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捉迷藏-10
安夜聞到一陣馥郁的花香,被風一掃,捲入鼻腔。那股味道愈演愈烈,像是玫瑰上的刺,帶著鋒利的尖端,刺入皮肉,滲進一點疼痛感。
這是什麼?
她本能往後退,皺眉,朝後避讓,卻無處可躲。
那股馨香的氣澤愈發靠近了,距離她僅剩四米,三米,二米……近在咫尺,抵在她的唇齒之間,抵在她的眼角眉梢。
這究竟是什麼?
安夜有無數問題想要提,卻不知道該從何說出口。
她的心跳加速,側身想要握住白行的手,卻發現他早已不見蹤跡。
是被這股氣澤捲走,消失不見了嗎?
「白行?」安夜怕了,大聲呼救,卻無人應答。
她舔舔下唇,舌尖由於乾渴,分泌不出過多的唾液,只能臨時緩解一點焦慮。人在慌張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做一些小動作吸引自己的注意力,這是身體的應激反應,也是一種神秘的語言。
忽的,有一縷輕柔若白紗似的東西掃來,一下子勒住安夜的手腳,將她困在牆上,動彈不得。
安夜眨了眨眼,瞬息之間,有一張女人的臉逼到了她的面前。
這個女人的雙唇如猩紅烈焰,一雙眼狹長,眼尾上挑,似笑非笑。
她伸出手,撫了撫安夜的下顎。指腹微涼,抵住她的唇間,一路掃到喉頭,繼而摁住,使勁,迫使安夜無法出聲,呼吸也變得厚重困難。
女人的指甲纖長,指尖充血,有一種莫名的熱度偎貼在安夜的喉頭。
安夜也有喉結,但像個小豆,很小,指腹足以裹住。
她就這樣像是一隻傀儡木偶,任憑女人玩弄。
安夜不知她想做什麼,但本能的很不安……
她在瑟瑟發抖。
「你在怕什麼?我叫瑟耳,你叫什麼?」
安夜深吸氣,胸腔起伏,不敢答話。
「你叫夜,是嗎?」瑟耳俯下身,將臉輕輕貼在安夜的胸腔上,像是依戀愛人一般。
「配合我,我會讓你……很高興。」瑟耳說著極具挑-逗的話語,她的眼窩深邃,泛著深藍色,將鼻尖突顯,美艷的外表既讓人印象深刻,又讓人毛骨悚然。
她一揚手,前方忽然出現了一團藤蔓,藤蔓解開,包裹著奄奄一息的狐女。
安夜驀然一驚,這才清醒過來,她要救狐女,一刻都不能耽誤。
狐女醒了,看見安夜,想出聲,口中卻被塞入枯葉,欲言又止。
安夜問:「你想怎麼樣?」
「我想要……取悅你。」瑟耳笑了,聲音低啞而親昵,她勾了勾自己的發尾,說:「那我們來玩一個遊戲,我問什麼,你就要說什麼,說錯了,我就砍下她(狐女)的一個部位。」
「你……」安夜別無選擇,她本就被動,現在又被控制住,只能作罷,乖乖聽話。
「好不好?」瑟耳問。
「好。」安夜變得乖巧極了,她別無選擇。
「那麼,先……吻我。」瑟耳忽然湊近她,就抵在安夜的鼻尖處。
吻瑟耳?
安夜的大腦當機,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她閉上眼,復而又睜開,凝神,細想。
究竟是怎麼了?
瑟耳的臉驅之不去,就在她的正前方,與她面對面。
安夜再次睜開了眼睛——
她的眼窩近在咫尺,眼球彷彿鼓著,腫成一個泡,稍微貼近就會沾上安夜的眼皮。這麼近,近到連瑟耳的五官都辨析不出來,只能感受到沉甸甸的一雙大眼睛,還有微涼的鼻尖。
但是安夜還知道,來者不善。
瑟耳的渾身上下都在叫囂著殺意,那些戾氣明明壓制不住,卻還要裝作一副親昵的姿態。
安夜咬緊牙關,她湊上來,碰了碰瑟耳溫潤而單薄的唇瓣。
「很好,我的姑娘,你做的很好。」
瑟耳後退一步,整個人被放大,擠入安夜的視線之中。
安夜這才發現,她是胴\體而立,但若想看清她身上的重要部位,又像是被打碼了,一點都瞧不清楚,只知是個尤物。
瑟耳雙手抱胸,點了一根煙,銜在指縫中,她微笑,聲音微冷,問:「那麼,來回答我的問題,夜。」
「你說。」
「夜是從哪裡來的?」
「我從都市來的,黃山區。」
「你在說謊。」瑟耳忽然眯起眼睛,笑容一點一點收斂,直到不見。
「我沒有!」
安夜話音剛落,那藤蔓忽然收縮,一下子擠入狐女的腰間,勒住皮肉,湧出大量的血液。
啪嗒,啪嗒。
那些血落到地面上,匯聚一個個小窪。
「不要!」安夜要瘋了,她崩潰大喊,卻無能為力。
「那麼,你告訴我,你從哪裡來的。」
安夜忍不住自責,都是因為她,所以什麼都做不好,不單是白行,現在連狐女都要失去了。
都是她,都是她的錯。
「告訴我,你從哪裡來?」
安夜啞著嗓子,喉頭如同熄了火,她不知該說什麼,她沒有在亂說,也沒有說謊,她視人命關天,從來不敢不敬畏生命。
「我來自黃山區,為了救白行,來到這裡。我上了一班火車,然後下水,找到水底縫隙,最終來到內部。我就是這樣來到這裡的,我沒有在說謊。」
瑟耳吐出一口眼圈,淡淡的煙霧撩住她的眼睛,她還是不悅,低語:「夜,你還在說謊。」
那藤蔓更緊了,勒入狐女的肋骨,發出咯吱咯吱的可怕摩擦聲。
安夜連看都不敢看,只聽到血流如注,想必很疼。
狐女,狐女她……
安夜閉上眼睛,腦子裡亂成一團。
是玩笑嗎?還是只是尋一個借口,當著她的面凌遲狐女。
安夜沒有在說謊,她所言非虛,她說的都是真的。
她呢喃自語:「我沒有說謊,沒有……」
說了幾句,她又馬上停下。生怕瑟耳覺得她還在繼續罪孽,沒有就此懺悔,從而暴怒,再次攻擊狐女。
安夜要瘋了,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閉上眼,沉浸於幻想與回憶之中。
她細想她從何而來,瑟耳又究竟要何種答案。
瑟耳說:「我並未在玩弄你,我問你從何而來,可能是你從哪出生,或者是如何蛻變。我想了解你,夜,但是你在說謊,或者說,你根本不知道你從哪來,你是誰。」
「我是安夜。」
「那你為什麼不知道你從何而來?」
「我知道……」
「錯誤的,那是錯誤的答案。你在說謊,或者說,你的意識在說謊,你的腦子在說謊,你再好好想想,夜,你再好好想想。」
「我……」安夜不知她要說什麼,但是她的思維已經陷入了極度的混亂。
安夜一次又一次閉上眼,回憶過往,從出生開始。
她出生在一個小鎮里,讀了最普通的大學,轉而全職寫作。
她好像忘記了很多東西,就連小時候和白行認識的記憶,都是被誘導以後才想起來的。
難道,她還忘了其他什麼?
不可能啊……
安夜的腦子混成了一團漿糊,搖一搖頭,說不定還能聽到咚咚的水聲。
「我忘了什麼……」安夜呢喃自語。
將從前到過去,回想了一千次一百次,而每一次,她都會清晰地將記憶跳轉到第一次見到白行的時候。
她在紙上寫下——白行。
她的字跡娟秀,用的是吸水鋼筆,染了深黑,筆滲紙內。
這個名字並不陌生,甚至是熟稔。
見過千次,百次,烙印在記憶深處。
白行。
安夜好似想起來了,片刻,又猶如一個巨浪打來,將她逃生的船隻掀翻,沖遠,毀了她求生的夢。
「我……沒有說謊。」安夜如是說。
瑟耳嘖了一聲,碾滅煙,說:「你在說謊,明明知道的,為什麼不肯想起來?夜,你真讓我失望。」
安夜愣了一下,忽然反應過來。
瑟耳為什麼這麼親昵叫她夜?在她剛遇見狐女的時候,狐女也叫她夜。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們……見過她嗎?
安夜脊背發涼,忽的渾身顫慄不已。
「那麼,想我告訴你嗎?夜,想我告訴你嗎?」瑟耳湊近幾步,說。
安夜點點頭。
她想知道全部,想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就在此時,有槍聲響起。
砰的一聲,子彈射入瑟耳的後腦,有力貫穿前額,破開一個鮮紅的血孔。
瑟耳沒來得及說話,就此死了。
四周又靜下來,萬籟俱寂。
安夜這才發現,困住她手上的紗都是一句句屍體,兩個人抱住她的雙手,抱住她的雙腳,這才四個人。
還有一具屍體變成藤蔓,抱住狐女,折磨她,加上了瑟耳,正好六具。
安夜從僵化的屍體里掙脫出來,她朝前爬了幾步,腿上使不了勁。
忽的,她摸到了一具溫熱的軀體,倒在地上,血流如注。
是白行!
安夜大喊,聲嘶力竭:「白行!白行!你怎麼了?」
白行不能說話,他失去了意識。
他是被謀殺的,連同瑟耳一起,被第三個人謀殺。
究竟是誰?
安夜回憶了一下,總共有十三具屍體,現在才找到十二具,那麼是最後一具屍體乾的?
她來不及細想,就在正前方,出現一道光,油綠的,從地獄而來,照亮她的臉。
有人走過來了,手裡的槍\械敲擊,發出咚咚的聲音。那人走路的聲音很輕,伴隨著拖曳的聲音,顯得嘈雜不堪。
來人居然是小彌!
她微笑著,將大叔還有白楠拋在一邊,他們兩個人已經陷入了昏迷,不知生死。
只有安夜一人是醒著的了。
小彌拿起槍,黑沉沉的槍管指著安夜的額頭,說:「輪到你了,安夜。」
「為什麼?」安夜不明白,為什麼幕後指使的人是小彌?
「安夜,你很聰明,你再想想。哦,對了,給你一個提示,我是第十三具屍體。」
安夜醍醐灌頂,片刻之間,清醒過來。
小彌自稱是白行的妹妹,她的確可以轉生為白行的妹妹,而她也本來就能維持這個內部的運作,她有這個能力,因為她是屍體之一。
而前面的十二具屍體……
安夜如走馬觀燈,一頁一頁回顧著——
想要別人的木偶,從而毀掉自己的木偶,源於嫉妒;
綁-架別人意圖換取錢財的男人,源於貪婪;
由於殺人,引起公憤,圍毆致死,源於暴怒;
自我挑戰的聰明人,結果實驗失敗,拿生死開玩笑,源於傲慢;
喜好吃食的美食家,源於貪食;
瑟耳以色-誘別人換取良好的生存條件,源於懶惰;
她後來沉溺與情-色,源於淫-欲。
七宗罪,條條罪狀醒目鮮明,源自但丁的《神曲》。
安夜知道這個,七宗罪是由但丁為主角,穿越錐形地獄,抵達天堂的傳教史詩。
而七樁罪證,是用來懲戒世人,並且讓墮天使路西法懲戒與看守的。
換言之,也就是……集起七宗罪,可召喚惡魔。
安夜心下一凜,她再次望向小彌。
她顫抖著,聲音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安夜咽下一口唾液,低語著,問:「你究竟……是誰?」
小彌笑了,說:「我想要逃出去,所以,必須要讓你們留下來,明白嗎?」
「逃出去?」安夜不明白。
她也想不通,為什麼小彌要繞這麼大的一個圈子,讓她們深入內部,甚至是不惜解-放這裡?
「我是屍體之一,只有讓你們解-放了所有屍體,我才能如願以償逃出去,但作為交換,你們兩個人必須都死在這裡,繼續維持這個內部。」小彌走過來,將槍口切切實實釘在了安夜的額頭上。
「所以,死在這裡吧,安夜。」小彌誘-導,哄著:「為了我,死在這裡吧。」
安夜不肯屈服,但她別無他選。
她一下又一下啃咬下唇,是緊張的訊號,也是比較私人的小動作。
安夜第一次離失敗這麼近,離死亡這麼近。
她曾經無所畏懼,那是因為有白行在,他總是潛意識給她安慰,讓她依賴。
但是顯然,這一次,白行幫不了她了。
白行現在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安夜的唇瓣發顫,如同瀕臨枯萎,搖曳落下的花瓣。
她不動聲色,想著怎麼逃開。
但是不行,別說現在槍還是抵在她的額頭上方,就算她往別的地方躲,那槍一打過來,速度驚人,幾下就能戳出一打的血窟窿。
安夜得再想想辦法,不要自亂陣腳,不要急。
現在她就在內部了,雖然離危險最近,但何嘗不是離勝利最近呢?
安夜環顧四周,突然發現不遠處的大叔醒來,朝她眨了眨眼。
安夜心稍定,不免想到隻身一人來這裡的大叔,說不定冥冥之中,就有人幫著大叔來找到他們,這是一個變數,可以好好利用。
說時遲那時快,大叔幾步衝過來,一下子撂倒了小彌。
小彌的槍朝天開了一發,還未來得及下死手,就被安夜狠狠扇了一個巴掌,險些扇懵了。
安夜想奪槍,力道卻沒有小彌的大。
小彌現在才反應過來,抬手就要開槍。
「砰」的一聲,槍走火了。
子彈脫膛而出,呈直線模式,通往安夜的心臟。
安夜閉上眼,這下是真的認輸了。
忽然,有人推開安夜,以身擋人,沒入了那一枚子彈。
是白行!
安夜聲嘶力竭,一句一句叫魂似的喊白行的名字。
白行說不出話,皺眉,一雙眼緊緊閉合著,鼻翼上滿是薄汗。
他疼極了,很快的,又昏睡過去。
怎麼會?
這個人居然還想著幫她擋槍?
安夜不知該怎麼辦,只能伸手,手忙腳亂去捂住白行的傷口。
但他的血還是四處涌動,像是漏了沙的娃娃,怎樣都捂不住隨風流逝的沙土。
這樣的感覺令她絕望。
「怎麼會?怎麼會?別死啊……白行!」
安夜一聲又一聲喊著,語不成調,細聽,還帶著哭腔。
可小彌沒興緻理會這樣的兒女情長,她冷笑一聲說:「死了正好,免得我還要下手,該送你上路了,安夜。」
小彌再次上膛,扣動扳機,彈簧連著彈匣的聲音,一下子充斥在屋內,震痛人的耳膜。
安夜說不上是絕望還是什麼,她顫抖著,摸了摸白行的鼻息,發現他的心臟停止了跳動,已經死了。
白行死了?
就這樣……死了。
安夜說不清楚是想哭,還是想笑,笑自己的自不量力,嘲諷自己的一切。
她想報仇,但是無能為力,是她傻,錯信小彌。
現在被報復了,活該她倒霉。
可安夜再怎麼能耐又有什麼用?
白行死了……
這個曾經和山一樣高大,幾乎無所不能的白行死了。
安夜閉上眼,腦海中都是白行的面容——他生氣時,幾乎不說話,但手臂會微微顫動,皺起眉,鼻翼上會出汗;他笑起來的時候,眼尾內斂,並不是特別陽光燦爛,卻讓人心窩一甜;他不會做什麼特別膩歪的事情,但總能第一時間給你安全感;他總是孤身一人觀測著什麼,但了解他以後才知道,那是獨屬白行的溫柔。
這麼好的一個人,像是光一樣,曾經把她從泥濘中拉出來。
這麼好的一個人……
怎麼會?
安夜認輸了,她報不了仇,所以和白行一起死在這裡好了。
她輸了,這一次很徹底,傾家蕩產,唯一的寶貝,全輸了出去。
她就是個賭徒,這一次自食其果。
「砰。」
小彌開槍了,朝著安夜的頭,爆了一槍。
安夜能聽到那枚子彈破風而來,帶著高頻率的聲音,嗡嗡猶如蚊鳴。
按照那個速度,子彈估計會瞬間貫穿她的腦殼。
「跟我來,安夜,別猶豫。」——不知從哪,傳出了這個聲音。
安夜站起身,忽的朝聲源的方向跑。
她不知道有沒有躲過子彈,但她想來是沒有,因為在她陷入黑暗的同時,也感受到了子彈沒入肌膚的一瞬間。
但在死亡的前一刻,她還是從死神的鐮刀下面溜了出來,根據指引,來到了另外一個地方。
安夜覺得自己漂浮在天上,她緊閉雙眼,耳朵有一個熟稔的聲音——「我是白行的眼睛,你還記得我嗎?聽我說,我毀了我自己,換回來你這一次機會,一定要好好把握,明白嗎?」
安夜似懂非懂,她點了點頭,瞬間掉了下去。
她砸回了自己的身體裡面。
「呼。」
安夜驚醒,她覺得頭疼。
她揉揉額頭,發現電腦還開著,裡面的文檔是《縫隙之語》,才寫了開頭,沒有結尾。
什麼意思?
安夜不懂。
此刻,她受到了主編的簡訊,信件內容是:有新的責編來接管你了,叫白行。
白行?
安夜不自覺用筆寫下「白行」這兩個字。
她用的是吸墨鋼筆,濃郁而粘稠的墨汁沾上了平滑的信紙,似有魔力一般,深深將這個名字印在紙上,清麗娟秀。
熟稔的名字,很好聽。
她又頭疼了,總覺得似曾相識。
安夜捂住額頭,這一次,她不住回顧記憶里的畫面,想起了全部——白行是她的戀人,死於非命。
而這一次,她回來了。
安夜明白了,全部明白了。
這是一個循環,難怪她從前覺得這個名字熟悉,原來是這樣。
她在那個內部的樓道發現無數條刻過的痕迹,那都是她從前循環時經歷過的。而大叔,肯定是從前的她留下了什麼循環,但情況不好,她再一次失敗了,所以會失去記憶,懵懵懂懂經歷先前的所有。
而這一次,她擁有記憶,究竟能不能改變未來?
快瘋了,安夜快要瘋了。
而此刻,門鈴響起,來人正是白行:「你好,我叫白行,是你的新任責任編輯。」
「你好,我等你很久了,白行。」
安夜顧不上合不合規矩,她踮腳,一下子摟住了對方,抱個滿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