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從裴練雲幾人傳送到妖獸谷,已經整整一個時辰。

他們不打算接受龍三公主的提議,龍三公主也不放行,要回去更不可能,兩邊僵持起來。

期間阿珠那提議,乾脆就這樣耗著,等龍三公主沒有真元維持陣法了,自然就闖出去。

裴練雲直接一頭冷水潑下:「這是依託水脈生生不息的陣法,水脈不竭,只需要少量真元維持。」

素心好奇地問:「如果一直等下去,需要多久?」

裴練雲比了兩根手指。

素心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兩個月?」

裴練雲不答。

「不會要兩年吧?」素心驚嘆道。

裴練雲淡淡開口:「兩百年,此陣和各門派的護山大陣同理。」

眾人:……

碧龍潭邊迷霧漸濃。

龍三公主打了個呵欠,瞥向幾人的目光卻如鷹一般銳利。

她身份高貴,血統傲視眾生,生在末法時代,活了多年,才經歷那段刻骨銘心的情劫。直到她被他拋下天空的那刻,她心裡剩下的只有怨只有傷。只因蓬萊海域邊的一曲梵音,她和他緣起,將自己託付給他,想要一生相守。可就像她自己說的,情之一事,有時候仙凡畢生追求,也最終也敵不過一個利字。

愛的開始通常都是轟轟烈烈,就像是為了不確定的悲傷未來綻放的最美光華。

然而人性最是經不住考驗的自私。

她見過許多人類修士,以仙修者居多,也以仙修最為清心寡欲到自私無他。可她守在妖獸谷,和妖帝簽訂了契約,哪怕一次次失望,還是對這些闖入的仙修抱有最後一絲希冀。或許她自己都說不清楚自己在等待什麼。

龍三公主突然站了起來,乾枯的手臂捶了捶酸軟的後背。

「人老了,沒有那麼多精神跟你們年輕人耗。」她緩緩地開口。

此話一出,裴練雲突然感覺到周圍迷霧驟起。

遠遠的,龍三公主的老臉變得模糊。

一條布滿銀色龍鱗的尾巴,如長鞭一樣狠狠地砸在每個人身上。待到迷霧散去,原地只留下虞璟一個人。

「三姑奶奶?」虞璟一臉茫然。

之前他帶過來的人,龍三公主不喜的話,直接趕走就是,還從未對人動手。

龍三公主以手成拳,放在唇邊咳了一會兒,才緩過氣來對虞璟招了招手。

「小璟兒,過來。」

虞璟幾步上前扶住有些搖搖欲倒的龍三公主:「您老人家身體不好就別這麼折騰啊!」

龍三公主搖了搖頭:「她說得對,該還的,該做的,我應該去完成,縱然天地相隔,仙凡有別又如何?聽了她的話后,我不想再待在這裡耗費時間。」

她伸手一指,七根水柱又急又陡,高聳入雲,每根水柱與剛才的透明色不同,緩緩地呈現出不同的顏色。她眯了眼,說:「他們可以不跟我做那些無聊的遊戲,但是當年妖帝受困於一個問題,多年未得解答,才困於這妖獸谷里。妖帝設下了謎題,他們要見到妖帝,起碼也要解了那問題。」

虞璟驚訝:「您怎麼知道?」

龍三公主對著虞璟笑眯眯的:「我知道很多的事,小璟兒你都不會知道。正所謂天機不可泄露,到時候你自然會找到你心心念的兇手。」

虞璟頓時紅了眼,雙腿跪在地上,抱住了龍三公主的麒麟腿:「婆婆!你那麼多強大的本事,是不是還能救救我爹?我爹快要不行了!」

龍三公主愣了愣。

她第一次沒追究虞璟叫她婆婆,只是微微嘆了口氣。

「小璟兒,起來。」龍三公主雙手扶起他,掌心一翻,將一把殘月銀刀放在了虞璟手裡。

「這是?」虞璟握著那刀柄,都能感覺到刀身的冰寒和充足的靈氣,這東西不是凡物。

龍三公主微微笑:「如果我了卻心愿,此身再無眷戀,體內還有內丹一顆,你拿去救你父親吧。」

虞璟一聽,臉色都變了。

龍三公主這是讓他殺了她的意思,他握著刀的手立刻顫抖起來,刀從手裡滑落。

一雙老手斜里伸出,接住了刀。

龍三公主重新將刀給虞璟:「修真界不是極樂凈土,手裡染血再正常不過。你自己想清楚一個將死的我和你爹誰更重要?」

虞璟側身,雙手托著刀柄,刀身明明冰涼,卻仿若烙鐵炙熱,差一點又把刀丟掉,最後在龍三公主警告的眼神下,癟著嘴,聲音嗚咽:「我不能……」

龍三公主不再多言,斜靠在青石邊,眸中倒映著遠處水柱的各色光彩,神色不明。

卓雅竹被龍尾抽中,再度爬起來的時候,身邊其他人都不見了,只剩下青衣玉立的奚皓軒靜靜地站在她身側,仰頭看著這片沒有路沒有盡頭的世界。

她突然窘迫起來,好幾次張嘴,都無妨發出聲音。

奚皓軒的側顏,和無數年前她在昆崙山中瞥見的那一眼一樣,溫潤優雅。這個男人彷彿世間上好的美玉,安靜獨立,都風華奪目。

「奚道友……我……」卓雅竹終於鼓起勇氣出聲,話音未落,只見一雙手伸到她的面前,奚皓軒的淺笑近在咫尺。

卓雅竹嚇了一跳,差點一個遁法符篆砸過去。

奚皓軒卻早一步握住了她的手:「先起來,既然是陣法,我們一定能找到出路。」

卓雅竹聽著他的聲音臉都紅了,哪裡敢直視對方的臉。

她甚至什麼都沒問,就跟著他漫無目的地走。

在她邁出一步后,身側的水霧蕩漾出一圈圈波紋,倒影了她的身姿,臉紅如她,窘迫如她,緊張如她,跟她一模一樣,唯獨身邊沒有任何人影。

「啊啊啊!老娘有身體了!」

另一處的阿珠那正反覆看著自己的手腳,這摸摸那揉揉,恨不得扯一片肉下來咬一口。

對面奚皓軒坐在地上,叼著靈草望著嘰嘰喳喳的她,痞子一般。

阿珠那興奮了許久,疑惑地轉身看向奚皓軒:「我問你個問題……」

「愛過!」奚皓軒插白道。

阿珠那一聽,鼻孔差點氣歪了:「誰要你愛我?老娘是問你,這具身體怎麼回事,是不是你手上的傀儡?」

奚皓軒笑了笑,翻身而起,轉身徑直往前走,沒有給她任何回答。

「喂!我問你哪!要是那個臭老太婆給的,我得小心她,要是你給的,我就不繼續跟你們走了,我先走了啊,咱們仙魔有別,你不會再抓我回來吧?」

奚皓軒根本沒有任何回答她的意思,以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氣勢勇往直前,留給她一個熟悉的背影。

「等等我,你等等!」

阿珠那小跑著跟在其身後,突然,她有所感的回頭,身後除了飄搖的迷霧,什麼都沒有。

她眼眸里沉澱著疑惑,再次轉身。

身後的迷霧裡,倒影著她獨自一人踟躕不前的背影。

奚皓軒此刻站的地方,和那兩人並不相同,沒有迷霧,沒有任何虛幻的景象,而是實實在在的相府。

亭台樓閣,假石水榭,空氣中飄蕩著玉蘭花的幽香。

他不再穿著修仙門派的法寶防禦衣衫,更沒有身帶乾坤袋,背負長劍,只穿普通的綾羅綢緞,如尋常的富家公子般,踩著軟底布靴,走在青石小路上。

前面豎著少女髮髻的女孩,時不時轉頭望著他,發出悅耳的銀鈴般的笑聲:「快來呀,我叫人新做了鞦韆,上面編了好些花藤,漂亮極了,說好了你要推我盪鞦韆的哦。」

奚皓軒眼底凝著寵,沉穩地點頭。

少女笑得更歡了。

皓月般的手腕探了過來,纏住他的,少女香軟的腦袋在他懷裡蹭著:「不走了好嗎?你說了會一直陪著我的。」

奚皓軒突然閉了眼,問:「你多大了?」

「咦?不是剛參加了我的笄禮嗎?」少女疑惑地問。

「已經笄禮了嗎?是我忘了。」奚皓軒突然緊緊地抱住她,「我一直都想看,總想著,你若能早點笄禮,我就能早點把你帶回太傅府,就能一直看著你長大,和我一起變老……」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幾不可聞。

少女臉紅紅的,用手指戳他:「壞人,想娶我,找我爹去!」

不經意間,她的手指上滴落了晶瑩溫熱的水珠。

「你怎麼了?」她問。

奚皓軒的聲音從她的頭頂傳來:「不管是否真實,讓我再抱抱你,再看看你如尋常人家的女兒那樣,自在快樂地長大的樣子。」

相府後院的門柱上,緩緩地浮現出一排文字「心有千千結不忍吐離別」。

龍三公主抬眸,眸中也閃動著些許淚光。

突然,她愣了愣。

因為正對面水柱里的素心,正直勾勾地望著她。

對素心來說,她被龍尾抽過來后,就看見到處是水,她天生佛眼看透萬物,心思清澈無雜念,左顧右盼之間,結果瞅到了龍三公主。

龍三公主手一招,素心頓時從水柱里飛出來,落到她腳邊。

素心還在打量四周:「其他人呢?」

龍三公主將素心的腦袋摸了個遍,表情有些訝異:「竟然是……」

素心揉了揉自己的腦袋:「我怎麼了?」

「難怪,你的血脈的話,不受影響也是可能的。」龍三公主突然扯著乾癟的嘴角對素心一笑,「給你開個後門,單獨去找妖帝如何?」

素心大喜:「我們都可以離開了?」

龍三公主撫額:「你這孩子沒聽懂我說『單獨』嗎?」

「只讓我一個人走?」素心問。

龍三公主點頭:「你的話,妖帝或許會很想見你。」

素心雙手交叉,盤腿往地上一坐,頓時柳眉倒豎:「我等他們,要來一起來,要走一起走!」

龍三公主提點道:「你不是應該早點見到妖帝,給他報信神煉門的事情,順便詢問他是不是真的對崑崙的修士下了殺手嗎?」

素心想想,也對啊,現在不是耗費時間的時候啊!

但是……

她轉頭清楚的看著還在水柱里打轉的幾人,又猶豫了。

「居然是個實心眼,更難得啊。」龍三公主的目光變得更為詭異,似嘆似疑。

「我出來了,其他人也不能一起放出來嗎?」素心不死心地問。

龍三公主搖頭。

「出來兩個人也不行?」

裴練雲的聲音淡淡地從龍三公主背後傳來。

龍三公主這次不是驚訝,是震驚了。

她瞪大了老眼,定定地望著裴練雲,模樣好像見到鬼。

裴練雲的紅衣在任何時候都醒目。

她安靜地站在龍三公主身後,面無表情。

「你,你怎麼出來的?」龍三公主還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裴練雲一臉奇怪,纖指橫伸,對著素心:「怎麼出來?走出來就是,和她一樣。」

「不可能啊,難道你也是天生佛眼。」龍三公主仔細打量裴練雲,卻沒再從裴練雲身上尋找一絲一毫和素心近似的地方。

不是天生佛眼看透萬物,只是普通修士的話,整個修真界沒有人能如過無人之境地離開那水柱幻境才對啊?

龍三公主茫然了。

別人不知道,她自己是清楚的。

施加幻境的東西,可不是修真界之物,而是真正的上界之物,品級還不低。

她想起了剛剛見面時,裴練雲的血的味道。

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漸漸深入她記憶的最深處,開啟幾乎塵封的往事。

龍三公主的目光陡然變得不同,不再居高臨下,而是帶有一絲敬畏。

她不再震驚於裴練雲如何走出來,而是問道:「你知道那陣法,又可知那幻陣是什麼?」

裴練雲屬於不怎麼聽別人說話的類型,她繼續催龍三公主:「你要什麼時候才放了他們?」

龍三公主得不到裴練雲的回答,乾脆自己解釋起來。

「情劫,屬於每個人的情劫。」

碧潭之上,繁花飄零,水流聲不絕,各個水柱的顏色再次變化。

裴練雲終於正眼看龍三公主:「情劫?」

龍三公主點頭:「天生萬物,萬物有靈,靈生七情六慾,情深而墮,欲生成魔。想要真正追尋到天道,斬欲歷劫,都必不可少。當年我看著那個混蛋飛升,痛苦掙扎時,有人這樣告訴過我。只要是修士,哪怕已經成仙的仙人,也躲不開情劫。」

她說著,嘴唇輕啟,一顆血色珠子從她內腹飛出。

血色的珠子懸在半空,不斷將幾個不同的場景投影到半空,裴練雲看著裡面變化的人物,剛剛瞅到東方敘,珠子就被龍三公主收了回去。

「看見了嗎?這就是當年點化我的扶皇上仙贈予我的生劫珠。他說,等我什麼時候想明白了,這珠子就沒用了,我拿它演化了無數次我和那個混蛋的結局,最後也沒有一個最完美的。」龍三公主與裴練雲四目相對,「同樣的,情劫開始,不至終不會休,如果能直接什麼都遇不見走出來,除非天生佛眼,或者……」

她說著,頓了頓,緩緩開口:「沒有情劫。」

素心和虞璟也聽著龍三公主的解釋,聞言彼此對望一眼,不是很明白。

裴練雲也不明白:「沒有情劫又如何?」

龍三公主眉梢微挑:「天生萬物只要是活物,有靈,皆有情劫,沒有例外。難道你是死物?」

裴練雲想了想,答:「我還活著。」

龍三公主點頭,示意虞璟過去,扶著她緩步走到裴練雲旁邊。

在幾人驚詫的目光下,龍三公主突然單膝給裴練雲跪下。

裴練雲也愣住了。

龍三公主眼帘半垂,態度恭敬:「上仙當年點化我,讓我了卻死意,活了多年,如今再次點醒我,讓我獲得解脫,此恩,永生難報。」

裴練雲愣了半晌,才消化了龍三公主的意思。

「你叫我什麼?」她問。

龍三公主老實回答:「上仙。這個世間,沒有情劫者,只有已經歷劫者,歷劫還活著的,幾乎都在上界,當初末法年代,上界和此界分離,我與上仙有過一面之緣,因上仙負傷,我記下了上仙的血味,與你……極為相近。」

要是平常修士聽到自己有可能是上界仙人,大概會又驚又喜。但裴練雲始終很平靜:「所以?」

「聽聞扶皇上仙因故墮仙,困於下界,若是轉生,倒也會是近萬年來出現。」

裴練雲聽龍三公主說完,指著自己:「所以你覺得我是那個上仙?」

龍三公主沒有否認。

裴練雲站在龍三公主面前,上衣飄飄,紅影拂動,美目微微眯起,語氣乾淨利落:「我不是。」

這回換做龍三公主愣住。

裴練雲傾身將這個滿臉怔愣的老婆婆扶起:「你想多了。我想成仙長生,但還不是。」

龍三公主緊緊握著裴練雲的手:「上仙你或許只是忘記了,可還記得蓬萊水域邊那條被抽了龍筋的小銀龍,你當初還不屑地說我,可悲的小泥鰍。」

裴練雲的回答依舊輕描淡寫:「我的確不是,哪怕想不起來,我也不是。」

她太過肯定的態度,讓龍三公主動搖了。

實際上,裴練雲的血和當初龍三公主接觸到的扶皇上仙的血味道其實也是有微細區別的。龍三公主注意到其中的不同,但因為太過近似,她直接忽略了。若不是上仙,她實在不明白裴練云為何沒有情劫。

裴練雲面無表情地站著,心裡其實也在思索。

總覺得扶皇上仙的名字很熟悉,大概是在哪裡聽過。但是對於她這種懶得記憶的人來說,記不住就算了,總歸她還有直覺。

直覺告訴她,她不喜歡聽到扶皇上仙的名字。

既然不喜歡,肯定不是自己,她自認嫌棄誰也不會嫌棄自己。

就在兩人大眼瞪小眼的時候,整個水柱突然劇烈震蕩起來。

龍三公主肚腹一緊,張嘴又吐出了那顆珠子。

血色的珠子直接飛速旋轉中,狠狠地炸裂開來。

龍三公主這是第二次震驚了,若是剛才裴練雲走出來還有跡可循,現在生劫珠直接被幻境中的人的力量給震碎了!

這些修真界的後輩不清楚,她卻是清楚扶皇上仙的東西有多麼強大和難得。

眾神隕落,末法時代,身具神血的扶皇上仙以極短時間成仙,實力強悍,藐視眾仙,最擅長煉器和煉丹,他煉丹的鼎器虛天九鼎直接被天帝借用,用作仙凡兩界分離時,穩固凡界的至寶。傳聞中的虛天九鼎至今就隱藏在崑崙某處,忠實地執行著它的作用。

哪怕當年龍三公主所得,不過是扶皇上仙隨手給的一個小玩意兒,也不是普通修士可以震碎的。

因為剛才懷疑裴練雲是上仙轉生,她把大部分精力花在裴練雲身上,竟然沒注意到,水柱中到底是何人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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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囚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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