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人偶-19
安夜現在才感受到了什麼叫牽一髮而動全身,她太高估自己的體格了。
她完全忘記自己現在受傷,平時躺在床上是因為手術后的麻醉藥效未過,一旦起身,就能感受到切實的痛楚。
很疼啊。
她的五臟六腑都像是被潑了一層硫酸般,充斥著一種乾澀炙熱的疼痛。她渾身都似要燒起來,幾乎要暈厥過去。
她的額頭滲出一層熱汗,濕膩膩的,混淆著眼角因發燙溢出的淚水。
「嘶……」
就在此時,她的身側突然響起了什麼,猶如機械生鏽那般,發出咯噔的扭動聲,又像是被踩碎了變得殘破不堪的塑料碗。
那種悉悉索索,猶如私語的聲音讓她頭皮發麻。
安夜甚至不敢轉身去看,她怕看到什麼,她又怕看漏什麼。
不能錯過任何一個步奏,不然,白行將因她而死。
她不要!
絕對,不能再讓白行受到傷害了。
這次,也該由她保護他了。
何況,她的命原本就是白行換回來的。
她大膽地扭頭,看到是那隻人偶緩緩轉身了。
人偶的臉上還掛著那種蠱惑的笑容,它站在地面上,彷彿不會動一般,靜靜地直立在原地。
安夜不知該從何下手,她知道,它是能動的,還能殺人。
就像是殺死高小姐那樣,它幾乎有足以扭斷人的脖頸的力度。
她會殺死白行,猶如碾死一隻螞蟻。
太不可思議了,可是這也是完全存在的事情。
她只能被迫相信這樣匪夷所思的現實。
安夜靜靜注視著人偶,她突然想到了,其實這隻人偶一直跟著高小姐吧?
起初高小姐殺死那兩個女孩的時候,它就一直跟在她的身邊。
殺死第一個女孩時,它奪走了她的聲音。
後來又因高小姐無力抵抗,而殺死了她,奪走她的身體。
現在,這隻人偶又跟在自己的身邊,想要奪走她的生命呢。
不過安夜福大命大,怎樣都挺過來了。所以,它想要退而求其次,奪走白行的靈魂。
安夜想到了那個在旅遊小鎮看到的人偶劇,那部劇的主旨不就是——女孩撿到娃娃,娃娃奪走她的靈魂。最後女孩變成人偶,人偶變成娃娃了。
所以,現在它也想重演這一齣戲嗎?
明明連心都沒有的東西!
安夜從柜子里抄出一把水果刀,她嗅了嗅,上面還有水果的味道。
安夜自言自語,啊不,她是在對人偶說話:「我現在要殺了你,我不會讓你奪走他。你只是沒心的傢伙,你沒有資格奪走任何人的生命!」
人偶還是站在原處,一動不動。它臉上噙著笑容,在燈光照耀下,愈發的艷麗,像染了一層的血液一般,透著一種流動的美態。好像,她的木製唇內真的擁有人的血管那般,透著自然且動人的紅潤。
安夜咽了咽口水,她忍不住伸出手去,碰了碰那個人偶的臉。
忽然,她像是被蛇咬了一般,猛然縮回手。
是熱的!
它的身體,居然真的是熱的!
安夜如臨大敵,一臉驚恐地看著人偶。她的手裡還拿著刀,可這時卻被現在的情況震撼地無法動彈。
她盯著人偶,一時間無從下手。
這樣,就好像她要殺死一個人一樣。
她……真的要這樣做嗎?
安夜遲疑了一會兒,她回過神來,自己險些被人偶所蠱惑了。
她必須殺死它啊!它可是要殺死白行的東西,不管是人還是人偶,傷害她所珍愛的人就必須付出代價!
人偶突然咧嘴,無聲地笑了。
它看著安夜,眼睛眯成了又黑又粗的一條線。
它在嘲笑她的無能與無知,也是在宣告自己對白行軀體的所有權。
「我就知道你會動,你別想騙我。」安夜抄起刀,直接往人偶的方向刺下。
人偶的動作很快,它直接避開了兇器,跳上白行的鐵架床。
安夜的水果刀走了空,她的刀尖撞擊在瓷磚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刀面由於慣性往一側傾斜了下去,險些扭傷她的手腕。
安夜強迫自己站起來,即使她渾身疼得要虛脫,腳步虛浮踉蹌,她也得站起來。
人偶已經站到了白行的臉前,它靜靜注視著白行,臉上帶著那種古怪的笑容。
安夜將刀狠狠劃去,想要攔腰截斷人偶的身體。
可是對方的速度太快了,就像是一陣風一般,嗖的一下就不見了蹤跡。
而她的刀面還停留在白行的臉側,就只有兩厘米的距離。
不,不行,她不能這樣。
她會被引入圈套,很可能她會親手殺了白行。
「我不會被你欺騙,我不會傷害他。」安夜說。
人偶的嘴角微微下垂,它從柜子的桌面上爬下來,走到了白行的耳後。
它突然伸出手,鉗住了白行的脖子!
安夜衝上去將對方的手掰下,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在她遲疑之間,那人偶突然轉移了目標。
它將手掐在了安夜的脖子上,它現在想要的是她的命!
安夜一下子坐倒在地,她無法抵抗那一雙強而有力的手掌。由於被掐住了喉嚨,她無法出聲,也無法呼救。
她這時才看到了桌面上的傳呼鈴,可是已經沒有時間了。
安夜無法按到那個傳呼鈴,這一切都發生地太突然了。
她的眼眶幾乎要被睜裂,血管充斥著血液,眼前一陣發黑髮暈。
安夜覺得好疼,可那人偶還在笑。
怎麼辦?
她還是得死嗎?
被它奪走了靈魂,她就成了沒有心的空穴。
不要……她不要。
安夜伸手想要摸前面的水果刀,她的手指費力攀爬了一下,還差一點距離。
她要親手,將這個東西的腦袋割下來。
她的潛意識這樣告訴她,只有毀掉人偶的身體,她才能活命。
安夜緩緩閉上眼,眼睛只能睜開一道縫隙了。她幾乎不能出聲,也幾乎要窒息了。
安夜的心臟劇烈躍動著,想要突破胸肋的圍堵,躍出體內。
「吱——」
那人偶突然掙紮起來,它鬆了一點力道,渾身痙攣一般地扭動著。
安夜重新呼吸到了空氣,她大口大口汲取著,完全說不出話來。
她睜開眼,望向前方,是白行,是他將刀刃刺入人偶的身軀之內。
「吱——」
那人偶發出像是老鼠一般刺耳尖銳的悲鳴,它的眼睛睜大,眼珠子黑溜溜的一點來迴轉動著,手臂無力地下垂。
「掐住它的脖子。」白行有氣無力說。
安夜照做,將人偶按在了地面上。
白行直接一刀下去,將人偶的頭顱與身軀分離,將它整個肢\解了。
做完這樣,他像是體力不支一般,大口大口喘氣,一句話都不能夠說出口。
安夜忍著身上的痛楚,將白行扶倒在床上。
而地上那些屍肢殘骸,則留給聞風而來的小周等人處理。
真好,白行醒了。
他沒死。
而在她臨死之前,對方又救了她一命。
安夜趁著白行還有意識,問他:「你醒的真及時,不然我可能都要死了。」
白行氣息孱弱,此時虛弱地說:「我是你的責任編輯,所以,要對你負責。」
安夜聽了這句話,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又覺得哪裡都很正常。
很快的,她又睡著了。
這次,不知怎麼的,安夜睡得很安穩,一夜無夢。
再次醒來的時候,白行還沒醒。
而她周圍都圍滿了人,有總編還有一些編輯部的同事。
總編禿了前額的臉湊到她面前,傷感說:「小夜子,你總算醒了。我還以為雜誌社要少了一座金山了呢。」
同事小張錘了他一下,笑著說:「安夜姐,你身體還好吧?」
安夜搖搖頭說:「沒事,健壯著呢。」
她下意識看了看白行,總編會意說:「白行早上醒過一次,後來又睡了,還沒好全呢。嘖,不過這裡男女混鋪的,真不是人幹事。萬一你有個吃喝拉撒呢,一男人在多不方便。」
安夜乾咳一聲,她沒敢說是自己硬要搬來的。
總編將花遞給安夜,斟酌著說:「其實我來不止是看看你,就是……你也知道之前遇到那麼多事,你那小說的風評比較複雜,但是,人氣是很不錯的!而且吧,你看現在事情也過去了,雜誌停刊都快近一個月了,是不是該……?」
安夜氣笑了,這總編真是無縫不下嘴,蒼蠅一樣,找著挖錢的機會就不肯放過。
她故意擺出為難的樣子說:「上面說給您加工資了?您催更催得這麼勤?」
「哪能啊……」
「哎,其實我經歷過這麼多事情,自己是真的不想再從事寫作工作了……」
總編堵她:「多經歷一些就當增長閱歷,你是知道的,坑文總不大好……會損陰德的。」
安夜險些要噴了,什麼破理論,神神叨叨的都敢往她身上套。
她說:「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下周我看看能不能交稿。」
「那你好好保重身體,不要累著了,文不急,只要你肯寫,我等你,啊!」
「知道了。」安夜無奈。
好不容易送走了這些人,她打開對方留下的筆記本,調開文檔斟酌著下筆。
其實那個故事也接近尾聲了,她是該給它一個結局了。
安夜下筆,她這樣寫著——
「猶如它真的有生命一般,我輕撫著它的面龐。
它的體溫尚且帶著餘熱,就好像與我的體溫一致,好像是我親手將它創造出來。
它的身上流淌著我的血液啊,我這樣想著。
我看著它的目光,也變得愈發柔和了起來。
明明,它奪走了那麼多人的生命,我應該將它殺死的。
可我對它的狂熱以及喜愛,完全不比其他人少,也超越了它所犯下的罪孽。
所以,我將一直陪伴在它的身邊,陪伴著它做它愛做的事情。
「那麼,晚安了,這個世界。」我的手上沾滿了那個死去的女孩的鮮血,我關上了這間房門,帶著人偶離開了這所公寓。」
安夜給的結局是,主角終於被人偶所蠱惑,發自內心愛上了人偶,並且由於有這種朦朧的愛意驅使,她和人偶一同殺人犯罪。
這種病態的愛戀大概源自於孤獨吧?
畢竟,人都是喜新厭舊的,誰又能擔保那些被冷落的玩具,曾獲得人們喜愛的玩具不會心懷怨念呢?
所以,請不要遺忘任何在角落裡的玩具呢。
說不定,還有它們在默默注視著你呢,以它們自己的方式渴求疼愛。
——是那種焦灼而又期盼的視線。
安夜寫了整整一周才寫完這個故事,她將故事上傳給編輯,而白行的身體也逐漸好了起來。
閑暇時,她也會和白行說一下話,一同沐浴陽光什麼的。
她問他:「還記得之前你抱著我摔到樹上嗎?萬一那下面沒樹呢,你怎麼辦?」
白行心情似乎很好,他閉著眼,呼吸清新的空氣,說:「那麼就死前抱一下。」
「什麼?」
「樹枝長到了路面以上,下面肯定有大樹,我不會估算錯誤。」
安夜嘀咕一句:「你還真是自信啊。總之,這次死裡逃生,我們都很幸運,我也很感激你,要不是你,我可能還活不到現在。」
「我說了,要對你負責,所以這是該做的。」
「那麼,白大編輯,以後也請多多關照。」
白行睜開眼,他看了一眼安夜,突然笑開了,如沐春風,他說:「也請你多多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