一腔情願而已。」
楊軒伸手抱住了他,「再給我機會吧,陳言。你別說你傻,是我傻。」
陳言有些疲累地將臉埋在他的肩膀上,但是慢慢地,他抬起手來,又把楊軒推開了,「我知道我自己錯了,大錯特錯,我以後不能只為自己活了,不可能只為自己的感情活。楊軒,我要在意我媽的感受,在意我大哥的感受,也要在意Amy的感受。我也要為你的事業想一想。我不是以前那樣任性的人,也就不能和你在一起了。我知道我不該留你下來養傷,你幾天就搬走吧。」
楊軒驚訝地看著他,「陳言……」
陳言擺了擺手,「我最近一想感情的事情,就覺得累,我不想想了。」
楊軒說:「你不該總吃素,你缺少營養,身體會不好。」
「與這個無關。」陳言說。
「但你的身體,讓我擔心。我想兩個人在一起,遇到事情,總會更好解決一些。我想留在你的身邊,可以照顧你。」
「我不需要你照顧。」
「不,你需要。」楊軒說:「我可以隱退,陳言,我不會再讓自己的事情影響你讓你為難。」
陳言因他這話一怔,「你在說什麼,你好好的,隱退幹什麼!我們之前那麼費勁兒才有你今天,你就這麼不負責任?!」
陳言瞪著他,很顯然是真生氣了,楊軒說:「我覺得一生的幸福,還有能陪著你和Amy,可以給你幫些忙,這些更重要。」
「但你消磨了志氣,我不會看上你。」陳言冷著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