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東方敘活了很久。
不過從他有記憶開始,從未將任何人的看法和眼光放在心上。他是我行我素的人,修鍊魔道也好,殺人也好,作惡也罷,隨心所欲。
十多年前他渡劫失敗,險些隕身於九天神雷劫之下,修鍊分體,覬覦崑崙傳說中的神器虛天九鼎,對於他來說,是理所當然恢復實力的途徑。
裴練雲的問題如果讓從前的他回答,他會毫不猶豫地甩給她一個冰冷的回答。
是的。
從踏上崑崙的那天,他就盯上了裴練雲。
東方敘知道玉清宗和其他兩個宗門之間輪流看守禁地的隱秘,他也知道玉清宗的首席天才弟子裴練雲肯定會成為門派里的重點培養對象,獲得進入這禁地的訣竅,他甚至連投身玉清宗都是事先計劃好的,因為這裡有修真界最齊備的丹藥,更有助於他恢復修為。
不管當初裴練雲有沒有被冤枉殺人,東方敘最後都會想辦法找到途徑,接近她,拜她為師,留在她身邊伺機而動。
唯一的意外,就是那天夜裡,他本體的傷勢惡化,本來想要偷入玉清宗宗主的房間偷取上品靈丹來療傷,卻看見了被人下了葯、嫵媚嬌艷的裴練雲的身軀。
她意識不清,只靠本能抓緊了路過的他。
哀牢山魔修眾多,為奴為爐鼎的女魔修更是多如牛毛,隨便哪個都媚眼如絲,卻從未讓東方敘動心過。
他修魔的功法,至邪至陽,沒有女人暖床比起有女人,更有助於他的修鍊。
可是這樣的他,在飛花流螢下,視線和月色一樣,就在那瞬間,膠在了裴練雲光潔的肌膚上。
她黑髮如瀑,紅衣似火,幽香繚繞,撥動了他沉寂多年的心弦。
他那一刻除了恢復傷勢以外,多了一個念頭。
得到她,佔有她,在她的身體和靈魂上,都深深烙印下自己的影子。
那一晚他的本體沒有用丹藥,卻借著佔有她的身體,以雙修的秘術,恢復了傷勢。
本來對裴練雲下藥的幾個玉清宗男修,眼巴巴的來分享果實的那刻,被東方敘本體和裴練雲雙修時的魔氣侵蝕,經血和修為全數被吸入了東方敘的本體中。
東方敘本體的傷勢因此穩定了下來。
裴練雲卻自此背上了藉助雙修的秘法,殺害同門的罪名。
看著她被師父責罰,看著她被同門羞辱,看著她因為修為被禁錮差點有生命危險時,東方敘顧不得自己的分體還沒有半分修為,身體行動快於理智,挺身站出來擋在她的面前。
就算他再落魄,一天是他的女人,一輩子他就要捧她若寶。
或許從那時起,從東方敘的分體為了保護受罰的裴練雲不被同門迫害差點喪命起,他的目地已經不是最初那樣,跟在她身邊,等著她打開墓地的那刻……
所以面對裴練雲的冷聲質疑,東方敘可以否認,他不僅是要得到虛天九鼎,他更想得到她本人。
但他最後卻只是微微垂了眼帘,唇邊冷笑:「不然師父認為還有什麼原因?」
「啪!」
清脆的巴掌,準確地甩在了東方敘的臉上。
東方敘沒有半分躲閃,硬著脖子受了。
裴練雲的手都打疼了,她看著東方敘俊美的臉龐上留下的紅掌印,目光冷了下來:「你敢騙我!」
東方敘卻一把抓住她僵在半空的手,手指按住她光潔的皓腕,乾脆利落地將她的掌心按在了他的唇邊。
裴練雲眸子一緊。
她打人之後,火辣辣發燙的掌心,被他濕漉漉的舌尖輕輕舔舐。
他的眼睛里凝著危險而侵略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她用力抽手,他的力度卻讓她絲毫不能動彈。
他挨了打,卻下意識地想問她,手疼不疼。不過話在嘴巴轉了一圈,出口卻是:「弟子就騙你了,師父要□□兩刀泄憤么?」
東方敘說這話時,腦海里又莫名地浮現出在龍三公主幻境里看見的那一幕。
尖刀寒光閃閃地透胸而過,那種痛楚,他彷彿身臨其境。幻境中的裴練雲平靜而背叛的眼神,更是讓他堵著一口悶氣。
而此刻,裴練雲冷怒之下,絲毫拿他沒有辦法。好像多年前的境況,對調了身份,他的心底頓時有一股揚眉吐氣的痛快感覺。
他甚至有點惡趣味地享受著,裴練雲冷眼怒瞪的嬌媚感。
這樣的師父,看起來也是如此迷人。
東方敘盯著她的表情變化,目光又是痴了。
裴練雲掙扎不開他,心裡哪裡還有半點顧及,怒形於色,紅唇輕啟,法訣出口,那萬魔塔也從她意識海中飛出。
「既然想進去找死,我不攔你!」
東方敘似笑非笑:「師父這是擔心我?」
裴練雲還在和他的手較勁,口氣也變得不耐煩:「我擔心自己被你拖累死!」
東方敘視線飄向裴練雲身後的本體,本體和分體心靈相通,直接大手一伸,攔腰將裴練雲扛了起來。
「師父要是有半點怕死,多珍惜自己生命一點,弟子平日就不用那麼苦惱了。」
東方敘直接點出了裴練雲的口是心非,惹得裴練雲柳眉倒豎,怒呼他的名字:「東方敘!」
「弟子在。」他懶懶地答。
「唔……」裴練雲接下來的話,都被東方敘的本體側頭,用唇堵住了。
東方敘淺笑著,感受著自己的身體親吻裴練雲的愉悅,舌尖輕輕地舔了舔唇邊,緩緩說道:「來日方長,其他我們日後再說,這霧氣師父還是不要大口吸入得好。」
元明燈和萬魔塔同時出現后,周圍的霧氣頓時發生了質的變化。
開始如霧氣海般的環境,漸漸稀薄。
原本分離兩部分的元明燈和萬魔塔,突然彼此相對旋轉起來。
不過眨眼之間,元明燈就化為一道流光,鑽入了萬魔塔的最高處。
耀眼的白光如瀑傾瀉,巍峨霸氣的塔身,漸漸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如水波蕩漾的結界,發出微微的嗡鳴。
東方敘微微偏頭,目光落在妖帝司緯身上:「不動手了?」
妖帝司緯手裡還抱著玄空門主的屍體,他對著死去的女人,已經發獃了許久。
直到東方敘喚他,他才抬頭,視線中頗有敵意。
東方敘從一開始就沒畏懼過這隻妖獸,此刻冷笑道:「血祭的屍首再不用,可就浪費了。」
妖帝司緯獸瞳一縮:「你如何知道?」
「猜的。」東方敘淡淡地道。
他說完,伸手撫摸著還在自己本體肩頭掙扎的裴練雲的臉頰,動作輕緩:「若不是你對我師父露出了殺意,我也不至於提前暴露自己,惹得她又不開心了,你看我臉上,還挨了她一巴掌,真疼啊……」
妖帝司緯心裡暗罵活該,堂堂魔尊伸著脖子給女人打臉,這不是自找虐么?
可他看見東方敘似乎樂在其中的表情,只覺得暗罵的話都彆扭起來。
思緒之間,東方敘邁步往這邊緩步走來。
「我再說一遍,血涼了可不好用了,別逼我割開你的脖子,重新換個血祭的對象。」
東方敘的威脅,從來都是言出必行。
生死環組成的無數刀刃,囂張地將這隻妖獸給團團包圍,彷彿染了毒的寒光刀芒,一點點地逼入了他的表皮。妖帝司緯縱然再不甘心,也知道如今的他,沒有拒絕的權利。否則玄空門主也不至於以她的死,來換取他活的機會。
複雜的情緒中,妖帝司緯終於祭出了藏了多年的虛天殘卷。
這東西在無數年前,曾經抵擋過萬年老殭屍血輪法王的進攻。
如今它從妖帝司緯體內安靜飛出,單純的只是一張柔軟獸皮,半點都看不出是那樣具有威能的東西。
東方敘的目光也有些疑惑。
相比裴練雲那兩件看起來就氣勢十足的寶物,妖帝司緯這個,簡直就像是劣質偽造品。
妖帝司緯最後深深地看了地上的玄空門主的屍體,一咬牙,獸皮在他的神識驅動下,嗖地一聲,包裹住了玄空門主的身體。
異變就在這時發生了。
剛才還如同世間最普通的獸皮,沾染活人鮮血的瞬間,陡然迸發出無窮無盡的凶煞之氣。
獸皮突然變得有生命一樣,緊緊地纏住玄空門主的屍體,不斷蠕動。
裴練雲正對著這一幕,向來平靜的她,也突然胃裡不斷翻騰,幾次欲吐。
剛才還溫熱的身體,不過幾個呼吸之間,居然被一張獸皮啃得千瘡百孔,就像是被無數白蟻蛀空的腐爛木頭,還發出陣陣惡臭味。
聯想東方敘說的話,裴練雲不難推斷出,妖帝司緯帶著她,最後要做的事情,恐怕就是讓這張獸皮也像這樣吃掉她。
如此看來,東方敘突兀地表露身份,難道是為了保護她?
裴練雲想起東方敘冷嘲的笑,這個念頭剛剛升起,就馬上被她壓了下去。
東方敘來到崑崙的目地,就是為了這秘境中潛藏的墓地,為的是墓地中存放的仙器——虛天九鼎。
現在,隨著獸皮捲軸「飽餐一頓」,它開始緩緩往那處波動的結界飄去,最後啪嘰一聲,緊緊地粘連在上面。
青色的獸皮緩緩地裂開了一道口子。
口子的背後,是一扇花紋古樸簡單的石門。
妖帝司緯目光殘留了一絲哀慟,伸手緊緊地按住了懷裡的玄空門主的魂魄,再次抬頭,眼神已經無比炙熱地盯著那石門:「打開它,裡面就是扶皇上仙的墓地了!」
不用他感概,東方敘直接先他一步,帶著裴練雲踏了進去。
這是裴練雲第一次真正進入仙人的墓地。
末法時代結束后,修真界產生,雖然上界和修真界涇渭分明,但是仍舊有許多上古修真時代的大能墓地還留在修真界。
不管是仙修之地崑崙,還是魔修之地哀牢山,所有修士在漫長的修道生涯里,只要遇見這些大能的墓地開啟,都會賭上性命去探尋一次。
成功進入又出來者,身上獲得莫大的機緣,很快就境界提升,飛升上界。
而更多的是進入后再也回不來的人。
所有這些大能的墓地,不管是仙修的還是魔修的,甚至是上古神魔的,都有同樣的特點,它們裡面是小洞天世界,是大能們用無上法力開闢的另外的空間,裡面潛藏了各種危險。
有大能們生前驅使的凶獸,有大能們死前留下的複雜法陣幻境,有大能們的一絲靠吞噬活物殘存的元神意識……
種種危機,數之不盡,已經變成修真界內無數精彩絕倫的傳聞,廣泛流傳。
裴練雲就是聽著奚皓軒給她講著這樣的故事,慢慢成長大的。
對於她來說,修士大能的墓地尚且如此危險,更不要說是一個從上界墮仙至修真界的真正仙人的墓地。
可當她被東方敘帶進這裡后,事實和她想象卻完全不一樣。
扶皇上仙的墓地,從進入后,根本沒有半點危險。
這裡的確是純粹的仙人墓地,裡面仙靈之氣的濃厚,簡直到了幾乎成液態的狀態。
只走了一會兒,她和東方敘的身上就沾滿了仙靈之氣凝結的水珠。
水珠隱約帶著異常的香甜,裴練雲心智堅定,也忍不住想要伸出舌頭舔舐。
不過東方敘很快制止了她:「師父不想爆體而亡的話,最好別把那些水珠吞進肚子。」
裴練雲醒過神來,這才意識到仙靈之氣不是他們這些還未渡劫的修真者可以直接煉化的。
可是她想舔舐的時候,為何就忘了這點?
看起來一片平和,沒有任何危險生物也沒有任何危險陣法的墓地,似乎有種異樣的不平靜。
可是這處墓地洞天,比裴練雲想象中小太多了。
不過半個時辰,東方敘就帶著她將這裡走了個遍。
這裡是個四四方方的環境,洞天的邊緣,是一片看不進盡頭的黑暗深淵,這讓裴練雲想起在古蘭城中進入的墓地外圍。不知道黑暗中那條骨龍是否還在,是否還變幻著虛幻之境來迷惑不知好歹闖入的人。
在他們的頭頂上,是永遠散不開的迷霧,隱約透著柔和的光亮。讓他們可以輕鬆看清楚,從進那道門開始,後面就是一個三進的小院子。
小院子裡面亭台閣樓精妙絕倫,或許曾經是奇花異草的植物,已經在不知道多少年月的時間裡,化為道道粉塵,散落在長廊的石階邊緣,留下枯藤乾裂的痕迹。
如果不是知道這裡是一處仙人墓地的洞天,光從環境來看,簡直和凡人世界中的達官貴人居所沒什麼兩樣。
這裡沒有傳說中大能們抬手就可以搭建的巍峨宮殿,沒有什麼厲害的守衛傀儡,更沒有功法丹藥。
不管他們走了幾遍,都是簡簡單單的院子,甚至後進來的妖帝司緯也是帶著驚訝和他們錯身而過,四處探尋的結果,與他們無異。
感覺這裡好像不是墓地,而是一個主人離去許久的荒廢之地。
東方敘的眼神里也帶起了明顯的失望。
別說虛天九鼎了,這裡根本連顆像樣的丹藥都沒有。
他算是觀察細緻,可結論更為無聊。
這裡唯一有的,是很多房間里的小物件。
物件的主人,明顯是個女子。
大到屏風小到胭脂水粉,每個房間里都有無數套。還有那些掛在衣櫥里的衣物,從女童髫年時期到豆蔻的都有,各種尺寸,每一件都漂亮精緻。
雖說這些衣物上明顯散發著法寶的氣息,是真正的仙家之物,但是對於男修來說,根本沒有任何用處。
東方敘倒是起了給裴練雲留兩件的心思,但裴練雲的身材太過高挑豐滿,她成熟誘惑的女性身體,相對這些明顯是少女才能穿的衣物,根本尺寸不符。
而不是真正的仙人的話,想要隨意修改衣物的尺寸,根本不可能。
「這仙人倒是跟師父喜好相似,到處都是一片緋紅。」
東方敘手指托起又一件粉紅色的緞衫,有些興趣缺缺地說道。
如他所言,房間主人的衣物,倒真是清一色的紅色系。粉紅、紫紅、玫紅、火紅……全是色彩艷麗的衣物,絲毫不像傳說中清心寡欲的仙人。
裴練雲也難得的被勾起了好奇心。
她忘記自己前一刻還在怒瞪東方敘,轉頭問東方敘,神情終於有點小激動:「龍三公主曾說我是這個扶皇上仙,莫不是真的?」
難得這世間還有與她品味如此相近的人。
東方敘輕飄飄地瞄了她一眼:「師父想多了。」
裴練雲一臉正色:「萬一我是呢?」
「人死成鬼,仙死成什麼,師父知道么?」東方敘淡淡地問。
裴練雲終於想起在古籍上看見的描述。
仙隕,化為精魄,歸於天道。
「仙人的確有轉世重生者,除非那是他們為了渡過自身劫數,而刻意安排的元神重修。真正身死者,消亡於天地間,更何況這種墮仙,早從他離開上界起,便煙消雲散了。」東方敘手指向庭院中的迷霧,「或許那些便是他的屍體……」
難怪東方敘不讓她吸入太多,雖然霧氣感覺無害,但是想起等於把別人的碎屍塊呼吸進體內,倒是的確有些噁心。
裴練雲頓時也沒了興趣。
這種被傳了千萬年的寶藏,真正露出它的面目時,居然普通得完全沒有半點驚喜,相對的讓人失望越大。
東方敘伸手拿捏了一把精細的梳子,遞給裴練云:「師父若是不信,可以觸碰,如你真是仙人,說不準還能與上面殘存的記憶共鳴。」
裴練雲隨手一擺,指尖碰到了梳子:「不用……」
話音未落,她的目光突然凝住。
一股異樣的電流從梳子上竄起,沖入了她的腦海。
她的眼睛帶起了迷霧,瞬間失去了神采,機械麻木。
東方敘立刻察覺到她的異樣,上前一步捧住她的臉,使勁捏了捏。
「師父。」
東方敘一愣,他還沒開口喚她。
很快,他再次聽到她嘴裡喃喃出聲,卻又清晰地吐出這個詞。
原來是裴練雲在叫「師父」。
裴練雲的視野里,房間里不再是空無一人,羅帳紗幔,丹爐飄香,一身白衣的男人斜靠在榻上,輕撫著身邊側睡的小姑娘。
他的手指插入女孩的發間,輕輕地梳理著,另一隻手把玩著那隻梳子。
小姑娘睡著了也叫著師父,如小獸般親密依賴。
這簡單相處的一幕,別人看來或許並沒有什麼問題,但在裴練雲看清楚那個男人的臉龐時,驚得心臟就像被一隻手揣緊,又狠狠地捏了一把。
那人的模樣,分明就是墨潯,神態眉眼,沒有絲毫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