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幾日後,鍾文謹從崔九懷那裡聽說了林大奶奶一事的詳情。
正如林大奶奶陪房陳金家的所說,程大姑娘的確與那張姓清客私定終身,程宅規矩嚴,等閑不得見面,只鴻雁傳書寄相思,而這替他們傳書的鴻雁乃是程大姑娘身邊的一等丫鬟冬青的弟弟,乳名叫燕哥兒的。
偏這燕哥兒是個好酒的,有一日與林大奶奶的奶兄王貴吃酒吃多了,就把這事兒給禿嚕出來了,王貴立時報與林大奶奶,而林大奶奶一早就對林南生這個出身好長相好-性子好學識好的姐夫覬覦已久,這樣的把柄送上門,她豈會不把握住?
她一邊讓自個奶兄盯住燕哥兒的一舉一動,一邊暗中臨摹程大姑娘跟那張姓清客的字,等臨摹的七七八八時,便先以張姓清客的名義給程大姑娘寫了一封信,約她在慈安寺功德林見面。見面的前一日,又以程大姑娘的名義給那張姓清客寫了一封信,信里說他倆的事兒已被程大老爺發現,程大老爺欲叫人暗中處死他,讓他趕緊趁夜逃走,並叮囑他此生莫再回京,也莫要回鄉。
官家小姐再好,自然也沒有性命重要,那張姓清客接信后立時收拾細軟連夜逃亡異鄉,而毫無所覺的程大姑娘次日去往慈安寺,半夜支開伺候的丫鬟、婆子,獨自一人去了功德林,然後被埋伏在那裡的王貴一錘敲在後腦勺上,昏迷之後被活埋到了地下……
之後林大奶奶再以程大姑娘的名義留書給程大老爺夫婦,言明自個與那張姓清客情投意合,因二人身份懸殊,家中父母必然不會應允,故決定私奔去往他鄉,祈求父母原諒云云。
因林大奶奶留書的字跡與程大姑娘幾乎無異,程大姑娘與那張姓清客又遍尋不到,程大太太自然就信了,於是強忍悲傷與憤怒,用雷霆般的速度善了后。
也正因如此,崔九懷查起案子來才會困難重重。
然而崔九懷不能幹的,程大太太卻能,她從永定侯府離開之後,就叫人捉了林大奶奶的奶娘王勇家的跟奶兄王貴,當著王勇家的面,將王貴的手指頭一根根的往下砍,等砍到第三根的時候,王勇家的就全交待了。
然後程大太太就拿著王勇家的簽字畫押的供詞去了林府,拍到林家大太太跟林南生跟前,要求他們讓林大奶奶暴斃,不然的話她就將供詞送到大理寺,到時兩家名聲一起完蛋。
不過一個媳婦罷了,雖育有一子一女,但跟林大爺這個家族繼承人比起來,哪裡又算得了什麼呢?林家又不傻,怎可能幹出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兒來?自是無有不應的。
之後的事兒,就像何穗所說的那樣,小丫鬟故意在夾竹桃樹下摔散藥包,混了一堆夾竹桃枝進去……
十三歲的小姑娘,就能有這心機,真是天生宅鬥技能滿點呀,若不是遇上自個這個異界來客,單憑崔九懷一人,怕是連屍骨的年齡都搞不清呢,查不出其身份,也就談不上洗冤,林大奶奶可不就成了人生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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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呀,案子之所以能告破,全靠我夢裡得來的聰明才智,你可得好好獎賞我才行!」鍾文謹雙手托腮,一臉期待的看著崔九懷。
崔九懷欲效仿前朝那位唐仵作,寫個探案筆記,以其能對後人有些許幫助,這會子正在書房裡奮筆疾書呢,聞言頭也沒抬,只哼道:「哪裡告破了?大理寺的卷宗上寫著的可是『待破』!」
鍾文謹往桌旁一趴,邊欣賞他龍飛鳳舞的狂草邊笑嘻嘻道:「明面上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根本無須理會,真-相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便是了。」
笑完突然「咦」了一聲,哈哈大笑道:「哎喲,你這寫的什麼東西呀,鬼畫符一樣,你自個倒是看的懂了,旁人能看得懂?」寫個卷宗還用狂草,難辨認程度堪比醫生的藥方,鍾文謹盯了半晌,只認出了幾個助詞。
草書省時省力,回頭成書時再用楷書抄錄一遍便是了,崔九懷並不覺得有甚問題,他抬眼撇了下鍾文謹,見她杏眼圓睜,一副困惑的模樣,不禁嘴角翹了翹,打趣她道:「哎,到底是不識字的睜眼瞎,端端正正的楷書,被你說成鬼畫符,被人知道了,還不得笑掉大牙?」
這是楷書?我讀書少,你別蒙我!鍾文謹柳眉倒豎,張口就要噴他,話到嘴邊才想起自個扮演的乃是個「文盲」,只好又憋了回去,扯了扯嘴角,露出個天真無邪的笑來:「啊,這是楷書?虧得二爺告訴我,不然我還認不出呢。哎喲,讓我瞧瞧,嘖嘖嘖,難怪人常說二爺一字千金,這楷書寫的可真是好看……就是潦草了些,看不出橫平豎直的來。」
說完,又作「羞澀」狀,訕笑道:「我不懂這個,亂說的,若哪裡說的不對,二爺可別怪我。」
崔九懷噎了下,心下有些後悔,不該這般忽悠她,回頭要是她在外頭見了草書,卻一口一個楷書,旁人若反駁,她將自個搬出來,說自個說與她的,到時自個的臉面豈不丟盡了?思慮至此,他忙賠笑道:「我與奶奶玩笑的,這不是楷書,是草書。」
鍾文謹「怔」了一下,隨即臉色沉下來,甩著帕子倒退兩步,往身後太師椅里一坐,淡淡道:「二爺才高八斗,而我只是個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的鄉野村婦,我們之間雲泥之別,委實不合適再歇在同一張床-上。」
「奶奶又要罰我睡書房了?」這還得了?崔九懷忙將筆擱下,起身來到鍾文謹跟前,手搭到她肩膀上,邊揉-捏邊說好話道:「是為夫不對,原不該逗你的,奶奶想怎麼罰我都成,只別罰我睡書房便好。」說著說著,身子俯下來,湊到鍾文謹耳邊,曖昧道:「好幾日沒服侍奶奶了,奶奶想不想我?」
鍾文謹哼道:「我一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的鄉野村婦,哪裡敢肖想二爺這樣的侯門公子哥!」
崔九懷笑出聲來,抬手在她臉蛋上捏了一把,笑道:「看來奶奶氣的不輕呢,怕是沒個千兒八百兩的,是不能消氣了。」
裝模作樣一回就能得個千兒八百兩的,這買賣倒是划算的很呢。鍾文謹剛想附和,這時四處亂晃的眼睛卻瞄到了博古架上一物,她眨眨眼,再眨眨眼,然後激動的一下站起來,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一下將其拿到手裡,轉身對崔九懷道:「把這傢伙給我,我就消氣。」
「別亂動!」
崔九懷腿一軟,想衝上去搶回來又怕搶奪間走火,向前幾步又倒退回來,抬手朝鐘文謹示意,嘴裡一疊聲道:「放回去,哪裡都莫碰,照原樣放回去,聽話,快點放回去,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萬一走火,可是要人命。」
鍾文謹卻沒聽他的,不但沒放回去,還直接擺出個標準的射擊姿勢,對著窗外梧桐樹上的一隻麻雀就開了一槍。
「砰」的一陣白煙從銃口噴出,樹上麻雀應聲落地。
鍾文謹掐腰,仰天哈哈大笑,練什麼功夫嘛,又累又費勁,有了火銃,自個這個昔日的神槍手就復活了,簡直不能更美妙!
聽到槍聲的時候,崔九懷險些沒嚇死,就怕下一秒鐘文謹渾身是血的倒下去,然而她不但沒倒下去,還在她興高采烈……而且,她連火銃都會使,火銃這種貴重的東西,除了神機營的火銃隊,外頭統共就沒幾把,她一個小仵作又怎可能弄的到?她前世到底是個什麼身份呢?
疑惑雖疑惑,但更多的卻是氣憤,他快步走到她跟前,一把將火銃奪過來,放回博古架上,然後將她打橫抱起,毫不憐香惜玉的丟到書案上,翻過身子來,巴掌對著她的屁-股就抽下去,邊抽邊訓斥道:「反了天了你,火銃都敢玩,若是傷著自個怎麼辦?都怪我太縱容你了,把你寵的不知道東南西北了,今兒我非得好好教訓教訓你,讓你知道什麼叫夫為天,看你還不敢胡作非為!」
雖然不怎麼疼,但一把年紀被打屁-股,羞恥度簡直爆表,鍾文謹面紅耳赤,惱羞成怒的罵道:「你敢打我?好啊,我長這麼大,我父親母親都沒動過我一根手指頭,你算什麼東西啊,竟然敢打我!家暴不能忍,我要合離,不跟你過了,必須合離!」
「合離?虧你說的出口,我對你這樣好,你竟然敢說合離?」,崔九懷簡直要被氣死了,「還我算什麼東西,你說我算什麼東西?我是你相公!」
鍾文謹哼道:「馬上就不是了!」
「成。」崔九懷略打了幾下,就罷了手,自個往太師椅里一歪,哼道:「你交-合離書吧,我倒看看哪個衙門敢判!」
「你……」他又不是真的家暴,鍾文謹不過隨口一說罷了,原沒想真的合離的,便沒再與他鬥嘴,只朝火銃的方向努了努嘴:「不合離也成,把這火銃給我。」
崔九懷不愛用這個,這火銃自打得來便一直擺在博古架上長灰,給她倒也沒什麼,瞧她方才隨手一槍就把麻雀打下樹的架勢,一看就是箇中好手……不過平白被她嚇了一場,若就這樣輕易給了她,往後她豈不更加肆無忌憚了?故而他伸手挑了挑的下巴,別有深意的笑道:「今兒晚上服侍好了爺,爺就賞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