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星期五,上午,八點四十五分,聖日酒店大禮堂玻璃穹頂上的遮光板隨著低緩悅耳音樂慢慢關閉,星星一樣璀亮的燈光閃閃爍爍最終變換為暗黃色,大廳瞬時陷入日落後的黃昏。
音樂停止,夜幕提前降臨,婚宴餐桌上的燭光次第點亮,宛如驟然浮現的星海。
一輪明月從天而降,落入凡間,新月清暈中一襲白色婚紗的女子輕紗拂面踏月而來,身姿輕盈,飄渺而絕美。那畫面給人一種如入仙境的錯覺,她獨自一人,悠然的沿著天藍色的長甬道,走向場地另一邊,場地的另一面此時也有著一輪明月,男人身形頎長,面容俊美端然而立,目光緊緊注視著向他走來的女子。
此時人們才恍然大悟,這是一場婚禮,而他們所見的是這場世紀婚禮的出場儀式。
婚禮在清揚悠遠的音樂中進行,而非傳統的結婚進行曲,整個過程如夢似幻,說是一場視覺盛宴亦不為過,只是有些小小的遺憾,在場所有人都沒能目睹那宛若仙子的新娘的容顏。
休息室內,「新娘」掀開面紗,清麗的眸子中滿是疑惑和緊張,她望著小姑姑趙婕,「姑姑,蘇熙呢?」
三十八歲的趙婕美艷絕麗,妝容精緻,一絲不苟,聽到安言的話,臉上一絲波動都沒有,紅潤的唇動了動,轉身理順紅色修身長裙落坐在高椅上,長臂搭著椅子把手,直到看到安言臉上呈現出焦慮到極點的恐慌時,才緩緩輕啟紅唇,「具體的情況我也不太清楚,所知道的也僅僅是文錦告訴我的,他跟著他哥去接蘇熙,卻在房間里發現一封信。大概內容應該只有慕文非一個人清楚。」
「什麼意思?」
趙婕唇角微勾,「蘇熙不見了。」
蘇熙不見了,在新婚前夜,消失不見了。
聽到這個消息,安言的腦袋倏然停止轉動,出現了短暫的空白,然後好多訊息在腦海中紛至沓來,蘇熙和慕文非在美國讀書時就在一起了,三年的時間,而非一朝一夕,他們結婚的決定也非倉促而就,而且任誰都看的得出蘇熙對慕文非的感情有多麽炙熱,她怎麼可能捨得讓慕文非獨自面對非議,新婚前夜突然失蹤?
事已至此,婚禮已經完成,在人們的記憶力新娘還是那個新娘,沒有改變,如果在事情擴大之前找到蘇熙,那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姑姑,你有辦法找到她的對不對?」她下意識走上前,抓住趙婕的手。
她知道趙婕有這個能力。
趙婕美眸大睜,那神情似乎面前哀求她的是個瘋子。
她嫌棄似的甩掉安言的手,塗著紅色丹蔻的手指點著她的額頭,「言言,做人要懂得保持清醒的頭腦。」
安言哪裡聽得出她的話中話,心緒早就亂成一團,雖然進入趙家這些年趙婕沒事總是拿話損她,可是說她傻也好,罵她笨也罷,她卻是在趙家最關心她的人,她所求的事若不是太過分,趙婕基本都會答應。
但此時她忽略了一點,趙婕最討厭她犯傻。
現在她就是在犯傻,而且踩到了趙婕的雷點,嫁給慕濤這些年,對於繼子慕文非的所有事都保持一定距離,最好能置身事外,做個悠閑自在的局外人。如果,有人硬要她把手伸到慕文非周圍,那就是走進了她的雷區。所以這些年,就算慕濤也沒有違背過她的意願,畢竟在他們結婚時,慕文非已經十七歲了。
如果問她為什麼,她給出的理由有點不計形象,她說她是個怕麻煩的膽小鬼。
「我知道你從小跟文非感情好,凡事都以他為先,見不得他受傷難過,但你也必須認清現實,那個現實就是,感情是兩個人的事,他們之間的事,跟你安言,沒有半毛錢的關係,明白嗎?」
伴隨著趙婕的質問安言的臉一點點變白,彷彿全身的血液也在漸漸凝固,她找不出反駁的理由。
見到安言憋得眼淚都快出來了,趙婕收住了即將脫口而出的話,靜靜嘆息后,優雅起身,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過頭,「聽說你跟老李家那小子分了?」
「嗯。」
「分了也好,我手頭上有幾個家室人品都不錯的,過兩天我給你介紹一個,到時候讓我助理去接你。」
也不等安言是否答應,踩著十厘米高跟鞋,昂首挺胸的走了出去。
聽到關門聲,安言以最快的速度換回衣服,找到自己的電話給慕文非撥過去,結果是無法接通。
不死心,她堅持撥,依舊無法接通。
大廳里的宴席在繼續,歡聲笑語,觥籌交錯,可真正的主角卻不知蹤跡。
幾乎是狂奔著跑到大廳門口,安言猛地停住,可以透過落地窗看到那些不肯散去的記者依舊徘徊在門口不遠處,當下決定到地下停車場。到地下停車場之後直接從出口跑出去,然後到大街上打計程車。
完全是憑著直覺,安言去了他們的新房。
看到院門是大敞著的,她的一顆心就安穩了許多,至少說明她猜得沒錯,他有可能回來了。
她一個勁兒的按門鈴,得不到回應,一時間有些無計可施。最後只好繞到落地窗那邊看裡面的情景。
趴在玻璃上向裡面望,入目的是滿眼紅色。大廳內鋪著一大片玫瑰花,鮮艷妍麗,還有些鋪在樓梯,那個熟悉的身影就坐在樓梯台階上,手中拿著一瓶紅酒。
「慕文非——」她拍著玻璃喊,顯然慕文非正專註他的紅酒,無暇他顧。
她只好又按鈴。也不知道按了多久,反正她的手都開始發酸了。
門開了。
慕文非整個人精神還算不錯,至少眼神清明,墨黑的瞳仁里倒映著她的臉,還穿著婚禮上那套西服,白色襯衫解開三顆扣子露出性感的鎖骨,骨節分明的大手拎著個紅酒瓶,呼出的氣體漫著淡淡的酒味。
瓶子內的液體沒下多少,顯然他還沒喝多少,算不上借酒消愁,安言發現自己有點想多了。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是手控整個跨國集團的人物,年紀輕輕便有睿智精明,沉穩老練之稱,某國際財經雜誌曾評其為新一代的蓋茨.比。
「你怎麼來了?」慕文非語氣清淡,眉頭輕皺。
「你手機打不通,大家都挺擔心的。就派我,來看看你。」這樣的質問,搞得安言挺尷尬的,當下沒敢問有關蘇熙的事情。
「我沒事,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手撫上門框,慕文非忽然又想起點什麼,眉頭皺得更緊,臉上現出疲憊的神色,「今天,謝謝你。告訴他們我沒事,晚上就回去……」
眼看著慕文非將慢慢門關上,在即將要關嚴的時候,安言突然把手插了進去。
「慕文非,我陪你喝酒好不好?」
紅木桌面光潔如鏡,慕文非拿著酒瓶自斟自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安言端著個高腳杯偶爾裝模作樣輕抿一口,剩下的時間幾乎都是看著對面男人手裡握的那個酒瓶子,兩道目光執著而熱烈,像是要把那玻璃製品融化,最好是化成蒸汽消失在天地間。
再抿一口紅酒,她垂下眼帘,其實她一點也不喜歡和紅酒,乾乾澀澀的,又苦,還沒有白酒來的味醇,好喝。早上根本沒吃東西,現在肚子空空蕩蕩,伴著輕微的胃酸,挺難受的。不過,轉念一想,慕文非可能也沒吃東西。
「我記得你以前愛吃咖喱拌飯,冰箱里有沒有咖喱,我這就給你做。」
「餓了就自己吃吧,不用管我。」
「……」安言拿著杯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最後憋的臉通紅,「我,你應該還沒吃飯呢吧,那就吃點吧。」說完放下酒杯沒等慕文非有所回應,轉身去找廚房,上次來的時候,蘇熙和她只是吃的外賣,根本沒機會見到廚房尊容。這算是第一次,廚房裡各種用具一應俱全,乾淨整潔,冰箱就放在靠門的一角。
打開冰箱門,裡面東西滿滿的,各種蔬菜食品琳琅滿目,奈於能力有限她只拿了咖喱,幾個雞蛋,還有蔥姜蒜。
由於沒有現成的米飯,搗弄了差不多四十分鐘,咖喱拌飯還有煎蛋才熱氣騰騰的出爐,說實話,這是第一次給別人做飯,端出去的時候心情不免忐忑。可懷著忐忑的心情出來時,卻不見原本端正坐在那裡的人影,唯見被喝了一半孤零零立在桌面上的紅酒瓶。
側耳聽了半天,發現洗手間里有響動,她把托盤放在桌子上,便托著腮幫等。
三分鐘后,門打開了,從裡面走出的男人手扶著牆壁,衣襟濕透,面色潮紅,是那種不正常的潮紅,安言首先想到的是慕文非是不是生病了,葡萄酒酒精度一般是8%-12%,半瓶紅酒應該不至於醉成這樣。
看著男人搖搖欲墜不甚清醒的樣子,她果斷的走過去,支撐起他的一隻胳膊,「我扶你去沙發上坐。」
男人喘息粗重,沒有說話,柔軟的身體入懷下意識的摟緊,燙得驚人的手掌牢牢的握住她的肩膀。
瘦弱的女人被箍的緊了,嚇的心亂跳,莫名的緊張,鼻腔里是不同於以往清冽氣息,此刻,男人的氣息參雜著濃烈的侵略性和危險性,像一隻隱忍已久的野獸,只待獵物入口的那一剎那。
「慕文非,你是不是生病了,咱們去看醫生好不好?」磕磕絆絆走向沙發的過程中,安言試探性的詢問,為了著力方便,一隻手撐著男人胸前,另一隻手摟緊他的后腰。
下一秒,她的心就跳到嗓子眼了。
她的手被一隻炙熱的大手死死攥住,接著她肩上那隻手滑到她的腰間,握住,動作中有某種異樣的揉捏,隱隱透出點急躁。
「蘇熙……」低聲的呢喃。
男人嘴裡呼出的氣息熱的她窒息,心跳也在那一刻停止。
接著,耳垂被一股溫熱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