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永定侯府在長寧街,武寧伯府在長興街,中間只隔了長榮街一條大街,又坐的是馬車,不過盞茶的工夫就到了。
今兒是四姑奶奶回門的日子,武寧伯府早就使人在街口哨探著,馬車才剛拐入長興街,哨探的人就跑回來傳信,守門的家丁們得了信,立刻開側門拆門檻。
馬車由側門駛入,到了二門前停下來,鍾文謹與崔九懷各上了一頂由四個健壯婆子抬著的青稠小轎,去了武寧伯太夫人馬氏所住的壽安堂。
鍾文謹祖父仙逝后,馬氏便將幾個庶子分了出去,只留了兩個嫡子,武寧伯鍾時松跟次子二老爺鐘時濤在身邊。武寧伯鍾時松膝下一子四女,其中大爺鍾文軒大姑娘鍾文敏是正妻岳氏所出,二姑娘鍾文清、三姑娘鍾文芳、四姑娘鍾文謹分別為王姨娘、呂姨娘、潘姨娘所出。二老爺鐘時濤與二太太張氏僅有一嫡子鍾文敬,府中行二。
因為裡頭早就得了信兒,鍾文謹與崔九懷到壽安堂時,諸人早就到齊了。不過因為在場的只有嫡枝嫡系,本就香火不旺,且已嫁的一嫡姐兩庶姐並三個姐夫還未到,比起永定侯府敬茶時的場面,的確冷清了些。
兩人先拜見了長輩,崔九懷又與大爺鍾文軒、二爺鍾文敬兩個小舅子廝見過,並各奉上一套文房四寶作見面禮。
才剛落座,張氏就對鍾文謹道:「謹姐兒怎地不帶琰姐兒、小崢大爺來?他們雖不是你親出的,但到底叫你一聲母親,我們武寧伯府也算是他們的外家,也該帶他們來認認門,以後常來常往的也便宜。」
崔九懷原配張氏是二太太張氏的內侄女,張氏病故后,張家原想叫張氏親妹張六姑娘嫁進來作填房的,一來方便照顧崔琰兒這個年幼喪母的可憐外甥女,二來以張家的家世,即便往外頭說親,也很難尋到比永定侯府更好的家世以及比崔九懷更品貌出眾的男子,倒不如巴緊前頭這門姻親。奈何這張六姑娘是家中幼女,被嬌寵的不像樣,動輒就使性子發脾氣,根本擔不起相夫教子的擔子,在此事上,劉氏跟王氏這對明爭暗鬥幾十年的婆媳前所未有的保持了一致的意見,無論張家如何暗示,就是不鬆口,使出拖延*來。
男方拖的起,女方卻拖不起,見永定侯府不應,張家也不敢強逼,免得連從前的情分都沒有了,只好不情不願的替張六姑娘另結了一門親事,而永定侯府這邊,卻在英國公世子夫人的說和下,定下了鍾文謹。
定親之前有知會過張家,張家倒沒說什麼,二太太張氏卻有些不自在,少不得要給鍾文謹這個她從沒正眼瞧過的庶出侄女添點堵,方能略紓解下胸中的鬱氣。
崔九懷側目,看了鍾文謹一眼。
鍾文謹笑著回道:「二嬸還不知道我么,向來是個沒主意的,在家時都聽太太的,如今嫁了人,自然也都聽那邊太太的,那邊太太沒說叫我帶他們回來,我又怎敢擅自做主?」
說完,又話鋒一轉:「不過二嬸是前頭張姐姐的姑母,也就是琰姐兒的姑祖母,您掛心琰姐兒是自然的,我向二嬸保證,下次回娘家前,我定向那邊太太請示,若那邊太太同意,我定帶琰姐兒、小崢大爺一塊過來。」
若沒帶回來,那就是自個婆婆王氏不同意了,有王氏實力背鍋,誰也別想找她的茬!
張氏才剛要說話,外頭就有小丫鬟稟報道:「大姑奶奶、大姑爺回來了。」
說話間,一個頭戴赤金嵌珠五鳳掛珠釵身穿煙霞紅纏枝葡萄紋妝花褙子的年輕小媳婦走進來,後頭跟著個眉清目秀的年輕男子。
「大姐、大姐夫。」見是鍾文敏以及鍾文敏相公文昌伯世子祝明瀾,鍾文謹邊起身行禮,邊扭頭看了崔九懷一眼,崔九懷也跟著站起來,朝他二人一禮。
「快別多禮了。」祝明瀾搶上來扶了崔九懷一下,隨即抬手攬上崔九懷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模樣:「原想著四妹夫跟四妹新婚燕爾的,定來不早,就多吃了盞茶,早知道四妹夫來的這樣早,我就不吃那盞茶了……四妹夫不必說,我知道自個該罰,一會開席,我先自罰三杯,再替你收拾比我來的還遲的二妹夫、三妹夫,你就只管坐著瞧好吧!」
鍾文敏扭頭,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沒好氣道:「消停點吧你,酒還沒吃上呢,就耍起酒瘋來了,還不趕緊見過長輩?」
「啊?對,還沒見過長輩呢,瞧我,一見了四妹夫,就跟見了親兄弟一樣,眼睛里就再看不到旁人了,祖母、岳父、岳母、二伯父、二伯母,你們可千萬別生氣!」祝明瀾一邊行禮一邊假模假樣的抽自己耳光,腦袋隨著手勢一會歪向左邊一會歪向右邊,嘴裡還「哎喲哎喲」的叫著,這番念唱作打,比那猴戲還精彩,把眾人逗的都笑起來。
本就陰著臉的鐘文敏,臉色變的比鍋底還黑了,偏鍾文謹還打趣她:「瞧大姐夫這嫻熟的姿態,怕是沒少在家挨大姐姐打吧?」
「小蹄子,別以為嫁出去了,我就收拾不了你了,看我不撕爛你的嘴!」鍾文敏抬手捏住鍾文謹的腮幫子,一邊扭,一邊笑罵道:「說,還敢不敢胡說八道?」
「哎呀,疼疼疼……」鍾文謹「嘶嘶」的叫著,偏不肯告饒,不怕死的含糊道:「瞧這擰人的手法,定是私下裡沒少拿大姐夫練手。」
祝明瀾聞言,頓時兩樣汪汪的看向鍾文謹,深情的說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四妹也……」
「你閉嘴……」鍾文敏瞪眼,立時就要馴夫,奈何才剛開了個頭,就被岳氏一巴掌拍在後腦勺上:「為人-妻子的,怎能沖著自個相公大呼小叫,規矩都學到哪裡去了?」
不等鍾文敏張口,祝明瀾就先笑嘻嘻的替她辯解道:「岳母別怪阿敏,她與我鬧著玩呢,我們在家時也常這般鬧著玩的,不妨事。」
「噗嗤!」鍾文謹失笑,這個大姐夫倒是有些意思,配成日里一本正經不苟言笑的鐘文敏,倒剛合適,哪像崔九懷,進門之後,除了與人打招呼,再沒說過一句多餘的話,端端正正的坐在太師椅里,板著一張棺材臉,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冷氣,不像是陪妻子回門的新女婿,倒像是來討債的債主。
鍾文謹正腹誹著,那頭三姑奶奶鍾文芳打發了個姓黃的婆子來報喜,說是鍾文芳才剛查出懷了身孕,脈象有些不穩,今兒不能回來了。
嫁個年近五旬的老翁,竟還能結出果來,反倒是鍾文敏,嫁給與自個同齡的祝明瀾,成親三年都沒有動靜,真真是氣死個人!岳氏臉色頓時比鍾文敏還要黑,恨恨的咬了咬后槽牙,卻還得違心的說聲「恭喜」,又不情不願的叫人收拾了些補品,讓這姓黃的婆子帶回去,給鍾文芳補身子。
才剛打發走這黃婆子,那頭二姑奶奶鍾文清又打發了個姓李的婆子來報信,說鍾文清的婆婆陸太太病了,鍾文清要侍疾,今兒也不能回來了。
岳氏臉色更黑了,強忍怒氣詢問了一番陸太太的病情,又打發人收拾了些藥材,讓這姓李的婆子帶回去。
果然庶女就是給自個添堵的,早知道打她們一生下來就直接掐死,容得她們平安長大,給她們說了婆家,陪了嫁妝,她們倒好,在婆家腳跟還沒站穩呢,就在自個跟前擺起架子來,真以為從此就用不到娘家了?天真!
岳氏一肚子火氣,連帶的對鍾文謹這個庶女也有些不待見,不咸不淡的對她道:「去瞧瞧潘姨娘吧,到底是從她腸子里爬出來的,不管處的好還是不好,血脈親情是割不斷的。」
這話說的就有些深意了,鍾文謹忙擺出一副嫌棄臉,不樂意的嘟囔道:「看她做什麼,我不去。」
其實,親嫡母遠生母的主意,並不是前主想出來的,而是潘姨娘的主意。與那些拚死也要將親生子女養在自個身邊的姨娘相比,潘姨娘才是真正有大智慧的,女兒養在嫡母跟前,將來說親是個很大的加分項,女兒嫁的好,母以女貴,她在後宅就能有好日子過,縱使過程中損失了些母女情分,可比起讓人一鍋端了,那又算得了什麼呢?
鍾文謹這個表現,讓岳氏火氣稍微平息了些,並有些欣慰,覺得總算沒白養她一場,如對鍾文敏那般,抬手輕拍了她後腦勺一巴掌,哄道:「哪怕只是走個過場呢,好歹也過去瞧瞧,不然回去永定侯府,你太婆婆、婆婆的問起,可不就抓了蝦?」
「這倒也是。」鍾文謹嘆了口氣,不情不願的起身道:「好吧,那我就去走個過場。」
抬腳走出幾步,又跑到岳氏跟前,與她耳語道:「若不幸被絆住了,母親可要打發人來解救我。」
「你呀……」岳氏失笑,抬手勾了下鍾文謹的鼻子,方才的怒氣已全然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