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珍貴的壽禮

「日頭好，拜壽去，嘿嘿～」

「我吃香又喝辣，嘿嘿！我吃肉又喝酒，嘿嘿！」

「遨四海，游九洲，快活賽神仙呀咿呀咿嘿呦～」

「嘿嘿賽神仙……」

天藍藍，花飄香。

唐荃在一陣荒唐走板的小曲和嬉笑聲中醒來，尚未睜眼，就察覺到手腳都被捆得緊緊的，身子一搖一晃，似乎懸空著。

什麼狀況？

她沒敢睜眼，偷偷眯了條縫，發現自己仰面朝天掛在一根扁擔上，扁擔從被綁住的雙手雙腳中間穿過，兩個人一前一後抬著，走在山間小道上。

她記得失去意識前，自己還在西梁女國的皇宮裡，從水池裡出來，剛穿戴整齊，正要掀開紗簾走出宮室，突然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識，連誰下的手都沒看到。

再睜眼已從黑夜變白天，天光敞亮，她分不清南北，也不知道具體時辰，周圍荒山野嶺的，看不到人煙，也不知道身處何處。

不過既然是西遊世界，那十有八九是又被妖怪抓了吧。

這眼下的狀況還並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情況是，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口熱氣騰騰的大鍋里，或是滿布尖牙利齒的血盆大口裡。如今總歸還有逃跑的餘地，唐荃懸著的心放下一半。

她瞥了眼頭頂上方被縛住的手腕上露出來的金環，愈加鎮定地悄悄觀察起四周來。

從她的角度能看見在後方抬扁擔的是個穿著一身鼠灰色短袍的矮個子，似乎化形比較徹底，從臉上瞧不出是什麼妖怪，腦門上歪著一頂癟癟的灰布帽，有點羅圈腿，甩著袖子，一搖三擺，走路有風，看起來就像那種給紈絝少爺做跟班的豪奴。

再往後面看去，還有好幾個灰衣人，一樣的打扮，也抬著幾抬東西，排成一溜，蜿蜒在山間小道上。

這些是什麼妖怪？要去哪兒？唐荃想著，不動聲色地聽他們嬉鬧，試圖掌握更多信息。

「頭兒——」在後頭抬她的矮個子突然喊起來。

「要叫老爺！草包！」

「嘻嘻，草包。」

「你才是草包，你全家都是草包！」

他剛喊了兩個字，馬上一堆聲音嘻嘻哈哈地反駁，也不知裡面有沒有那個「頭兒」的。

矮個子哼哼兩聲也沒生氣，繼續道：「老爺，聽說唐僧肉可延壽長生，咱們為什麼不留著自己吃？反正還有這麼多壽禮，也不差一個和尚。到時切個片兒，炸一炸，一半老爺下酒，一半咱們分了，多好，蘇——」說著忍不住抬起袖子擦了擦口水。

「油炸不好吃，要煮著吃，蘸醬。」

「嘿嘿，剁成餡兒蒸包子吃。」

「草包才吃包子，要裹餃子吃。」

「草包啊你們！切成五瓣，一瓣油炸，一瓣蘸醬，一瓣做包子，一瓣做餃子。」

「一，二，三，四……還有一瓣呢？」

「腌成肉乾過年吃唄，草包！」

各種吃法聽得唐荃汗毛直豎，那個「頭兒」發話沒有？他打算怎麼吃？

她拉長耳朵，屏息等待著。

「不行，那點子壽禮可進不了內院，唐僧肉可是敲門磚。」

七嘴八舌中，終於有一道沒聽過的聲音響起，一下子將其他聲音都鎮了下去。

這應該就是那個「頭兒」了。「頭兒」貌似拒絕吃她，唐荃剛鬆口氣，矮個子轉轉眼珠，又出壞主意：「那……咱就留條腿吧？要不，一隻手？」

見頭兒不吭聲，又道：「留根指頭也好呀，一定要囫圇給他們么？還沒嘗過唐僧肉什麼滋味呢……」

「聞起來挺香的，肯定好吃。」有人插嘴。

「說不準比蟠桃還好吃，蘇——」有人吸口水了。

「草包！怎麼可能有比蟠桃更好吃的東西！」

「就是，天下最好吃的東西就是蟠桃了，一定是上回你吃得太少，沒嘗出滋味來。」

「我才吃了兩口，都怪阿三，全是他搶走了，他才是大草包！」

「你才是草包，你全家都是草包！」

聽著這幫傢伙歪樓，唐荃的心也跟坐過山車似地忽上忽下，她豎著耳朵仔細分辨「頭兒」的聲音，卻一直沒有聽到。

後來關於留一條腿還是一根指頭的話題不了了之，這幫妖怪胡吹海侃，嘻嘻哈哈，唱著小曲，簡直像在郊遊。

直到夕陽西下，「頭兒」的聲音才再次響起：「到積雲山了，都打起精神來，按計劃行事。」

「好嘞～」

眾人抬頭挺胸，加快腳步，而遠處也漸漸飄來鼓樂聲。

不多時，轉過一處山壁，眼前驀然出現一座大宅院，鼓樂聲正是從裡面傳來。整座大宅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在這毫無人煙的荒山野嶺顯得十分突兀。

待走近瞧，只見這宅院半依著山壁，長長的粉牆望不到頭，牆內隱隱露出飛檐疊角，氣派無比。

今日似乎在辦什麼喜事，中門大開，喜慶的紅綢花和大紅燈籠從裡面迤邐出來，彷彿將頭頂的夜空都映紅了幾分。門口幾個管事模樣的人，衣著簇新，笑容滿面，躬身作揖，唱名收禮，喜迎八方來客。

「榕老，好久不見，一道進去？」

「幾年不見，獾兄修為大有進益啊，你先請。」

「碧波潭龍君大人到——」

「這不是錦衣老弟嗎？我是阿兔啊，上回雙龍山菊花宴見過。」

「這回做壽的奶奶是我本家一個親戚……」

「千星山白牙庄白冥夫人到——」

形形色&色的賓客從四方匯聚而來，天上也不斷落下人影。

毛臉的，尖腦袋的，圓耳朵的，拖著幾條大尾巴的，各種奇形怪狀的妖怪，此時個個都裝出斯文模樣，衣冠楚楚，帶著隨從，扛著禮物，遞上拜帖，互相寒暄著，在唱名聲中邁入大門。

這妖怪的聚會，比人間市井的趕集還熱鬧。

因來客太多，門口略有些擁堵，好不容易輪到他們，唐荃特意豎起耳朵，就聽見一個大嗓門在唱禮單：「鶴鳴山泉光洞鶴羽真人，賀，積雷山摩雲洞玉面公主百歲壽辰，奉上仙酒兩壇，唐僧一隻，如意草四對……」

當念到「唐僧一隻」時，人聲鼎沸的大門口瞬間靜了一靜，隨後更大的喧囂聲響起，各種貪婪的、垂涎的、窺視的目光一下聚攏到掛在扁擔上的光頭和尚身上，一路目送著她像只豬仔一樣抬進大門，一搖一晃地消失在影壁後頭。

轉過影壁，另有專人為來客引路，一個小管事模樣的尖嘴妖怪則領著抬壽禮的隨從來到一個庫房門口：「壽禮都放這兒吧。」

「好嘞～」

「動作快點，趕緊放下。老爺們在東院，你們也能去西院喝酒，今兒個我們奶奶大壽，酒管夠，肉管夠。」尖嘴妖怪大聲吆喝。

送禮的人頗多，各色妖仆在庫房進進出出，鬧哄哄的。

灰衣人們依次放下壽禮，收起扁擔，朝門口走去。抬唐荃的矮個子故意落在最後，慢慢吞吞、磨磨蹭蹭地解下扁擔，趁人不注意迅速從懷裡掏出一把匕首，捏起唐荃的一根指頭，伸過去就準備切割。

這下唐荃再顧不得裝昏迷。

「你要幹什麼？！你們頭兒說不吃我！」

見她突然驚叫，矮個子表情沒什麼變化，鎮定地瞥了眼四周，發現亂鬨哄的庫房中沒人注意這一幕，便一聲不吭抽了塊蓋壽禮的布巾，粗魯地塞進她嘴巴里，隨後重新捏起指頭，準備繼續埋頭苦幹。

「唔唔唔——」唐荃瞪圓了眼睛拚命掙扎。

救命啊！你們頭兒明明說不吃我，怎麼可以不聽話！那個頭兒呢？怎麼不來阻止這個瘋狂的小弟？

「躲什麼躲，終歸是要被人吃的，被誰吃還不是一樣，我就要一根指頭，就一根……」

一根也不給！唐荃使出吃奶的勁掙扎，總算起了效果，匕首剛靠上去，那根指頭就掙脫出來，矮個子嘀嘀咕咕，伸手去捉，唐荃躲來閃去，卻因手腳都被縛，一下又被抓住。

「唔唔唔——」誰來救救她！唐荃嚇得眼淚都快飆出來了。

「怎麼還不走？」

千鈞一髮之際，一道天籟般的聲音響起，是他的灰衣同伴來催促。

「就來。」

匕首隻是略頓一下，就繼續堅定地朝手指切去。

「你在做什麼？等等！」同伴靠過來，終於發現了矮個子的不對勁，立刻拉住他，警惕地瞧了瞧四周，「忘了頭兒的話了？快走！」

「嗯嗯嗯！」唐荃拚命點頭。

「馬上就好馬上就好。」矮個子不死心，還想抽回匕首，「就一根指頭。」

「唔唔唔——」唐荃拚命搖頭。

「不行，會壞事的，快走。」同伴看了她一眼，用力拖著矮個子，一步一步將他拉離那個堆滿壽禮的角落。

矮個子伸著爾康手，依依不捨的眼神始終纏繞在唐荃身上：「不知道唐僧肉什麼味道呢……」

趕緊走吧你！

看到那個瘋狂的身影終於消失在庫房門口，唐荃呼出一口氣，渾身散了架似地癱下來。真是太可怕了！這麼不聽話的小弟，那個頭兒也不管管。

這幫到底什麼妖怪呀？拿她這「珍貴」的唐僧肉當壽禮，還有那個「按計劃行事」，也不知道圖謀什麼。

不管那個頭兒有什麼計劃，起碼眼前這關總算過去，不用再擔心她可憐的指頭了。唐荃渾身無力地靠在一堆壽禮上，肚子發出咕嚕嚕的叫聲，她一天沒吃飯了，又在扁擔上吊了大半天，手腳火辣辣地疼。

徒弟們應該已經發現她不見了，在找她了吧？

然而西遊世界危機重重，也許下一刻她這唐僧肉就進了哪個妖怪的肚子，所以光靠徒弟肯定是不行的，先前金兜洞事件給了她很大的勇氣，讓她意識到，哪怕她肉體凡胎，什麼法術也不會，只要開動腦筋，抓住時機，也能在妖怪堆里有一番作為，掙得一線生機。

綜合眼下掌握的信息，這是一個叫玉面公主的妖怪的壽宴，似乎一時半會兒不會吃她；有一夥灰衣妖怪，由一個叫「頭兒」的帶領著，抓了她當壽禮，就為了混進內院，實行什麼計劃；她手上還有小金弓，妖怪們並沒有收走金環，只要能解開繩子，也許還有機會逃走。

她扭著身子挪了挪，再挪了挪，縮到不起眼的角落裡，一邊注意著庫房裡的情勢，一邊轉動腦筋，思考逃跑大計。

招待眾賓客的東院。

「妖王九子百昆雷荼，到——」

禮賓話音剛落，整個宴席靜了靜，隨後四下里響起竊竊私語聲。

「妖王竟然也派人來賀壽了！」

「玉面公主怎麼會有這麼大的體面？難道是在妖界有什麼靠山？」

「自然是沖著大力牛魔王的面子了，若不是如此，你我會來賀區區一個百年小狐狸？」

「這就是人稱九少的百昆雷荼王子？怎麼看著沒什麼氣勢啊？」

「笨！那是人家已經修鍊到返璞歸真境界，你當然看不出來。瞧，那頭髮絲兒亂的，那眼神飄的，那就是王族的氣勢！」

跟在妖界王子身後的俊美青年一邊朝其他賓客點頭微笑，一邊微微翕動嘴唇，音量恰恰好只能讓前頭的矮個少年聽到：「別亂看，師傅不可能在酒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