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喬大爺說我不用準備,所以,拎著背包就可以走人了。」韋樹樹拿起背包晃了晃,突然回頭問道:「你今天為什麼願意接受喬振宇的幫忙到醫院接受醫生檢查?」
「因為這樣會讓你放心。」夏子初沒說出口的是——
喬振宇來找他的那次,他就知道喬振宇待她是認真的,否則何必特別跑那麼一趟來掂他的虛實,並希望安頓好他的病情呢?
所以,他又如何能和一個會在他離開之後,好好照顧樹樹的男人過意不去呢?
「你為什麼老是把別人擺在自己面前?」她問。
「因為你總是這樣對我。」他對著她一笑。
韋樹樹看著他瘦削的臉孔,驀地用力抱住他。
「那我要對你更好!好到你連我的一半都比不上!」她說。
「這樣就夠了,我再多喜歡你一點,事情就麻煩了。」他低聲說道。
「其實我很想帶你去檢查眼睛耶。」她有那麼好嗎?
「我才想帶你去檢查眼睛,喬振宇能和我比嗎?」他故意翻了個白眼。
韋樹樹哈哈大笑起來,已經慢慢學會用輕鬆態度面對他的喜歡及兩人之間只能是朋友一事。
「我一向很不會挑男人,你也知道的。」
「好了,快去吧。祝你一切順利,過五關斬六將。」夏子初把她往門口一推,強打起精神說道。
韋樹樹揮手說再見。
門才關上,夏子初便沉入沙發里,他把臉埋入抱枕里,體內一股冰冷從骨里鑽出來,而後像海浪一樣地愈刮愈大。
他冷到整個身軀像被冰在冰窟里一樣地痙攣,甚至不住地乾嘔了起來。
化療對他的影響,比想像中還嚴重。他吃了便吐,刺骨的冰涼讓他連抱幾床棉被也會牙關打顫,夜裡也難得能連續睡上一小時,整個人鎮日都是虛脫的……
他知道血癌的化學治療若是沒有改善病況,便要加重劑量。倘若再無法控制,就是末期。
他如今就已經覺得生不如死了,完全沒法子再想像加重劑量的後果。
他甚至有種預感,他是走不過這一關的。所以,他祈求老天,如果他已經註定不能好了,那就讓他痛快地離開吧。
不過,在他離開之前,他希望能看到樹樹和西雅結婚的樣子。
雖然婚姻不一定都有快樂結局,但他相信她們會有的——
因為她們會有他在另一個世界的祝福。
「請問一下,你把我打扮成這樣,只是為了帶我回家宣布我們在交往?」
坐在喬振宇車裡,被餵了半杯奶茶的韋樹樹心情愉快地問道。
喬振宇的車停在紅燈前,轉頭看著現在頭髮微綰起來,穿著黑色短禮服、掛著整組粉色珍珠首飾、手拿香奈兒小包、甜姐兒氣質被改造得典雅的韋樹樹。
「我和我父親及我繼母每月一次的聚會,都會穿著正式禮服。」他說。
「回家就是要穿得很舒服,幹嘛像作客一樣……」
「你如果想嫁我,最好是入境隨俗。」他踩下油門,淡淡地說道。
「喔,那就再說吧。」韋樹樹胡亂應了一聲,拿過他的白毫烏龍喂他一口,自己也喝了一口,然後吐吐舌頭——她這種幼稚口味,果然不適合無糖飲料。
「你不想嫁我了嗎?」他瞄她一眼,眉頭卻皺了起來。
韋樹樹看他一眼,覺得這位大爺實在很難討好。不想婚的人是他,她不嫁他又不高興。
「子初生病之後,我對未來的事情就不強求了,現在只求每一分鐘都過得踏實心安,我就謝天謝地了。」
「如果他們問起,我會說我沒想過結婚的事。」
「嗯。」她應了一聲,卻發現自己沒想像中洒脫,於是為了掩飾心裡的小小難過,只好又拿起奶茶,很快地喝掉了另外半杯。
「我不會讓我喜歡的人在那個家裡受罪。」他脫口說道。
她胸口一窒,抬頭看向他。
要他主動解釋動機不容易,但他這一說,卻是讓她不由得心疼起他了——
怎麼「家」對他而言,竟是一個受罪之處?
「為什麼這麼討厭你家?」她看向他緊繃的臉龐,不舍地問道。
「我媽在我七歲時,從陽台摔下死了。」
喬振宇握著方向盤的手掌,青筋暴起。
「對不起。」她倒抽一口氣,一手擱在他的手臂上說道。
「對不起什麼?怕我難過?我那時嚇到不知道什麼叫難過。」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聲調漠然地說道。
「她怎麼會從陽台上摔下?」
「沒人知道。那天有人看到她坐在陽台欄杆上喝酒,也許一時不清醒,也許,她終於受夠了這個家族,決定飛到另一個地方——」
「停車。」韋樹樹握住他的手臂,輕聲地說道。
「沒必要。」喬振宇定定看著前方說道。「事情已經過去,我不會再被這件事影響。你想問什麼想說什麼就直接說。」
「你媽不是你們家族希望的人選?」她凝視著他,心裡多少猜到了原因。
「對。她原本是個歐洲線的導遊,帶團的時候吸引了我父親,我父親冒著與家族對抗的不快,娶了她,你就可以想像我父親那時簡直是為愛瘋狂,和他現在的冷漠完全是兩回事。」
韋樹樹感覺到他的肌肉因為用力而緊繃了起來,於是輕撫著他的肩膀,輕聲問道:「你們家族的人對她很不好?」否則,他怎麼會說出母親受夠了這類的話。
「我爸不在的時候,我祖母不許任何人跟她說話,不許她外出。」
韋樹樹倒抽一口氣,驀地抽回手握緊拳頭。都什麼時代了,怎麼還有人會因為背景不同而做出那麼殘忍的事,非我族類就該屠殺嗎?
「你媽沒告訴你爸爸?」她揪著心問道。
「她說過一次,我爸氣得跟家人大吵一架,我祖母氣到心臟病發作。之後,她再也不敢提,慢慢地就成了家族裡一個被人刻意遺忘的影子。」
韋樹樹的胸口激烈起伏著,卻不敢開口說話,就怕影響到他正在釋放的情緒。
他是在意這事的,就是因為太在意,所以才會用不婚來懲罰他的家族。
「怎麼又不說話了?這些事已經過去了,沒事了。」他說。
「她被當成影子的情形在你出生之後,還是一樣嗎?」
喬振宇放慢車速,沿著一堵寬牆而行。
「一樣。我出生之後,祖父母請了保母,只要我父親不在,就會把我抱走。但是,也許真的是母子連心……」他的臉上揚起一抹笑容,聲音輕快了些。「只要有媽媽在,我就不會哭鬧——我是不容易帶的孩子,一哭鬧起來可以是好幾個鐘頭,接連哭個幾天就能發燒生病。他們後來不得已,只好還是把我交給我媽帶。我媽可樂了,不能出門,她就帶著我在宅子里假裝去旅行,兩個人在夏天都晒成小黑人……」
她從他的聲音里聽出他喜歡他媽媽,但也就是因為喜歡,所以才更難受吧。
「你是怎麼知道這些事情?」
「我媽的乾妹妹在我媽喪禮時告訴我的。」
車子停在一座巨大的白色鐵門前緩緩地停下,鐵門邊警衛亭的警衛對著喬振宇點點頭,鐵門也在同一時間緩緩地上升。
韋樹樹一看喬振宇停下車,她的半邊身子立刻傾向他那方,壓根兒沒注意他們人在何處。
「你聽我說——」她抓住他的手臂,雙眸急切地鎖住他的眼說道:「你媽媽絕對不是失足落下陽台的。」
「你怎麼知道?」喬振宇看著她閃著水光的眸子,嗄聲問道。
「因為她知道她的兒子需要她,她不會就此輕生。」她用力點頭。
「真的嗎?」他深吸了口氣,語氣卻帶著一絲不確定。「家族的人說她可能是因為酗酒。」
「那是因為他們若是承認了她的不快樂,那他們豈不全成了幫凶?」
「是嗎?」
韋樹樹看著他剛毅臉上閃著疑惑的雙眼,她傾身捧住他的臉龐,大聲地說道:「我敢用我的命發誓,你媽一定不是自殺的。不然,你也可以和你爸爸談,我想他也願意用生命來擔保這事。」
「我媽離開后,我們每次說話不會超過十句。」他眼色一黯。
「你們這些人真奇怪,都失去一個親人了,還不知道要珍惜身邊人。」韋樹樹戳了下他的肩膀。「你今晚就找你爸,把話說清楚。」
「我媽的乾妹說,我媽也是那種愛管閑事的性格。」他握住她的手,放到唇邊一吻。「阿姨說我媽是特殊血型RH陰性,所以平時只要一接到通知就趕往醫院捐血救人。而她在生我時,我爸則是緊張到把所有同血型的人都叫到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