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雪夜相識
二十七年,他山終得見。
神農在冬季回京,少年得志,終在大雪中空寂枯骨。
那一夜,雪下得很大。
張敘豐的老寒腿讓他苦不堪言,可他不能倒下,江山危急,他不僅是開國元勛,也是神農的長輩。
他要保護這個孩子。
白離堯坐在府中,眼前這個吃湯圓的女孩子他好像曾經見過。
那把從不離身的劍,隱隱透著藍光,就像看見老友時漫開的笑顏。
修顏溻喜歡喝酒,尤其是朋友送的酒。
可是他沒有朋友。
他更喜歡寂寞,他和他的寂寞對酒當歌,談笑風生。
「哈哈,哈哈哈哈。」這一壺酒,為何越喝越冷。
他想被人看見。
他想被萬眾矚目。
他叫修顏溻。
大雪封鎖了京城。
點點星光,也只是朱門之中,豪宴瀾庭。
餓死骨,凍死骨,一灘腐骨,卻令人羨煞。
傅雨想起來,傅雨雪離開那天,似乎笑著。
「迦樓皇帝,是怎樣一個人?」南宮問道。
他問了,他不在乎。
迦樓皇帝如何,他從來都不關心。
人生在世,如魚在水,何以免俗。他不能,所以他要問,仿如他關心這一切一般。
「他是真正的皇帝。」傅雨答道。
如此便夠了,南宮不再問。
可傅雨偏偏要答。
他說:「迦樓的子民,都說他太心軟。迦樓是個好戰的帝國,骨子裡有一股獸性,還有一股野性。」
「哦?」
「獸性和野性,從來都不一樣。」南宮未問,傅雨要答,「獸性是貪慾,是弱肉強食。野性是混沌,是不守規則。迦樓的子民,都是野獸。」
「可你不像野獸。」
「因為我是迦樓的王。」
一語之下,石破驚天。大逆不道的話,輕描淡寫的吐露,彷彿只是在說他額間有一縷白髮一般。
南宮不語,從一開始,他都不知道傅雨為何來找他。
傅雨卻依舊在說,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找南宮。
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心裡有話想說,但是無人想聽。
所以他要找個陌生人,卻又不能是完全不相干的人,因為那會聽不懂。
南宮也不想聽。他在想他的劍。
既是劍,也是人。
他還在想那一碗湯圓,紅豆餡,是不是真的比芝麻餡的好吃。
他想了很多,唯一沒在想的,便是眼前之人。
十幾歲的人,對於天下,沒有那麼多的抱負。
傅雨似乎沒有察覺南宮的心不在焉,或許他也不在乎南宮的心不在焉,他只是自顧自的說。
「迦樓威懿皇帝,是難得的好皇帝。他在人前總是一副懦弱心軟的樣子,可是一將功成萬骨枯,迦樓的天下,就像一片森林。心軟的人,終究要被吞噬。都說他是善良的人,可善良的人,誰能當得上皇帝。」
南宮想起了神農,雖然他是有名的昏君,卻更是有名的善良。
傅雨說:「都說我十二歲屠村,卻不知,那百戶亡魂,如今纏繞的,是他的床頭。」
南宮說:「名利都在他身上,惡人卻是你來做,所以你恨他?」
傅雨笑道:「我怎麼會恨他。他替我殺了想殺的人,我本應謝他。我恨那些村民,可是無論如何,我都下不去手。」
南宮碗里的湯圓漸漸涼了,他不知道湯圓涼了以後,還會不會好吃。他只知道,一個人心冷過後,吃什麼,都是酸的。
所幸,今天他的心是熱的,可是眼前這位迦樓戰神,似乎冷得無法觸碰。
傅雨無端的伸出右手,掌心朝上,五指彎曲,微微虛握於空中,然後向南宮示意。
南宮不明就裡,只是看著他。
傅雨的手握成一個拳頭,五指與掌心之間卻有一道縫隙,就像不懂書法的人,握著一桿狼毫的樣子。此刻狼毫從手中抽出,僅剩一隻沒握緊的拳頭。
而後,拳頭一握,手臂紋絲不動。
「轟!」一聲巨響從拳頭中震蕩,拳下桌碗瞬間碎成齏粉。
肉眼可見的波紋扭曲時空,以拳頭為中心,像水波一樣輻射開,所觸之物,都化為灰燼。
直到這波紋來到南宮身前兩寸,忽然被一道金色的屏障阻隔,然後波紋四周都被這金光籠罩,無法繼續擴散。
而後金光收縮,將這到波紋壓回傅雨手中。
「砰!」
傅雨手中響起爆炸聲,他卻毫髮無傷。
「方寸之間,崩岳之力。」南宮表面讚賞,心中卻有些不悅,「可惜了這碗湯圓。」
傅雨卻笑道:「不動聲色,就將我的拳勢逼回來,昔日戰場上,我輸的不冤。」
南宮說:「神農皇帝不理朝政,我們的俸祿多年未放,你若把這鋪子毀了,我賠不起。」
傅雨說:「迦樓皇帝倒是很大方,如果你喜歡,我可以把這裡買下來送你。」
南宮說:「我的確很喜歡,可是大周過內不收迦樓貨幣。」
傅雨忽然轉移話題:「神農是今世唯一的地仙,迦樓入侵,本就毫無勝算。只是我朝中有人得知神農七年未現世,才有了投機之心,攛掇民心,攻打大周。威懿皇帝卻是個聰明的人,從一開始就沒打算佔領大周,只是以勢試探,所以才讓我坐鎮軍中,卻不帶兵殺敵。如今知曉大周有你這樣的高手守護,我便可放心離去。」
三言兩語之間,傅雨竟把國內機密道了出來。南宮不知道他是不是因為剛才出手不敵自己,才故意說些冠冕堂皇的話。但是他願意去相信他。
傅雨眼中,有南宮熟悉的神情。
南宮說:「你要去哪兒?」
傅雨說:「我要去找我父親。」
「傅雨雪?」
「是。」
南宮看著滿地塵埃,尚未落定,忽然笑道:「可否與我說說,這傅雨雪,究竟是怎樣一人。」
隨後又招來店家,換了位置,布上一屜包子,兩碗湯圓。
傅雨端起湯圓,也不怕熱,三兩口吃完,看得出來他心情十分暢快,然後說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