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安琪)
白色的門在欒歡的眼前一點點的開啟,緩慢,沉重。
沿著那道開啟的門,很久很久以後欒歡都會記得那時走進那道門裡的前五分鐘的每一個瞬間,不由自主放緩的腳步聲,屏住的呼吸聲,呵氣聲。
那是一個看著就像是水晶一樣的房間,她在水晶般透明的天花板看到自己被倒影的模樣,她的模樣被反射到水晶裝飾的稜角上,房間出現了很多很多小小的她,後來,她才知道那並不是水晶,那是一種隔熱的高科技材料。
然後,欒歡在水晶房屋裡看到了千紙鶴,一縷都是粉藍色的,它們一排排的懸挂在房間里唯一的那張床的旁邊里,比千紙鶴更加多的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管子,那些管子銜接在幾個方形框框里,方形的框框上是藍色的液晶屏,液晶屏上是各種把欒歡看得暈乎乎的數據指標。
最後,最後,欒歡目光順著那些奇奇怪怪的管子往下。
然後,欒歡看到了那個女孩子。
一步步的,欒歡走向了那張床,走向那個躺在床上的女孩子。
欒歡在窗前站停。
如果忽略周圍奇怪的環境還有她臉上的氧氣罩不說,躺在床上的女孩子面目安詳,看著更像是在睡覺,林中的屋子,水晶房間,千紙鶴,它們彷彿來自於童話世界,彷彿,那躺在床上的女孩子在等待著那位命定的王子的吻。
可,欒歡知道,不是的,不會是的!
彼時間,在一個黑乎乎的夜裡,索菲亞曾經和欒歡說過這樣的一句話:小歡,這世界藏著很多很多的事情,不管多麼的荒唐奇怪,不管多麼的神奇可笑,都存在著,只是它們都在角落裡,沒有被發現,或許正在被發現。
或許,此時此刻她也正在發現一些什麼嗎?欒歡抬頭,看著對面的容耀輝,容耀輝也在看她,眼裡帶著若有若無的觀察意味。
「她看著就像是睡覺對吧?」容耀輝垂下眼睛,看著床上的女孩自言自語:「有時候,我寧願她在睡覺,可她是一名重度腦死亡患者,在她十六歲的時候一顆穿過她頭殼的子彈讓她沉睡了十二年,和她一起沉睡的還有留在她腦子裡的那顆子彈。」
欒歡再次垂下眼睛,去看那位女孩,輪廓清秀,很乖巧的模樣,那顆留在她腦子裡的子彈讓她停止了成長,讓她的面容停留在屬於她的少女模樣。
這樣的案例欒歡曾經聽說過,真的聽說過……
對於床上的女孩子的狀況,容耀輝做了極為簡短的介紹:「她叫安琪,真正的安琪!」
安琪,真正的安琪。
這世界真的是什麼奇怪荒唐的事情都會發生,安琪,真正的安琪,或許應該說是容允楨心中真正的安琪。
木然的,欒歡彎下腰去,細細的看著露出氧氣罩外女孩子的輪廓,長時間的昏迷讓女孩子所呈現出來的是一種很淡很淡的感覺,淡到更像是一副死氣沉沉被的人物肖像畫,像是記載著一條年輕生命的消失的那方墓志銘。
再靠近一點,欒歡看到了女孩眼角下有一顆小小的,黑黑的小痣,據說,人們把長在眼角下的痣叫做淚痣。
聽說長淚痣的人一生中將註定要和眼淚相伴。
目光落在女孩子眼角的淚痣上,停留:你好嗎?容允楨的安琪。及天
容耀輝還在和欒歡介紹著女孩子的狀況,容允楨和那位叫安琪的女孩在那年,那天,冰雪融化的初春,他們和格陵蘭島的幾位漁民到冰層上參加冰上獵魚,他們拿著鼓,站在冰層上歡快的敲打著,用鼓聲製造出噪音讓冰下的魚兒往著漁民們撒下的魚網鑽。
之後,槍聲響起,車臣分子們找到了容允楨,安琪代替容允楨擋住了射向容允楨的那顆最致命的子彈。
昏迷不醒的安琪被送到了醫院,醫生說無能為力,一旦進行手術把那顆子彈拿出來安琪必死無疑,假如讓那顆子彈留在安琪腦子裡將造成重度腦死,在醫學上這樣的也被俗稱活死人。
後來格陵蘭島來了很多的腦部權威得出的結論都如出一轍,後來,容允楨執意保留下了安琪腦中的那顆子彈,他相信這個世界上每一天都在進步,總有一天在這個人類主導的星球里會有奇迹發生,十年前,安琪被帶了素有「世界療養勝地」的古巴,來到了這裡,這裡的天然環境會讓安琪保持良好的狀態等待著那個奇迹的到來。
容耀輝說的陸陸續續的聽進了欒歡的耳朵里,怎麼聽都像是一段天荒夜談,而主導這一啟天荒夜談的是容允楨。
容允楨,是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對她隱藏了一個巨大的秘密,大到把在皇後街長大天不怕地不怕的她都嚇壞了。
不知道這算不算因果報應,之前她不也是帶著屬於她的秘密和容允楨結婚的嗎?欒歡心有戚戚然。
突然間,欒歡對容耀輝現在正在闡述的一切變得討厭起來,此時此刻,那些話聽在她的耳里煩悶且故做深沉。
「好了,爸爸,說出你把我帶到這裡來的目的吧。」欒歡不耐煩到打斷了容耀輝的話。
容耀輝停止了說話,識相的表示出了一臉的歉意,他向左移動了幾步,停在了床尾,緩緩的,手拉起了蓋在安琪身上白色的毯子,他說,小歡,你過來看。
等欒歡走到了容耀輝身邊,容耀輝再次掀起了蓋帶安琪腳趾頭的裙角。
掀開的裙角呈現出來的狀況還是讓欒歡下意識的倒退了半步,如果用較為形象的來形容容安琪的兩隻小腿,那應該是兩根紫色的大蘿蔔,大蘿蔔一般的小腿怎麼也和此時此刻那個面目沉靜的女孩子風馬牛不相及。
在欒歡驚訝中容耀會手指輕輕的往著安琪的腿上一按,那麼輕輕的一按就讓那看起來像是紫色蘿蔔的小腿凹出了一個小小的窩,然後,那個窩一直保持著那種狀態,那個容耀輝戳下去的小窩就像是孩子在橡皮泥上惡作劇的戳上去似的,滑稽,醜陋,但當它和一個人聯繫在一起時就變成了毛骨悚然。
「每年十二月到五月的這個階段里,安琪所呈現出來的都是這樣的狀況,醫生告訴我們人工營養補給不能到達那裡,它們太遠了,醫生還告訴我們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癥狀會蔓延到安琪的臉部上。」
狠狠的,欒歡目光扯離了那個紫色的,凹陷下去的小小的窩。
「小歡,當一切變成了那樣,你說,允楨會多麼的傷心啊。」容耀輝說。
「是啊,到時允楨一定會很傷心的。」欒歡木然的回答。
似乎,她的回答讓容耀輝滿意了,他說小歡我們要離開這個房間了,我們剛剛在這裡說話時呵出來的氣體會破壞到這裡。
欒歡點頭,跟在容耀會的背後一步步的朝著房間門口走去,臨近門前,欒歡回過頭,去看了躺在床上的女孩一眼。黑到底線
那是一個長著淚痣的女孩,在她的腦子裡留著一顆子彈,每年聖誕節,容允楨都會到這裡來看她。
離開了那個房間,容耀輝帶著欒歡來到另外一個房間,容耀會和她說小歡我帶你去看另外一些東西。
欒歡搖頭表示自己不願意,可腳還是不由自主的跟著容耀輝。
欒歡記得容耀輝帶著她去的那個房間很大,大到說話都會有迴音來著,容耀輝告訴欒歡這個房間和安琪的那個房間只有一牆之隔。
哦,是嗎?欒歡聽到自己麻木的聲音在很大空間迴響著經過很久才倒到她的耳朵里。
他們上了台階,一路上欒歡怎麼都覺得自己好像是墜入了另外的一個時空,這個時空曾經在一些電影畫面中呈現出來,讓她想想,是什麼呢?研究所?科研所?敵人的秘密基地?被隱蔽的犯罪現場?藏有外星生物的X區?
呵呵,欒歡想笑,這些都是容允楨製造出來的,容允楨把他的秘密藏得有聲有色。
接下來還有什麼呢?
很快的,欒歡就知道接下來還有什麼了。
終於,上完了台階,他們站在一個很大的三角形台上,隔著巨大的玻璃,容耀輝手一指:小歡,你看清楚那些人的樣子,你看看你認不認識他們。
要看清楚他們嗎?嗯,好的!欒歡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努力去看清楚隔著玻璃那幾個男人的面孔。
還好,她和那些人就距離著一面玻璃,那些人顯然不知道有人隔著玻璃在偷偷的觀察著他們。
欒歡用盡全力去認識那些人的臉,那些人都穿著白色的科研製服,有些深鎖眉頭,有些在認真的在做著手中的事情,他們面前堆砌著各種各樣記號的瓶瓶罐罐,他們的眼神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沒有精神氣,是那種長時間積壓起來的負面情緒,那種負面情緒變成了臉部的愁容。
終於,欒歡把其中的一張臉認出來了,在她念高中的時候那個人很出名,是一位著名的腦學界權威,然後,他失蹤了,有人說他移民了,有人說他被綁架了,也有人說他偷走了一些很重要的東西后逃跑了。
為什麼那個人會在這裡,他又是在這裡來做什麼?現在欒歡的腦子有點不好使,現在她懶得去想。
機械化的,頭轉向了容耀輝:「爸爸?」
「允楨軟禁了這些人的家人形成了兩方的相互牽扯,讓被軟禁的人願意保守秘密讓這些人心甘情願的來到這裡。」容耀輝的目光里透露出蒼涼,無助:「以後,這裡這樣的人還會陸陸續續的增加。」
好像,容耀輝還沒有說出她想要知道的問題,容允楨讓這些人來到這裡是做什麼的?哦,對了,欒歡想起來了。
容允楨相信這個世界上每一天都在進步,總有一天在這個人類主導的星球里會有奇迹發生。
容允楨在為他的奇迹努力!
索菲亞,那時你說得對極了,這是世界上真的有很多很多荒唐可笑的事情在發生著,只是我們不知道而已。
而眼前,這位叫做容耀輝的父親也在為著自己的孩子努力。(重生)相煎何太急
「小歡,這就是我把你帶到這裡的原因,小歡,允楨需要你的幫助,只有你,才能把他帶出象徵著瘋狂的泥沼。」容耀輝說。
跟著容耀輝,欒歡來到了一處小得只能容納兩個人的空間。
在那個空間的牆上鑲著一處和保險箱差不多用玻璃做的暗格,暗格外有一排密碼,容耀輝按下可一組密碼,暗格的玻璃緩緩隱藏起來。
紅色類似電源接頭的是暗格里唯一呈現出來的東西,容耀輝告訴欒歡紅色的接頭連接的是安琪房間的那些輸送管,還有所有數據。
指著暗格紅色接頭,容耀輝緩緩的說:「小歡,拔掉了那個,所有的人都解脫了。」
欒歡想了想,想了再想,說:爸爸,您可以自己拔掉那個,爸爸,我不能,如果我那樣做了,允楨會討厭我的,不,是恨我!
近在咫尺,容耀輝表情一怔,然後,濃濃的痛楚爬上了他的眉宇間。
「不,小歡,我已經讓允楨的媽媽變成那樣子了,我不能讓他的妹妹也變成那樣子,這樣一來他會接受不了,這樣一來他的心就永遠無法收穫那份安寧。」
「妹妹?他的妹妹?」欒歡的腦子就只抓住了這個訊息。
容耀輝聲音懊悔:「在允楨下面還有一個妹妹,比允楨晚一年半出生,那個孩子很漂亮,就像天使一樣可愛,我太太十分的喜歡她給那個孩子取名安琪,她不忍心讓安琪過上和允楨一樣的生活,最後,她想出了一個法子來,把安琪送到福利院去,這也導致我老是把那個孩子給忘了,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我還有一個女兒。」
「後來呢?」欒歡問。
「後來,在那個孩子十五歲那年,我們惹上了難纏的敵人,為了以防萬一我就把那個孩子接到了格陵蘭島和允楨在一起。」
「允楨知道嗎?」欒歡輕聲的問。
容耀輝淡淡的應了一聲,聲音很淺很飄。
「安琪,容安琪。」欒歡喃喃的念著。
「是的,容安琪!而祝安琪也不叫祝安琪,祝安琪是允楨在一個人販子手中救下的,之前她姓祝,但不叫安琪,後來,在安琪變成那樣之後,祝安琪這才把她的名字改成祝安琪。」
欒歡歡歡的靠在了牆上,這短短的一個鐘頭里,她累!
安琪,安琪,容安琪,祝安琪,還有還有這裡的一切就像一張網把她牢牢的罩住,讓她慌張。
慌張之後是苦澀。
男人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飄到她的耳畔裡頭:小歡,我常常夢到我的安琪,她每次出現都不說話,就只用哀求的目光看著我,我知道她想讓我做什麼,小歡,好幾次我都來到了這裡,好幾次我曾經嘗試想把這裡毀掉,可我不能,一旦是我那樣做了,我的允楨就好不了了,小歡,允楨是我帶到這個世界上的,我比誰都清楚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讓允楨好起來的人就只有你,留在安琪腦中里的子彈同樣也留在了允楨的腦子裡,那顆子彈是夢魘,只有你才能驅趕走那個夢魘。
呵,好大的一頂高帽子扣下來。
「小歡,三天後,我在這裡等你。」
搖頭,欒歡搖頭,拚命的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