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縫隙-1
「即使我不去看,我也知道她無所不在。
或許她正伸出兩隻青白色的手,指節纖長,猶如干硬的竹制筷子一般的牢牢攀附著牆壁與柜子側面。
就在那縫隙之內,那一雙手,正慢慢地借力爬出,整個身子都能從那狹窄的範圍之內鑽出來,慢慢的,一點一點……
我再也無法用東西塞住那道縫隙了,更別提是在那道縫隙裡面的可怕女人。
伴隨著她低迷零落的笑聲,我手足無措地掙扎著。
然而這一切也落入她的眼中,那幽深而神秘莫測的瞳孔之內……」
這是安夜連載在恐怖雜誌《子不語》里的一篇靈異文,名叫《縫隙之語》,這一引人遐想的小段,也是她覺得最為精彩的部分。
安夜就是靠寫恐怖小說吃飯的,也是雜誌社力捧的當紅作家,每周都要給雜誌社送上六千字的連載,可她的拖稿能力不是一般的強,面對責任編輯的催稿還是有著相當老辣的應對,甚至於普通的編輯都奈何不了她。
好巧不巧,雜誌社又換了一名新的責任編輯。
這名責任編輯的名字也非常好聽,他叫做——白行。
安夜不自覺用筆寫下「白行」這兩個字,她用的是吸墨鋼筆,濃郁而粘稠的墨汁沾上了平滑的信紙,似有魔力一般,深深將這個名字印在紙上,清麗娟秀。
白行?
總覺得似曾相識。
沒有給安夜過多的思考時間,門鈴發出急促的響動。
安夜開了門,發現是一名眉目周正的男人。
對方拿出脖子上掛著的工作證,認真道:「你好,我叫白行,是你的新任責任編輯。」
安夜頗無語:「那麼,白行編輯,請問為什麼不事先和我通個電話?萬一我不在家呢?」
「前幾任編輯告訴我,凡是你想拖稿,事先電話都會以不在家或者出門尋找素材為由搪塞責編,所以今天,你是要出門還是要尋找素材?」
他說得一本正經,可一點都不像是開玩笑。
安夜心中淚流滿面,看來新任編輯段數很高啊,她要栽了。
她反駁道:「那麼,為什麼就沒有我已經寫好了稿子的選項?說不準這次我沒有拖稿,早已經寫好了呢?」
「哦,那麼,你寫好了嗎?」
安夜心虛:「沒有……」
「所以?」白行挑起劍眉,嘴角卻沒有勾起愉悅的弧度,看來是覺得安夜太小孩子脾氣了,可又沒有覺得她這樣小孩子脾氣有多可愛,或者多惹他發笑。
「咳,我要出門收集素材,上頭應該告訴過你吧?當我的編輯需要做些什麼……」安夜拎了自己隨身帶著的包,在門口穿好蝴蝶結低跟皮鞋。
白行似乎事先就翻閱了安夜所有的資料,此時答道:「知道,需要陪同尋找素材,也就是民間傳說,每一個故事都是有所依據,甚至是真實的,這是一大賣點。」
安夜露出個不懷好意的笑容:「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呢。你知道前幾任責任編輯為何辭職嗎?就是因為見識到了那些東西,被纏上了,我的故事,可不單單隻是虛構的故事啊。」
「嗯。」
聽到對方只是冷淡的『嗯』了一聲,安夜想要捉弄人的心情便大打折扣,現在不害怕只是死鴨子嘴硬吧?我說的看到鬼怪,可不是騙人的呢。
想著這一名責任編輯早晚會有嚇尿褲子的時候,安夜的心情就愉悅了起來。
車是白行開的,安夜只負責坐在副駕駛上當乖小孩。
她此時買了一串路邊的烤魚丸津津有味吃著,因為怕冷,還關了所有的車窗,導致整個車廂里都瀰漫著揮之不去的醬汁味,融合了坐墊的皮革澀味,真是臭得渾然天成。
白行皺眉,剛想開口提意見,就被安夜遞過來的一張圖給堵住了嘴。
那張圖是07年的黑白老照片——高高的樓閣,有點老舊,隱約能看見拉門泛白色的鐵鏽。
安夜含糊不清道:「唔,你看這裡,05年搬進去的那戶人家突然死了,之後07年又有人入戶,也死了。有人說是有鬼從縫隙裡面爬出來呢,風靡一時的都市傳說縫隙鬼就是出自那裡的,我們去看看?」
「嗯。」白行話少,又一個單音堵了她的嘴。
安夜吃完了串子,吮了吮指節上的汁液,一個不小心,將唇瓣的口紅染了上去,就好像出血了一樣,艷麗地有些扎眼。
似乾涸了的血漬印在橫條糾葛的肌膚上,深深淺淺,嵌入了眾多的紅道子。
和那張照片上的手一模一樣。
安夜不自覺又從背包深處拿出了那張照片,縫隙鬼的靈感也是來源於這封匿名信。
她情不自禁陷入了深思,照片里那雙慘白的手正攀附在牆壁與柜子側面之間,縫隙之內黑漆漆的,若是不注意看,真是會以為這是什麼假肢插|入其中的惡作劇,畢竟怎麼可能有人能鑽到這樣一道縫隙之內?
可安夜不覺得是那麼簡單,雖然這五指生硬地像是破敗的竹制筷子,但是那縫隙之間,越仔細去看,就能發現由無數色塊組成的照片裡面,還有著什麼。
這只是一種感覺。
而安夜也順從這種感知,仔細觀察著照片里那道縫隙。
黑漆漆的,明明什麼都沒有嘛。
根本就沒有任何的光線,就連那手指都是黑白摻半的色調,更別提黑暗深處的間隙了,即使那黑乎乎的影子連接著兩隻手的手腕盡頭。
或許仔細看,又能從中發現什麼?
安夜的眼睛有些眩暈,因為注視那個地方太久了。
她下意識用力閉眼再睜開,想要用眼皮里的液體滋潤一下眼球,這樣才好看得更清楚一點。
她再次睜開眼,餘光瞥了一下照片那個間隙。
突然,有什麼淺白的東西從中掠過!
她再眨眼去看,又似乎沒有了。
剛才那種白色的幻影應該是自己眼球轉動速度太快了,將不同的畫面糅合在一起產生的幻覺吧。
安夜有些遺憾地將照片收好,似乎是失望沒有發現什麼東西。
可就在此時,心底有一種強烈的暗示,驅使她,催促她再次拿出了照片。
那種肯定有什麼出現的感覺異常強烈。
她再次拿出了這張照片,細緻注視著——
那個縫隙里不只是黑漆漆的影子,似乎還有一點白色的東西,泛著寒光,帶著一點點的猩紅。
如果不仔細,肯定看不清楚。
那個白點不是從屋外照入的光,因為四周都是黑暗昏沉的氣氛,根本沒有什麼光能那麼突兀地,從中穿過。
如果真的要說的話,那裡面真的如這個匿名者所說的是縫隙女的話,那麼這一點白,就像是讓人不易察覺的眼白部分……
這是一隻眼睛嗎?
安夜被嚇了一跳,照片隨之跌落在地。
白行已經停下了車,他紳士地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又在安夜驚嚇的過程中,迅速抽走了那張照片。
他敲了敲後座車門,藉以來提醒安夜:「接下來的路得去問問,公寓的地點也不知道該怎麼走。」
地點?
安夜想起了什麼:「你剛才那張照片的後面有一個地址,你看看是什麼?我找找看報紙,上面有寫地點。」
她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匆匆忙忙從座位旁邊拿出那張報紙,在報道後面發現了一行地址:臨安鎮倉後巷13號。
白行也隨之回答:「臨安鎮倉後巷13號。」
兩個地址是一樣的?那麼……這個縫隙裡面的雙手就是在那間宅子裡面拍攝到的嗎?
可古怪的是,如果只是投稿,那麼應該是讀者想讓她寫這個感興趣的東西,甚至是去尋找一些相關圖片。
這是一張照片,那就是說是那個讀者親身經歷並且拍下來的情況。
可偏偏這名讀者似乎不願意讓其他人知道自己是誰,不單匿名,就連信封上也沒有留下任何的蛛絲馬跡,只有臨安鎮的郵編以及字樣。
如果這張照片后的地址就是拍攝地點,那麼是否可以說明,這個讀者是真的在縫隙女所在地看到過這樣古怪的畫面?
這位讀者和現在那座鬧鬼公寓又有什麼關係呢?
可他又為何這麼執著要寄信給安夜呢?
然後只是投稿,又為什麼要附上地址呢?
顯然,他對安夜在《子不語》撰寫靈異小說需要實地採訪的事情非常了解,甚至以這個東西作為誘餌吸引她。
安夜的雙腳突然有些發麻發燙,血液被抽空,雙腿一下子軟了下去,險些穩不住力氣。
這樣血氣上涌的感覺不知道是因為收穫了創作素材感到的興奮,還是這種特殊的巧合引發出的恐懼。
是有人故意設置了這樣的陷阱,引誘她去那間公寓嗎?
公寓裡面,又真的有奇怪事件嗎?
安夜扯出一抹微笑:「白行編輯,有膽子和我孤男寡女在外面露宿嗎?」
白行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安夜也沒想過這個悶葫蘆會開口說話,她將唇上的口紅狠狠擦凈,露出素色粉潤的薄唇。
總覺得那樣的艷紅會帶來不幸一樣,還是抹乾凈比較好。
天色漸晚,路燈散發出昏暗的光線。
小鎮比較偏僻,入口又是行人較少的車道。
安夜與白行索性走路過去,想去十幾米外的那片住宅區打聽一下,或者先找間民宿住一晚上。
他們找到的是一間懸挂著自製酒瓶吊燈的窄小旅店,門敞開著,裡頭客人不多,卻有飯菜香飄了出來。
安夜飢腸轆轆,她率先進門,對老闆說:「我想要訂兩個房間,最好是倆隔壁。」
老闆是一位三十多歲的中年人,看起來有些古板,沒有謝頂的趨勢。
他說:「好,要帶晚飯嗎?帶晚飯多加十塊。」
「好,到時候再給我拿兩瓶啤酒。」
「你們去裡面等吧,飯廳在走廊後面一點的地方。麻煩留個身份證,我登記好再還給你們。」
安夜和白行遞出了證件,然後往走廊裡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