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捉迷藏-7
走了幾步,白行停下,說:「現在過了多久了?」
安夜望了一眼鬧鐘,說:「十點零二。」
「明明已經過了十分鐘,在這裡的世界才兩分鐘,時間的長度不同,所以應該有二十小時,近一天的時間可以找屍體。」
「嗯。」話雖這麼說,但安夜總有種前所未有的緊張感。
外頭已落日,四周揚起塵屑一般的灰燼,像是風沙,又像是霧靄。險險要飄進屋內,又被一層薄薄的玻璃窗擋了回去。
「所以……」隔了一會兒,白行才說,「先吃點什麼,我煮給你。」
安夜感覺不到餓,可能是在這個異世界的特殊環境里,所以她感受不到半點的進食需求,但從人體所需的各類物質上看,她都近一天沒吃飯了,身體不知道會不會受不住。
但在這種緊張的情況下,她還有心思吃飯嗎?
「吃一些,好歹讓我安心。」白行總是會第一時間想到她,也對,她沒吃飯,那白行當然也什麼都沒吃,一心想找回他的眼睛,倒是忘了照顧他的身體。
「那就二十分鐘,吃完了得繼續找。」安夜給自己定個時間,這樣好良心稍安。
「好,」白行說,「在吃飯的時候,什麼都別想,好好和我吃一頓飯。」
安夜的心情驀然沉重了,其實她心裡也沒底,誰知道這是不是她的最後一頓飯?
她覺得自己自私,強行將白行拉入這個漩渦,打著為他找眼睛的旗號彌補自己的愧疚。
要不是為了保護她,說不定白行不會這麼早暴露,不會擅自離開,也不會被抓回內部,更不會失去眼睛。
就因為她心存愧疚,那種綿綿刺刺的罪惡感壓迫著她,這才義無反顧要來尋白行的眼睛,即使死在這裡也在所不惜,本來就是她欠了他的。
其實安夜心裡葉門兒清,就算她死了,白行也不一定會死,那個心理醫生怎麼都會救白行出去的。
只需要她一個人來償罪就好了,能拿到眼睛,全須全尾出去固然是好;但如果她不幸犧牲了,只有白行被心理醫生救出去也很好。
至少她不用看著白行的眼睛,愧疚一輩子。
所以,吃上最後一頓飯,挺好的。
這裡的廚房裡頭什麼都有,塞滿了各式各樣的食物。好似還有人居住在此處一般,真是奇怪。
白行雖然眼睛盲了,但手腳熟練,幾下挑了食材,切片,顛鍋,嗅著味道判斷熟的程度。
不一會兒,桌上就擺滿了兩道家常菜。
沒米,只能隨意蒸個蛋羹填肚。
之前沒對比還沒覺得有什麼,現在有了對比,一聞到香噴噴的飯菜香,安夜的思緒一下子就鬆懈了。
如果能平安回去,兩個人坐看雲起雲落,歲月靜好,那就好了。
她眼眶發熱,脆弱到想哭。
安夜捂住嘴,哀哀的,終於乾乾嚎出了一點聲音。
是該哭了,這麼多大風大浪經歷過來都沒哭過,一點溫暖就叫她落了眼淚。
所以說,人是脆弱的生物,果真如此。
「哭了?」白行探出指尖,點到她的臉頰上,抹去了那一點的濕潤。
白行走到她的面前,攬住安夜的後腦,將她埋到自己的懷裡,溫聲:「別哭。」
「嗯。」安夜止了聲音,緊緊回擁住白行,好似稍一鬆手,他就會不翼而飛似的。
哭夠了,吃夠了。
安夜再也不敢浪費一丁點時間。
她收拾好心情,再次與白行走上了樓,推開走道前方的第一扇門。
室內的光線很暗,說是光,不如說是白色的霧,渾厚的質感,絲絲縷縷,布滿整個房間。
安夜覺得呼吸不暢,她撩開一些塵埃,赫然發現桌上有一本散著白光的日記本。
她拿起,翻開幾頁,裡頭是純白的紙張,第一頁寫著清晰明了的一句話:我會引導你____。
像是未完成的一句話,後續內容標著線段,等待別人填充。
「會引導我?」安夜呢喃自語,心想:或許這本日記才是重中之重。
「有什麼發現嗎?」白行問。
安夜點頭,說:「有一本日記,上面寫著『我會引導你——』這種話。」
「看看後面,還有沒有其他什麼。」
安夜翻了幾頁,後面空白一片,什麼都沒有。
就在她打算合上之際,原本純凈的紙張就開始浮現鬆散的墨點,像是迎著粗糙的紙質脈絡不斷延伸那般,很快的,彈跳出一個又一個的字眼,充斥在她的目光之內。
安夜順著那些字,不斷往下讀:「我是一,第一具屍體,也是你想找到的。」
嘩啦。
又浮上一行字,帶著乾涸的墨跡。
「我在小的時候有一隻洋娃娃,是媽媽從城裡買給我的。那時候流行這個,木偶上頭提著線,有個木架子,深紅色,很亮很好看。」
「起初我很感興趣,常常會拿給朋友看,他們很羨慕,我也很驕傲,直到後來,班上的小苗有了比我更漂亮的娃娃,把我的一下子比下去了。聽說那是她爸爸從國外寄給她的,比我的貴,也比我的精緻。」
「我把娃娃塞到衣櫃里,再也沒有去碰過它。」
「後來過了快一年,偶然一天,它從柜子里滾了出來,一下子把我的嫉妒情緒點燃,我揪住它的頭髮,就像是揪住小苗的頭髮一樣。」
「小苗什麼都比我好,比我好看,比我有錢,連個娃娃,我都比不上她。」
「我把娃娃的線剪短了,彷彿這樣就能狠狠宣洩我難言的憤恨。如果那時有鏡子,我想我的眼睛一定泛著兩點不懷好意的綠光,像是狼一樣。」
「娃娃被毀了,我不能丟,不能讓媽媽看見。於是,我再次,把它塞回了抽屜。」
「然而沒用,能明白嗎?我做不了任何事情,我做什麼都是徒勞。」
「我要瘋了,要瘋了。我解釋給你聽,你聽我說——我把它放到了柜子里,鎖好,精心設置了密碼,但是它總能逃出來。」
「就跟在我的身後,就在我後面,我真的可以看到它。」
「起初我以為是幻覺,後來發現不是;我以為是鬼,是木偶的靈魂,但是後來,我發現錯了,不是鬼也不是靈魂。而是,它的線綁在了我的身上,我就像是那個木架子,操控著這個傀儡。然後它隨著與我相連的線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安夜又翻了一頁,但是好半天,都沒有任何反應,字像是卡殼了,半天沒有迴轉過來。
她不由的覺得眼酸,眨了眨眼,合上眼皮,陷入黑暗,企圖滋潤一下眼球。
就在這時,在她的腦海內出現了一張臉。
嘩啦。
一瞬即逝。
是她的錯覺嗎?
安夜心裡五味雜陳,她再度回味那張臉——有種紅漆的唇,炯炯有神的一雙大眼睛,反光的瓷質肌膚,是人偶。
她閉眼,感受。
這次可什麼都沒有,原來是個幻覺。
嘩啦。
又出現了,那張臉。
那雙猩紅的眼就好似抵在安夜的鼻尖上,如此真切,如此冰冷。
可怕,就在幾毫米的距離,真是好險。
她氣喘吁吁,說:「我好像看到了什麼。」
白行說:「好像有點不對勁,日記上還有字嗎?」
安夜再看日記,上面彷彿有字,又彷彿沒有了。
她低聲,艱難的辨別那些字眼:「我……」
「在……」她勉勉強強認出第二個字。
「你……」第三個。
「身……」第四個。
「后。」第五個,加上句號,戛然而止。
安夜猛地一回身,對上了一張人臉!
那個人以扭曲的姿勢被線掛在半空之中,微笑著,看著安夜。
「第一具屍體!」她找到了,急忙追上去。
結果沒走幾步,那人突然不見蹤跡。
安夜皺眉,忽的覺得自己手腕發癢,發燙,這種感覺熟稔又可怕,像是重新長肉,有物體從中生根發芽,糾纏著,鑽出皮膚。
是線,到處都是線。
那些線勒住她的手腕,死死嵌入皮膚,將她倒吊在檯燈之上。
安夜像是個扭曲的傀儡玩偶,被一大團線吊上了屋檐!
「嘻嘻嘻。」
有人笑了,聲音清脆。
安夜的確成功找到了屍體,但也同時讓對方有了可乘之機。
捉迷藏找到了鬼,就輪到鬼捉人了。
安夜找到了她,所以現在,該輪到她來找安夜了!
「安夜!」白行聽到了動靜,很快做出反應。
然而,安夜被吊的高度太高了,白行無法上去,也無法成功割斷繩子。
再不快些,安夜會死在這裡。
她已經感覺到呼吸困難了。
安夜的手指勒入脖間的細線內,不讓呼吸道被壓迫,導致窒息而死。
她死命踢騰著腳,可是這些都是徒勞,她的喉嚨也被繩索纏繞,這些人用自己故事裡面的死法來折磨她,就算不死,她也會精神崩潰。
她嗚嗚咽咽出聲,早已沒了力氣。
可不能這麼死了,再怎樣,安夜都捨不得就這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