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宏遠是z市一家老牌國有製造企業,在國內還有另外三個生產基地,總共兩萬多人。
因為年代久遠,他們廠區無論廠房,還是各條生產線,都很陳舊。而宏遠現有的網路架構,更像上世紀90年代古董貨的堆砌。
行走在偌大的廠區,林煙邊看,邊將一個又一個商機換算成人民幣。最後,粗略估算了總價,她忍不住揚起嘴角。現在的宏遠,在林煙眼裡,就是一頭實實在在的肥羊!
從裡面轉了一圈出來,向接待人員道謝,林煙一行正準備告辭,後面忽然傳來個健朗的聲音。她側身一看,又忍不住偷笑。
原來,王老今天也來宏遠實地看一下情況,大概是準備招標細節的。而接待王老的,正是宏遠的副總許源生。許源生這人,是典型的國企領導做派。林煙之前完全沒有打過交道,無從下手,可王老她很熟啊……林煙抿起唇角,自信地走過去。
「許總,您好。」她認真微笑。
許源生並不認識林煙,對於有人貿然過來打招呼,他明顯愣了一愣。可林煙長了一張最最純良的臉,她一笑起來,眼睛半彎,眼底的卧蠶微微隆起,讓人覺得有幾分無辜,像是只撓到人心尖上的貓。許源生不好意思當場甩臉走人,他微微點頭,算做回應,只等這人後招。
沒想到,林煙轉而望向王老,熟絡地問候:「王老師,真是巧。」
王以善笑呵呵地點頭,問她:「阿煙,你裡面已經看過了?」林煙「嗯」了一聲,他又說:「感覺怎麼樣?」
——還是像以前在學校那樣,隨時隨地考察,卻正中林煙下懷!
她微微一笑,回說:「老師,我個人覺得宏遠的問題不少,但是您也知道,我不大方便……不如,咱們私下比比?」
「哦,比什麼?」王以善的興緻被勾起來,這麼問了一句,又轉頭向一旁的許源生介紹,「源生,這是我的學生,林煙。」
林煙心裡偷樂,臉上卻一直保持從容微笑。她順著道:「許總,剛才多有唐突,我是安信的林煙。」她邊說,邊落落大方的伸出手。許源生順勢一握。林煙這才繼續上面的話題:「老師,咱們就比一比——對宏遠而言,您提的招標要求,與我給出的解決意見,哪個更便捷、更有效。」
她的口氣非常不小,卻足夠抓人,王以善一怔,連許源生都正色看過來。
丁曉白等人跟在後面,額上早就冒出涔涔冷汗,沒想到,王老非常爽快地答應了,又說:「阿煙,這兩天是周末,能不能將你的意見給我?」
「沒問題!」林煙答得也是格外爽快。——兩天之內,做出這麼大一個廠區的網路重建方案,並不容易,所以,林煙又偷偷給自己留了條後路,她赧笑道:「老師,我暫時沒有整體的數據,所以僅是初步意見,這次班門弄斧了。」
王以善拍拍她的肩膀,健朗大笑。
林煙松下一口氣,又誠懇地望著許源生,認真說道:「許總,雖然只是我的一些淺見,不過,我是真的希望能夠幫助到宏遠。」
許源生挑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一行人回到公司,丁曉白立刻按林煙的意思召集了關於宏遠項目的會議。在會上,林煙初步談了自己的想法,卻引得眾人驚呼:
「林煙,你想引導宏遠再加入其它設備的採購?」
「這攤子鋪的太大,咱們吃力,業內也沒幾家可以做啊!」
「年底各部門壓力本來就大,我們……」
……
一片嘰嘰喳喳的質疑與反對聲中,林煙獨自一人站在長桌前。待漸漸安靜下來,她才淡然說道:「這些現狀我都清楚,可宏遠的項目,不止是寧氏,其他各家廠商都想從中分一杯羹,所以……」
她稍稍一頓,微笑道:「我們必須主動提高宏遠招標的門檻,然後,再殺出一條血路。」
這話內里的意思,就如同它的表面一樣血腥!
如果真的按照林煙的想法來,能玩得起廠家,就沒剩幾個了,連寧氏都有些吃力!
實在是個非常冒險的建議……室內徹底安靜下來,眾人震驚於林煙的大膽設想,都不知該做何反應。
一片靜謐之中,後門處突然響起一道有力的掌聲——
沈沉舟闊步進來。
藏在金絲鏡片后的眸光很亮,亮的像是在注視一件稀世珍寶。
那道視線太過熟悉,林煙下意識地偏頭避開。沈沉舟目光微沉,轉而望向底下眾人:
「這個項目對公司意義很重,如果順利,就是今年的收官之作,也能為明年開個好局,而你們也將是安信的功臣。林煙,你全權負責此事,有什麼困難,直接來找我。至於你的婚假——我會給你補兩個月。」
每逢艱苦卓絕的戰役,指揮官都會鼓舞人心,人是熱血的,也容易被感染,沈沉舟深諳此道。
會議室中群情激昂,唯獨林煙立在那兒,不言不語,好像抽身於事外——可她明明才是那個始作俑者。
這一刻,她沒有激動,沒有高興,只有無盡的彷徨與迷茫。
她不知道自己這一步是對還是錯,她也不知道要不要對沈沉舟坦白自己的婚姻,她更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繼續糾纏在這裡……
或許,她打心底里,並不是放不下安信。她真正放不下的,是自己那場無望的愛戀。他們分開那天,林煙並沒有哭,她只是告訴沈沉舟,她要留下來,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使勁噁心他,她想讓沈沉舟看見自己過得很好。可是,分開這一年,林煙並不敢見他,並不敢觸碰那段回憶。好像真正受傷的,似乎永遠是她,她被遺棄在過去,看不到未來……
晚上,沈沉舟讓秘書宋青定餐廳,請整個項目組吃飯。林煙自然不願意去,可耐不得旁人的盛情,她不得不參加。
他們今天去的這家餐廳,有個爛大街的名字,金玉滿堂,從金色的門面就能看出土豪氣。林煙站在金碧輝煌的招牌底下,皺了皺眉。
「想討個好彩頭……」
熟悉的聲音傳來,林煙扭過頭,就見那人立在自己身旁,眉目俊朗,連那股書卷氣都還在。
他沖她微笑,這個笑容,好像穿越了無數個疼痛難忍的深夜,清晰如昨。
林煙心口一窒,慌不迭回過臉。
「林煙,我……」沈沉舟手指微動,最終又無力垂下。
林煙最怕他這樣說話,就像是在耳邊呢喃,她當即冷下臉,渾身戒備:「沈總,有事?」
沈沉舟怔了怔,勉強微笑:「林煙,我只是想告訴你,你一直是我最好的……」
林煙心頭一跳——
「沈先生,你好。」
後面突然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打斷了沈沉舟的話,也打斷了林煙的砰然,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任何的情緒。
林煙循著聲音望過去。
寧則遠剛剛下車,穿著白天那件挺括的黑色大衣,身形修長。他那英俊的眉眼落在逆光之中,有些模糊,唯獨那雙深邃的眼眸很清晰,視線異常冷漠,還有一點凌厲。那道視線拂過沈沉舟的手,又淡淡拂過林煙……
林煙勾起一道譏笑。
那個慢慢走近的高大身影頓了頓,再邁出下一步時,無形間又透出許多的壓迫來。
林煙覺得這人像一座冰山,還是長了腳,會自己移動的那種。這麼一想,她嘴角越揚越明顯……
寧則遠眼眸半眯,走到林煙身旁頓住腳步。
他高大迫人的身影壓下來,林煙才勉強止住笑意。
寧則遠比林煙高,他低低一垂眸,就能看見林煙白皙的脖頸,上面系著一方絲巾。那絲巾柔柔的垂下來,正好落在……起伏的胸口。
林煙今天穿的是件淺灰的呢子連衣裙,一字領口,襯得她的脖子優雅。絲巾掩映下,漂亮的鎖骨若隱若現。這裙子稍有些貼身,又在腰間收了一道,恰好裹住姣好的身材,裙子底下的雙腿筆直又修長,渾身上下透著成熟的誘惑氣息。
這樣其實很好看,偏偏寧則遠覺得礙眼……
林煙穿得這麼招搖,又想勾搭誰?沈沉舟么?還是那個絲巾店的男店員?又或是,他不知道的某個人?
寧則遠安靜地蹙了蹙眉。
他默默收回視線,兩個男人開始極其客套地寒暄。
以寧則遠的身份,真沒必要在大門口應酬他倆。林煙以為這人很快就會離開,她也不擔心寧則遠會說出他們的關係——畢竟那是他人生最大的污點。可林煙萬萬沒想到,他和沈沉舟竟然聊得很開心,還約好時間一起釣魚!
前男友和現任丈夫……要命啊!
想到這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林煙站在旁邊,尷尬又難熬,只想讓這位趕緊走——他再不走,她就要想辦法開溜了!
眼角餘光掃到林煙的心不在焉,連應付都不願應付自己,寧則遠微微不悅,眼底閃過一絲不快。他偏頭沉沉看了林煙一眼,對著沈沉舟說:「沈先生,這位……」
既然話拋了過來,林煙只能硬著頭皮說:「寧董,你好,我是安信的林煙。」
「唔,林小姐……」
寧則遠故意頓了頓,見林煙瞪著眼沖自己唬了一記,他心裡默默嗤了一聲,好整以暇地說:「林小姐,很高興見到你。」
說著,他極有風度地沖林煙點頭微笑,這才領著助理怡然走開。這人雖然彬彬有禮,可林煙總覺得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陰鷙又駭人,透著屬於寧則遠的威脅。
看來,他不是一座冰山,而是一顆移動的人肉炸彈!
林煙撇撇嘴角,興緻全無。
「聽說你們今天去宏遠碰到他了?」沈沉舟忽然問。
林煙點頭。
「看來寧氏很重視這個項目。」沈沉舟略一沉思,又疑惑道,「你們之間認識?」
「不認識!」林煙想都沒想,直接回得乾脆利落。
因為急於辯駁,以至於她的聲音有些大,這幾個字恰好飄到走出不遠的寧則遠耳中,他的目光沉了沉。
這個女人,雖然他不喜歡,可好歹也是他名下的,聽見林煙現在這樣急於撇清關係,寧則遠總歸有些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