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聲音
偌大又空曠的一個地方,兩個人的影子似乎被無限放小。
而此刻兩個人的距離恐怕只有一寸了。
兩個人的呼吸也能緊緊交融在一起。
天玄聽見唐臻這麼說,下意識地咽了一下口水。
其實這具身體是很有酒量的,幾乎可以說是千杯不倒。
無奈沒有酒量的是內里。
系統對於酒精完全沒有一點抗拒力,所以酒精對他來說與其是一種迷醉,倒不如說是一種毒品。
天玄曾經非常認真地思考過這個問題。
如果身體不醉的話,那麼作為靈魂的系統怎麼會醉?
可是想來想去,都只有無解。
而現在,兩個人如此近的距離,曖昧的氣息在兩個人周身遊走,只差一點就破蛹成蝶。
似乎故意要與唐臻作對一般,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忽然想起一種聲音。
這絕對說不上是什麼動聽的聲音,可是這些震動順著空氣直接傳送到耳膜。
聲音似乎越來越大,混合著毫無意義的音調,在這個空蕩的大殿,自由穿梭,
不!
這與其說是一種聲音,倒不如說只是一種純粹的震動。
因為這些聲音並沒有經過鼓膜,而是直接順著一切可以接觸的地方,衝進了血液里,衝進了意識里。
用一種蠻橫而又不容拒絕的姿態。
直接干涉了人的感官意識。
這是一種強制中獎。
即使捂住了耳朵,那些「聲音」也會一絲不落地傳送過來。
剛開始的時候,似乎還好。
可是到後來,這些「聲音」里充滿了讓人想要抓狂的元素。
就好像強盜洗劫著腦補神經,讓人抓狂,卻偏偏對這樣的情況無能為力。
這些聲音似乎會剝奪人的意志。
因為在這種聲音下時間越長,腦子裡能夠想的東西就越少,思想在一點點被侵蝕被抽離。
「師兄。」唐臻伸手抓住天玄的手,道:「這好像是一個意志的比拼,如果我的意志無法超過這些魔音,我就會被完全剝奪。」
天玄回握了他的手。
這些「聲音」對他沒有一點影響,所以他完全無法體會現在唐臻的感受。
十指相扣的時候,天玄說:「我相信你。」
他相信。
因為這是他見過的最強的試煉者。
在幾乎被砍掉了大半的金手指之後,還是能用如此堅強的態度超越任何一屆試煉者。
如果說要比意志力的話,這一位不輸給任何人。
如果是從前的天玄,做夢都不會想到自己竟然也會用「相信」這麼一個意氣用事的辭彙。
因為在他看來只有數據,分析,綜合評定之類理性的客觀的東西。
可是就像是唐臻說的那樣,就算是他也做不到百分之百,否則他們這個時候就不用在這裡出現了。
「聲音」在唐臻的腦海里回蕩著,越來越大,幾乎覆蓋了他每一個思維領域。
就好像正在跟這些「聲音」搶奪自己的思想一樣,唐臻因為太過集中精力,而讓額頭上冒出了細細密密的汗水。
如果對方在思維領域可以無處不在的話,那麼是否有一種方法可以暫時將這些東西趕出自己的腦海?
唐臻努力放空自己的思維,卻總有些地方在提醒自己。
這些「聲音」不僅襲擊了他的大腦,也襲擊了他的身體。
他現在的身體里,每一根血管都被什麼東西強制擠壓進去一樣,鈍痛。
這些疼痛彷彿是不真實的,因為他無論如何都觸碰到疼痛的位置,可是這些疼痛卻又是真真實實的。
唐臻因為身體和精神雙重的壓力,而微微皺起眉頭。
額頭上的汗順著他的臉頰滑落下來,似乎在告訴天玄,唐臻此刻非常痛苦。
對此,天玄只能想出一個很久遠的例子。
曾經有人莫名闖進了這座海底城堡。
對方是一個過分自信的人。
所以他以為沒有什麼可以難得住他。
就算是最讓人沉迷的幻境,那個人也有把握自己可以在短時間內走出來。
可是他走進了這個房間。
這個房間空寂得讓人由心裡生出一種恐懼,恐懼在心裡紮根就會慢慢滋長。
那個人以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在這個房間里,呆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多長時間之後,他就變得有些不自信了。
有時候封閉空間中時間的流逝總是讓人的感官變得失調。
他以為過了很長的時間,其實也不過只有短短的一天時間。
只是一天,這樣空曠又沒有出口的封閉世界,就給一個自認為心裡強大的人重大的打擊。
之後自然就是唐臻正在經歷著的魔音。
這些魔音並不是由什麼東西發出來的,而是有人將一些靈力具象化。
那些看不見的靈力被化成一顆顆粒子漂移在這個空間里,以一種完全散漫的狀態。
可是一旦這裡出現了人,這些粒子就會慢慢聚集起來,變成現在這樣一種「聲音」。
這些粒子會往人的經絡中遊走,像是要強硬打開通道一樣在體內橫衝直撞,造成的傷害表面上根本看不見,可是足以讓一個融合期的修士卧床一年。
而最重要的是這些粒子能夠衝進人的思維神經,侵蝕著思維神經,然後一點一點像是病毒入侵一般將這些神經麻痹掉。
那個硬闖進來的人,就在這樣被這些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傳出來的「聲音」一點一點吞噬了思維,最後由於意志力的潰散,也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
而他金丹期修為的能力也被這些粒子同化,遊走在空氣中,直到下一個入侵者的到來。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天玄知道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天的時間。
上次的入侵者只堅持了六個時辰。
那已經是不錯的記錄。
天玄自己都有一些緊張了,他帶試煉者來這個是非之地到底是否正確。
他一直抓著試煉者的手,如果真發生了什麼,他一定會出面阻止。
可是試煉者的生命體征一直非常強,似乎完全沒有插手的餘地。
天玄繼續等了一會兒,竟然看見唐臻睜開了眼睛。
可是唐臻一雙漆黑的眼睛似乎並沒有一點焦距,完全渙散開來。
天玄忽然覺得「咯噔」一聲。
他立刻去查看唐臻的修為。
竟然完全查看不出來。
他萬萬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試煉者的生命體征都還在,可是他卻似乎已經不像是一個人了。
就連他的修為都已經完全被抽空了一樣,周身原本遊走的靈力,現在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有什麼辦法可以救救試煉者?他並沒有預料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天玄急得在唐臻身邊打轉。
可是唐臻一雙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依舊什麼反應都沒有。
無論天玄說什麼,唐臻都像是一人偶娃娃,沒有一點反應。
天玄搖晃著唐臻,無論他怎麼動,唐臻的身體就跟著怎麼動。
像是提線木偶。
天玄急了,忽然覺得心裡湧上一種酸酸脹脹的感覺,讓他感覺難受,想要發泄,想要將那些東西趕出去,卻似乎完全做不到。
天玄湊上去吻住了唐臻的唇。
這唇總是喜歡親吻著他的。
火熱火熱的。
如果是平時,只要他吻上去了,唐臻一定會有反應。
可是現在,他還是保持著剛才的那個姿勢,竟然一點動作都沒。
天玄急了,吻了一遍又一遍。
可是唐臻卻還是保持著那個姿勢不動搖。
雖然之前早就有了這個打算,可是天玄忽然覺得後悔了。
天玄作為系統,有一次機會可以清檔重來。
讓一切都回到他們剛認識的時候。
這確實是一個外掛一樣的存在。
天玄以為,如果真的失敗了,就一切重來。總比讓試煉者被人殺死強。
可是一想到,重來之後,試煉者就會完全忘記他,不記得他們在一起生活的這麼多年,不記得曾經把這個沒心沒肺的系統放在心尖疼愛,不記得兩個人之前甜蜜的有*或者單純的親吻。
這麼一想著,天玄忽然覺得難受得要命。
就好像有一雙手正在用力抓著他的心臟。
緊緊地。
像是要將所有的血液都擠壓出心臟一樣。
像是讓他的心臟都停止跳動一樣。
像是想要讓他死掉一樣。
那種忽然緊縮的疼痛,讓他忽然覺得眼睛里似乎多了一些異物。
他記兩三年前,兩個人還在昆崙山上的時候,有一次唐臻問他:為什麼不哭也不笑。
他當時回答的是,沒有哭和笑的必要。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系統,怎麼會有人類一樣說哭就哭說笑就笑的感情?
當時唐臻還開玩笑一樣說,以後再也不給他做飯了,然後似乎為了故意逼他哭一樣,讓他趴在懷裡打屁股。
可是他沒有哭也沒有笑,安靜得像是一個搪瓷娃娃。
天玄想,自己終於知道唐臻當時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了。
想要讓對方對自己的行為有一點反應,至少知道對方將自己的一切看在心裡。
可是無論做什麼都像石沉大海一樣沒有任何反應讓他不得不覺得心涼。
臉上有些東西濕濕黏黏地滑下來,天玄伸手去摸。
他將手指上摸到的眼淚放在唐臻面前說:「你看,你說我不會哭,我哭了,你看看啊,我會哭的。」
都是你,讓我有了人類的感情,如果我還是不會哭不會笑多好啊?
雖然感受不到愉悅,可是也不用感受現在這樣連心臟都被壓迫著,渾身叫囂著難受的感覺。
當人類有什麼好?怎麼可以這麼難受?
你讓我當一個會哭會笑的人類,可是我做到的時候,為什麼你看不見了?
都怪你。
我怎麼能哭?
我怎麼會有人類的感情?
我可是系統啊。
我可是——
系統啊!
對了,肯定不是我的原因,是這具身體的原因。
如果我離開了這具身體,我就不會感覺到難受了。
可是為什麼一想到要離開這具身體,或許再也觸碰不到你,會感覺更加難受?
天玄用雙手抱著唐臻的脖子,保持著這樣一種親近的姿勢。
如果一切重來,我們會不會還變成這個樣子?
比任何人都清楚蝴蝶效應,卻還是傻乎乎地盼望著有人在渡過奈何橋的時候可以拒絕得了那一碗孟婆湯。
奈何了奈何。
就算一切重來也好,至少你不會被這個世界抹殺掉。
只要知道你還活著就好。
天玄最後親吻了一下唐臻此刻顯得有些冰涼的唇,默默地啟動了清檔程序。
「傻瓜,哭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