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境(修)
九四年五月底的京城雖然說不上酷熱難耐,但也已經火力十足了。京城大學榮園16號樓住著即將畢業的大四生,上午8點多,放在往日,此刻已經是一片喧囂了,不過現在卻是個例外,除了樓前幾棵老樹上的知了耐不住炎熱拚命的叫著外,整棟樓顯得十分靜謐。
馬上就要畢業了,不用再去上課,而這個時代,大學生都是包分配的,不用向去擠菜市場一樣的招聘市場。
工作基本上也都分配好了,除了已經去工作單位報到的畢業生之外,剩下的人在學校最後這段有限的時間裡,展現年輕人的活力,都在拚命揮灑著青春,瘋狂的拍照留念。尤其是到了晚上,喝酒、侃天說地、傾訴離別之情、放縱就成了這裡的主旋律,學校不會再斷電,不會有人再管你的虎嘯狼嚎。
耗盡了精力的夜晚,自然要靠白天彌補,曾經勤奮刻苦的天之驕子把黃金時間全部用來補充睡眠。
「起床了!」。306的老二馬有亮緩緩坐了起來,粗短寬厚的雙掌來回揉著大胖臉,洪亮的大嗓門充斥了宿舍的每個角落,「老五,你個死漢奸,別裝死了,哥幾個還等著你請客呢」。馬有亮一邊大聲吆喝,一邊抄起自己沒有枕巾,滿是油污的枕心,用力朝老五的床上擲過去,渾身肥肉一陣亂顫。
306宿舍一共住了8個人,有幾個分配到了較遠的外地單位,早已經離校了,剩下關係比較鐵的四個,單位都在北京,不急著去報到,幾個人對即將到來的分別頗為不舍,想趁著現在還能在一起,多膩味幾天。
「大清早的,你就開始呱噪,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啊,真不愧你八戒的名號啊。」馬有亮下鋪的的孫磊皺起了眉頭,伸手把鬧鐘拿過來,睡眼惺忪的一看,竟然還不到9點,用腳狠狠踹了兩下上鋪,憤恨的嘟囔:「你個死胖子,才九點啊,讓不讓俺們活啊!」
「我靠,你的枕頭多長時間沒洗了啊!?你個爛鳥,想熏死人啊」趙迪本想不搭理馬有亮,翻了翻身打算繼續睡覺,可一陣陣油污的夾雜著汗餿味兒直衝鼻孔,嗆的趙迪也沒了睡意,猛地起身,抄起枕頭,直接扔到了地上,對著偷笑的馬有亮就破口大罵。
「誰讓你個死漢奸不請客啊。」,馬有亮得意的搖著大腦袋,地上的枕頭連看都沒看。
「少吃一頓你能死啊!」趙迪開始收拾床鋪,讓馬有亮這麼一鬧,他也沒心思繼續睡了,瞪著還帶有眼屎的小眼睛狠狠盯了兩眼馬有亮,故意氣道,「今天不請了!」
趙迪的話音還沒落下,孫磊就接過了話茬:「老五,老二擾人清夢固然可惱,不過這可不能成為你不請客的理由,你可千萬別幻想著可以賴掉。」孫磊把被子蹬開,也不起身,從枕頭邊拿出煙,翹起二郎腿,悠然的抽了起來。
「聽見沒,老五,我們是講究民主的,在最終利益面前,我們會緊密的團結在一起,絕對不會被你這異己分子分化,在強大的民主決定面前,這頓你是賴不掉了,否則你就是專政對象,哈哈哈哈……」,看到孫磊站到自己這邊,馬有亮囂張的狂笑,眼睛沖著趙迪眨眨,豎起一個中指對著趙迪挑釁。
「到時候撐死你個死胖子!」趙迪本來也沒想過賴帳,幾個人就是笑鬧慣了,一天不打嘴仗都難受。看著馬有亮囂張的樣子,趙迪還是不忿的打擊。
馬有亮天生樂天派,心寬體胖,一米七的身高,體重卻超過了200斤!可他不在乎,更不在乎別人的辱罵,反而整天得意洋洋炫耀一身肥肉,趙迪他們才敢無所顧忌的漫罵。
說著,鬧著,幾個人開始起床。說起這頓飯了,還是昨天晚上幾個人閑著無聊,馬有亮提出玩兒爭上游,幾個人一拍即合,當晚大戰一場。
結果趙迪憑藉著逆天的運氣,大敗四方,贏了一百來塊錢。90年代中期,國企工人月工資才三百多塊錢,百十多塊錢也委實算髮了一筆小財,所以幾個人逼著趙迪請客。
「老大,你也該起床了,這麼大動靜你都沒反應,該不是昨晚做春夢,體力消耗太大,起不來了吧。」馬有亮猥瑣的賊笑,有腳撞了兩下床板,「小七,你去叫叫老大,平時可是屬老大起的早啊。」
「你以為老大和你一個德行啊,憑老大的實力,還用靠做春夢解決?」趙迪找機會繼續打擊馬有亮。說起來馬有亮和趙迪就是一對歡喜冤家,沒事兒就喜歡抬杠。
咣咣兩聲巨響嚇了孫磊一跳,手一抖,煙灰都弄到床上了,孫磊沒好氣的罵了馬有亮一聲,煙灰也不掃,繼續抽煙,也沒有去叫周立民。
「我這是在哪裡?頭怎麼這麼疼?」蒙著頭的周立民好像沒有聽到大家的聲音,依舊皺著眉頭,雙手按著太陽穴用力的揉掐。
「我好像聽到了老二他們的說話,
「不對啊,我不是開車和別人發生口角,後來動了手,被別人打死了嗎?!」
「怎麼又活了?!」
「怎麼可能聽到老二他們說話?!」
「我到底是死了還是活著啊?!」
「難道是在夢裡被人打死了?!」
「也不對啊,我沒有這樣的被子啊?!」
周立民一邊想著一邊在被窩裡面打量著被子,這種帶著油垢的被子,他已經七八年沒蓋過了。
「不像是在做夢啊!這他奶奶的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周立民狠狠的想著,實在是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周立民是京城大學的本碩連讀研究生,剛滿23歲的他,是為數不多的幾個在本科階段,同時修完了研究生課程和學分,拿到本科學歷、國際貿易學士學位和研究生學歷、政治經濟學碩士學位的驕子。
畢業后,周立民沒有去政府機關、國有企業或者外資企業,出人意料的進了一家叫藍達國際貿易有限公司的民營企業,一個京城大學驕子眼角都不掃一下的鄉下企業。
得知消息后,同學、朋友甚至老師都覺得他瘋了,紛紛勸他,讓他慎重選擇。可周立民沒有聽從任何人的勸告,宣稱他是要創造一個奇迹,而不是守著鐵飯碗斯混一生。眾人只能歸結為天才和瘋子果然是一線之隔。
在大家驚疑的目光中,周立民真的就去了藍達。出人意料的是,短短十五年時間,憑藉自身才華和公司老闆的支持,周立民將總資產僅為三百萬元的小小藍達發展成為了坐擁幾百億總資產,橫跨金融、地產、酒店、餐飲、旅遊、對外貿易六大領域的全國十強集團。周立民也成為了藍達集團的總裁,成功的民營企業家,億萬富豪,京城十大傑出青年,鑽石王老五……
一系列耀眼的頭銜讓周立民意氣風發,誇張的說,在成功的道路上他所向披靡,他甚至覺得自己能擁有整個世界。可是他卻不知道,他的輝煌人生將從天堂走向地獄。
2009年10月中旬的一天,周立民剛剛和國際酒店旅遊業聯盟達成合作協議,正式結成戰略性合作夥伴,這可以說是藍達集團劃時代的一頁,標誌著藍達集團將進軍國際酒店和旅遊業,掀開集團發展的新篇章、周立民也堅信他將能帶領藍達集團譜寫新的輝煌。
晚上11點左右,慶祝酒會結束了,酒會上大家都文質彬彬,喝酒也都是淺嘗即止。不會像國人喝酒,不倒下就不算不好,不算完。可周立民還是喝了不少雞尾酒,讓他有些醉意。
委婉的拒絕了對方送自己回家的好意,周立民獨自駕車離開,他想好好品問此刻的滋味。
路上,周立民享受著夏末炎熱中攜帶的一絲清涼,回想著自己這十五年多的經歷,心頭湧上了說不出的滋味。
按照成功的標準,周立民無疑是當屬其列,但這些年來,雖然光芒閃耀,但是他並不覺得滿足,總感覺還缺少點什麼,總覺得人生不應如此,或者可以說不應僅此。
可他不明白到底缺少了什麼。思來索去,周立民也無法得到答案,略顯煩躁,酒意上涌的他不自覺踩深了油門,強勁的馬力讓車飛馳起來。
突兀的,後面傳來一陣連續不斷、急促的喇叭蜂鳴聲。下意識的,周立民側頭透過後視鏡看了一下,一輛藍博基尼和保時捷在他右後側不斷的按著喇叭,看情況是想超他。
可前面馬上就是一個近乎直角的彎道,如果想高速過彎兒,必須從外道減速過去。周立民本想讓開,可是由於他的車速也比較快,再減速轉彎已經來不及了,所以周立民只先佔據外側車道,想著等過了這個彎道之後再讓,沒有再理會後面不斷尖鳴的喇叭聲。
剛過了彎道,周立民慢慢的把車往內側靠過去,突然聽到巨大的發動機轟鳴聲,一道紅色在周立民左側一閃而過。驚出一身冷汗的周立民呆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原來是最後面的保時捷突然加大油門,直接從左側超過藍博基尼,緊貼著周立民的車猛的竄了過去,險險沒撞到護欄,眨眼功夫就消失不見。
周立民讓開車道,出乎意料的是,藍博基尼並沒有飛馳而過,而是超過他之後,直接別到他的車前,然後突然剎車,輪胎和地面發出一陣尖銳的摩擦聲音之後,停在了那裡,冒出一陣陣的白煙。
周立民登時踩死了剎車,帶著一道漆黑的剎車印兒,堪堪停在了藍博基尼後面,險些就撞到了。
停下車之後,周立民臉色蒼白,後背都被冷汗打濕了,除了心臟也怦怦的快速跳動的聲音之外,什麼也聽不到了。
緩了口氣,周立民慢慢的鬆開青筋暴露,緊握著方向盤的雙手,抹了一下冷汗,心裡還在慶幸,幸好帶了安全帶,否則急剎車就得讓他頭破血流。同時不由得火大起來:「前面這車怎麼開的,不知道這樣會出人命啊?」
正當周立民胡思亂想,慢慢穩住心跳的時候,前面藍博基尼車門開了,一個年輕人刷一下從車裡跳出來,氣沖沖的來到周立民的車邊,抬起腿狠狠踹了一腳車門,指著車內的周立民大罵:「tmd的聾了啊,沒聽見老子按喇叭?害老子輸錢,誠心找事兒是不?」越說越急,砰砰又踹了兩腳,車門處明顯凹了一塊。
這些年,隨著藍達集團的發展,周立民的權勢日隆,公司下屬對他都是恭敬有加,哪怕商業合作夥伴或政府相關部門,表面上對他也是以禮相待,很久沒有如此被別人辱罵過了。聽到對方的話后,周立民皺起眉頭,臉也沉了下來,左手一推車門,把正在踹車的年輕人撞了一個趔趄。周立民走下車來,順手帶上車門,見車門上不僅漆蹭掉了許多,還凹了一大塊,也很生氣。
「你說話客氣點,你爹媽沒教你怎麼做人嗎?」看著眼前只有二十來歲的,穿著花里胡哨,周身叮噹亂響的另類小青年,周立民就知道,這肯定是富二代,仗著家裡有錢,在外面胡作非為,所以周立民也沒有客氣,下車后伸手指著那個開口辱罵他的小青年大聲呵斥。
「我做人還要你個傻缺教?開個破奧迪你就拿自己當個人了?信不信我廢了你?」小青年狂慣了,沒想到周立民還敢對他不客氣,被撞的那一下隱隱作疼,更讓他惱羞成怒,身子一挺,嗖一下衝到周立民身前,端起拳頭就動手打周立民。
這些年來,周立民忙於公司發展和應酬,沒有精力也沒有時間去鍛煉身體,再說現在畢竟快四十的人了,身體反應慢了不止一籌,又沒有準備,沒想到對方上來就動手,所以呆愣愣的,被小青年一拳打倒臉上,身子一趔趄,順著車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叫你不服,今天老子給你活活血。」小青年見周立民坐到了地上,趁勢追擊,對著周立民就是一陣拳打腳踢,可能覺得光打還不過癮,嘴裡還不斷的辱罵周立民。
正在小青年打的起勁的時候,開過去的保時捷又逆行開了回來,從車上下來了一個也是奇裝異服的年輕人,看到這一幕,輕鬆的靠著車,撮指吹了聲口哨,笑呵呵的說:「輝少,要幫忙不?」
「靠,就你這小身板兒,別幫倒忙就不錯了。」輝少扭頭撇了眼弱不禁風的趙少,嘴裡不屑的說道。
趙少眼裡的狠戾一閃而過,沉迷酒色的他,極其痛恨別人拿他的身板兒開玩笑,可輝少卻整天拿他的短兒,在別人面前也經常挖苦他,恥笑他,讓趙少一直心有怨懟。不過兩人背後勢力不分伯仲,輝少還略微佔據上風,所以一直奈何不了他。
看著倒在地上的周立民,趙少眼睛一轉,靈機一動,突然冒出個念頭。隨即心裡開始得意:「你小子別狂,今天就讓你栽在老子手裡,剛好有個傻冒當冤死鬼,嘿嘿。」想到得意處,嘴角不由的翹起來了。
「輝少,別再打了,再打該出人命了。」趙少拿定主義后,開口勸解輝少。可正在氣頭上的輝少哪能聽得進去,伸手一指那個趙少:「一邊呆著,老子還沒過癮呢。」
「不就是讓你損失了點錢嗎?這點錢你都輸不起?算了吧,大不了錢我不要了」深知輝少魯莽個性的趙少開始不斷添火。
「你放心,你那點錢,老子不會黃了你。就是恨這個傻缺,占著道,不讓老子過,否則就憑你……」輝少沒有說完,鄙夷的看了眼趙少,呸一聲吐了口塗抹。一副瞧不起趙少的樣子。
「反正你也過癮了,我看打的也差不多了,你也不敢真弄出人命吧。」見輝少明顯的侮辱,趙少心裡更加憤恨,不過嘴上卻是另一番說法。
「打死怎麼了,就是真廢了他又能怎麼的。」輝少完全不知道趙少的險惡目的,梗梗著脖子不服的叫板。
「你就吹吧,反正就咱們倆,你要是真敢下死手,這點錢我就不要了,以後見到你躲著走!」趙少將不屑的眼神還給了輝少。
聽著趙少的挖苦,打的正過癮的輝少也沒多想,只是不想讓姓趙的這個軟蛋瞧扁了,不就是弄死個人嗎,以前又不是沒做過,打量著眼前的周立民,想想,開著輛破奧迪,身邊也沒跟著人,估計也不是什麼大人物,撐死有倆破錢。完事後,一把火,就什麼都解決了。姓趙的那小子,肯定也不敢說出去,否則他們家老爺子也饒不了他。
想完,輝少心裡一橫,眉毛一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走到趙少面前,兇狠的盯著趙少說道:「今天老子讓你開開眼。」說完,走回自己的車,找到工具箱,翻出了一把板手。
趙少被輝少盯的心裡有些發毛,也沒想到這小子這麼禁不起激,看到他真要動手,心裡也有些害怕,到時候真的出了人命,自己也不好獨善其身。就打算過去拉開輝少,可還沒等他做到近前,眼前發生的一切卻讓他目瞪口呆。
只見輝少抄著板手走到周立民面前,蔑視的說道:「小子,下輩子投胎長點眼!」,揚起板手照著周立民頭上就猛砸了過去。
周立民挨了一頓毒打,正覺得快支持不下去的時候,感覺對方似乎住手了,迷迷糊糊聽到這兩個年輕人的對話,醒悟對方應該不是什麼富二代,而很可能是京城的tzd,心知躲過這一劫后,這個場子也找不回來了,除非去麻煩自己的老師。
耳邊忽然傳來了一陣風聲,接著,就聽到了啪的一聲,好像什麼東西裂開了。好像一瞬間,又好像過了很長時間,周立民覺得視線變得越來越模糊,掙扎著睜開雙眼,可還是看不清眼前的景象。而且好像也感覺不到疼痛了,只覺得很累很累,只想好好的睡一覺。
當周立民感覺支撐不住,準備睡去的時候,感覺眼前猛的亮了一下,隱約聽到了隆隆的雷聲,這一刻他彷彿得到了什麼,又好像失去了什麼。漸漸的,周立民沒有了意識。
第二天,京城某報紙刊登了一條消息,京城外環發生了一起車禍,車子衝出路面后,起火燃燒,一人被燒成灰燼,經多方聯繫證實,遇難者為我國著名的民營企業家、京城十大傑出青年周立民先生。經警方初步判斷,可能是酒後駕車過快引起的這起事故,提醒廣大市民一定要主意行車安全,切勿酒後駕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