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團圓(三)
林煙去寧則遠房間的時候,心情好生忐忑。他那麼精貴的一個人,為了珍珠……游泳過敏,估計能夠鬱悶死。
隔壁那間套房的門虛掩著,有點暗,透出很少的亮,還有男人說話的聲音。
林煙沒有立刻闖進去,而是有分寸的留在門口。可就算她不想聽,依然還是零零碎碎聽了一些,尤其寧則遠最後說了一句「媽,我最近忙,不過去了」,林煙猜那應該是寧則遠母親翁涵之打來的電話,大概是求和的。
默默嘆了一聲,林煙也不好在他們母子間多話。
等裡面徹底安靜下來,她才故意不輕不重地敲了敲門,問:「則遠,你怎麼樣?」
裡面傳來男人悶悶的聲音,「不怎麼樣,不太好。」有點沮喪。
林煙走到裡面,只見偌大的卧室僅僅亮著一盞床頭燈,寧則遠應該是趴在那兒,腦袋埋在鬆軟的枕頭裡,從背後看只能看到男人烏黑的頭髮,發梢上還掛著水滴。等走近了,林煙才發現這人手裡還抓著電話,這會兒露在被子外面,垂在那兒,難得的頹廢。
林煙坐在床邊,柔聲問:「哪兒過敏,讓我看看?」
寧則遠偏頭望過來,「好多,好癢。」一雙眼幽幽的,越發顯得可憐。
說話間,他撐坐起來。寧則遠這麼一動,被子就滑下去了,露出男人精瘦的背脊,還有一塊塊明顯的紅腫。
室內的光線雖然暈暗昏沉,可足夠林煙看的清清楚楚!
「這麼嚴重!」林煙忍不住倒抽一口氣,「叫醫生吧……」這個度假山莊里有二十四小時的值班醫生,就是為這些有錢人服務。
林煙順手打開大燈,臉色慘白,只覺得更加嚇人——寧則遠應該是剛洗過澡,身上還沾著蒙蒙水汽,這會兒那層水意底下沒有過敏的地方皮膚愈發白,襯得那些紅腫就越發的紅了,一路從他的胸膛、小腹蔓延到柔順的居家褲底下……
林煙皺眉,擔憂的說:「則遠,我們還是去醫院,你過敏的情況比較嚴重。」
寧則遠卻只是眯了眯眼,視線落在身上那些難看至極卻又癢得不得了的紅彤彤疙瘩上面,「關燈!」他脾氣不太好的命令道。
林煙才不聽他的,轉身拿了幾件乾淨的衣服丟給他,「穿上,去醫院。」像個女王。
人生病的時候周身氣勢大概都會矮下一截,寧則遠明顯怔愣了一瞬,抬眸定定看了林煙一眼,又可憐巴巴的伸手拉她過來。
林煙不動,只沉默地看著他,眼裡全是威脅之意。
兩個人之間是無聲的博弈,寧則遠扯了扯嘴角,軟下來說:「林煙,我沒什麼大礙,就是癢,你幫我輕輕抓一下。」過敏的時候人最難受,很想撓一撓,卻又擔心留疤,不得不辛苦忍著。
聽到這話,林煙嘆了一口氣,給醫務室打了個電話。
醫生過來做檢查的時候,林煙趁機回隔壁看了下珍珠。見小丫頭睡得呼呼的,很香,很甜,她心裡安定不少,又匆匆跑回來。醫生走後沒多久,又有護士送來外用的軟膏。
暈暖的光影下,寧則遠安靜的盤腿坐著,讓林煙給他的後背擦藥。
柔軟的指腹抹上薄薄的一層葯,在紅腫的地方一點點暈染開,清涼又溫柔,是一種別樣的經歷,也極大緩解了那些痛癢,寧則遠只覺熨帖不已,根本不捨得女人手指的離開。
偏偏林煙動作迅速,「好了。」她說,「前面你自己來。」
美夢破裂,化作泡影,寧則遠側身轉過去,難得瓮聲瓮氣的央求:「你幫幫我。」透著股撒嬌。
林煙滯了滯,白皙的臉忽然就不自在地開始熱了。
室內安靜下來,夜的靜謐一點點綻露出來。
寧則遠半躺著,林煙跪坐在床一側,還是低頭專心致志的替他擦藥。她一低頭,兩側柔順的頭髮就滑下來,正好擋住她的眉眼,也擋住為數不多的光源。林煙剛要用手背撥一下頭髮,寧則遠忽然搶先說:「別動,我幫你!」下一刻,這人抬手將她的頭髮撥攏到耳後,露出女人姣好的側臉。
這人目光灼灼,林煙的臉燒得更加燙了,抬眼怒瞪過去。寧則遠卻笑著說:「投桃報李,應該的。」他說話間漂亮的喉結上下滾動,全都是惱人的誘惑,林煙默默收回視線,一門心思對付那些紅腫。
對付完上半身,林煙已經緩和坦然許多,她問:「下面還有嗎?」
寧則遠點點頭,想了想又說:「我自己來吧。」
林煙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見這人極少的面帶局促,不免抓住時機取笑:「不好意思?」
「沒有,怕你嫌棄我。」他如實說。
林煙聽了微微一頓,捉住他的手輕輕放在小腹那道猙獰的疤上,反問道:「那你嫌棄我么?」
「不!」寧則遠搖頭,「你是我見過最美的。」
說這話的時候,男人眼裡帶著虔誠又聖潔的光,讓人不容置疑。
林煙只覺得他冒傻氣,這會兒忍不住抓住他的話柄揶揄這人,「嗯,那你一共見過幾個?」
「你一個。」
他只有她,卻已不想再過問她曾有過誰,只要在一起,就好了。
……
渾身上下擦過葯,林煙重新找了套柔軟料子的居家服給他穿。
雖然抹完葯清涼不少,身上的痛癢減輕,可離開了林煙溫柔的手,寧則遠還是覺得難受,此時此刻他好想林煙留下來陪陪他,卻也知道不可能,珍珠一個三歲的小丫頭在隔壁,他都不放心。
林煙抱歉極了,「我過去了。」
寧則遠微笑點頭,「去吧。」他寬慰道,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別吵著珍珠。」
輕輕柔柔的一句話,全是男人的體貼,林煙明顯被感動了,烏黑的眼底泛起了淺淺的水光。她抱住他,親了他一口,又軟軟的說:「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
「沒什麼,等珍珠年紀再大一點,她會理解你的。」
「……」
這世間再沒有比他更好的人了,林煙更想哭了。
離開之前,林煙多留了盞暖燈。寧則遠一個人悶悶躺下,橙暖的光暈下,他英俊的五官中間凝著一絲微不可見的痛楚。
緩緩闔上眼,沉沉的夜隨之一併壓下來,寥寂的夜幕下,全是他無窮無盡的孤獨思念,鋪滿了天地間,好酸楚,又好熟悉。
某個瞬間,寧則遠彷彿又進入一種虛無的幻覺——他的病很久都沒發作了,今天卻不知怎麼突然出現。
在那個固定的幻境里,有人從背後擁住他,身體輕輕的貼著他,柔軟的胳膊環在他的腰際,好溫暖,是他嚮往又渴望的溫存。
「阿煙,是你么?」他喃喃的無意識的問,像此前重複了幾千幾萬遍那樣。
從來都沒有人回答的,可這一次,寧則遠卻聽到有人說:「嗯……是我。」
有人回答他?
居然有人回答了他!
終於有人回答了他……
寧則遠倏地睜開眼,心跳砰砰如雷!他不可思議地側過身,正好對上林煙那雙烏黑的眼,流淌著水光,是他此生見過最美的一雙眼!
不知為何,他的眼底也泛起了潮濕,眼眶濕了,眼眸模糊。
兩個人自然而然的抱在一起擁吻,雙唇柔軟,是彼此最捨不得放手的滋味。
他不捨得離開她,其實,她何嘗願意再次分離呢?
緊緊的擁抱,纏綿的親吻,還有最直白的佔據,佔據對方的身體,佔據對方的心,佔據對方全心全意的愛!
每一次的緩緩抽離,每一次的狠狠撞擊,帶著最原始的野性,是那麼的刻骨銘心……
是那麼的讓人動容……
林煙承受著這一切,感覺自己又一次快要死了,在一個個無邊無際歡愉而快活的浪涌里,她沒有了力氣,沒有了思維,沒有了束縛的一切,只有那種滾燙的溫度是最真實的,最願意抓住的,密密包圍著她,逼得她一次又一次從唇邊溢出細碎的密語,那是他愛死了的言語,最為動聽,也佔有的更為徹底!
他要她,他要她的全部!
這就是這個男人的愛……
除了唇邊的細語,還有點點水澤,襯得室內一派旖旎聲,歡愛的氣息縈繞開,羞煞了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重新安靜下來。
林煙像一尾從水裡撈起來的魚,濕噠噠的,連頭髮都黏在後背上,這會兒被寧則遠擁在懷裡,汗水很濕很黏,兩個人應該都不舒服。
寧則遠抱她去浴室。浴室很大,他卻只願意和她黏在一起,沒完沒了。
他身上的葯被洗掉了,林煙重新替他細心上了一遍葯,再回去看了下珍珠,確認無事,又折返回來。
徹底關掉燈,剩下一團漆黑,寧則遠又將林煙擁在懷裡。
寂靜的夜裡,他的呼吸很燙,熱熱的噴在林煙的脖子里,好癢。
林煙往外躲了躲,又被他撈回來,扣得更緊,霸道的不得了,簡直比珍珠的佔有慾還要強。林煙無奈笑了,拍了拍他的手,說:「睡吧,已經很晚了。」
「嗯。」
身後的人沉沉應下來,手卻不老實。他的手那麼涼,像冬天裡的冰,凍得林煙直起雞皮疙瘩。
林煙氣急:「別動,不然又要擦藥了。」擦一次很麻煩啊。
「嗯,我不動。」
身後的人又再次保證下來,聲音低低的,勾著人的心。
林煙對此沒抱什麼希望,果然!
他們就維持著這種姿勢……不激烈,卻足夠溫存,溫存的足夠融化女人的心。
他在她的背後,親吻她的耳垂,撫摸著她的頭髮,慢慢的動著,是天底下最愉悅的享受。
她在他的身下死了一回又一回,卻仍舊甘願臣服……
——
因為寧則遠突然過敏,三個人只玩了一天就匆匆回去。
回去的路上,寧則遠渾身痛癢發作,根本沒法專心開車,他說:「林煙,你來。」
「我?」林煙連忙擺手,「不行不行,絕對不行!」要她開車,比要她命還難受。
「不會有事的,你隨便開。」寧則遠鼓勵她,說完,直接坐到後座陪著珍珠,又沖林煙眨了一眨眼——寧則遠上次跟林煙說過像要多點時間陪陪珍珠,所以……
林煙明白過來,看了看滿臉鼓勵的那個男人,還有珍珠也拍手鼓勵她:「媽媽快來開車,快開車車。」
深深吸了好幾口氣,林煙坐到駕駛位,扣好安全帶,卻還是面色鐵青。
她雙手不由自主的緊緊握住方向盤,都不知道該怎麼動了,整個人仿若僵住了一般。
忽然,有人扣住她的肩膀,沉穩,有力。
林煙茫茫然回過頭,就看見寧則遠稍稍傾身過來,男人的長眸格外漂亮,綴著光,是指引她方向的光。
「別怕,有我在,不會有事的。」他這麼說。
男人的聲線清冷,卻又堅毅,果決,讓人的心慢慢沉寂下來,隨著他的呼吸起伏。
林煙只覺安心。
身後傳來珍珠與寧則遠的對話,林煙更覺安心。
「寧叔叔,媽媽說你病了?」
「嗯,叔叔是病了。」
「在哪兒?」珍珠不由好奇的問。也不怪珍珠,寧則遠過敏的地方全都在身上,那張俊臉絲毫不受影響,真是會挑地方。
寧則遠開懷一笑,捋起袖口。
露出一片紅色,珍珠「呀」了一聲,小手團在一起糾結了會兒,她軟軟的說:「寧叔叔,我幫你吹吹。」林煙早就告訴珍珠,寧叔叔為了陪她游泳所以病倒了。珍珠是個懂事的好姑娘,本來就有點過意不去,親眼看到寧叔叔的傷口那麼嚇人,心底更是柔軟——也不知道算不算苦肉計歪打正著!
後視鏡里,林煙和寧則遠對視一眼,淺淺笑了。
——
元旦過後,再過二十多天就是春節。
鑒於珍珠已經沒有那麼排斥,寧則遠邀請林煙和珍珠來老宅過年。
林煙思來想去,忍不住提議說:「我們春節……要不要一起去看看你母親?」頓了頓,她又說:「能不能把珍珠也帶上,讓伯母見見?」
對於林煙的這個提議,寧則遠初初聽見時眼神里有一瞬的詫異,旋即又平靜下來,澄澈如往昔。長眉輕蹙,他問:「你確定?」
「當然!」林煙十分篤定。
她認真思考過,既然她要和寧則遠在一起,就得面對翁涵之。而且,翁涵之的身體一直不好,真的沒必要再理會那麼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林煙想要的,只是和這個男人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
事情走到這一步,翁涵之沒有任何理由再拒絕林煙,尤其聽到一直冷戰的寧則遠願意過來陪她過春節,作為母親,她雖然冷著臉,心裡卻是高興的。
林煙盡心儘力的陪她曬太陽,兩個人對著遠處山尖上的雪發獃,而寧則遠帶著珍珠去凍成冰的湖面上釣魚,日子出乎意料的平靜。
春節這一天,寧則遠開車帶林煙去附近的中國城採購。
年畫,剪紙,林煙還給珍珠買了一對可以拉著跑的兔兒燈,節日氣息濃濃。最後去買.春聯的時候,寧則遠陪她挑來挑去,最後做主買了裁剪好的對聯紅紙與筆墨。林煙忍不住訝然,「你要親自寫春聯?你會寫?」
寧則遠屈指敲了敲她的腦門,「勉強入眼。」他這麼說。
可他所謂的「勉強入眼」,還是讓林煙看傻了眼——寧則遠的字很好看,她是知道的,可她萬萬沒有想到寧則遠執起毛筆的架勢也是有模有樣,斑駁的陽光下,他穿著柔軟的淺色毛衣,那支筆卻在燙了金的紙上遊走如龍蛇,簡直……帥呆了!
寧則遠只是謙虛的笑:「媽的字還要好一些。」
「伯母,你也來一幅吧?」林煙順勢說道。
翁涵之是過去的大家小姐,寫出來的字更加娟秀,也更加透著古意,像穿越了大半個世紀,穿越了許多的歲月,沉澱著她一個女人的過往。
林煙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就聽珍珠在一旁嘰嘰喳喳拍手說:「奶奶,奶奶,寫得真好看。」女孩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很甜。翁涵之綳著臉微微一怔,然後揉了揉珍珠的小腦瓜,終於淡淡笑了。她問:「珍珠,你想不想學,奶奶教你?」
珍珠眼睛滴溜溜的轉了轉,軟軟笑著說了聲「好」,又說「謝謝奶奶」,笑容好暖,能將人心融化了。
林煙在翁涵之眼裡看到了一些晶瑩,也不知她是不是想到了林煙腹中那個未曾出世的孩子,還是別的什麼。
林煙有一瞬的怔忪,寧則遠攬她去湖邊散步,留翁涵之與珍珠單獨相處。
「放心吧,媽很喜歡珍珠,我小的時候她都不教我,現在真是偏心!」
說完這話,寧則遠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有片刻的靜默。
其實生完孩子之後,翁涵之的精神狀態變得越來越差,不歇斯底里的虐待他就算很好了,哪兒還會教他什麼?
這麼想著,寧則遠抿起唇角輕輕笑了笑,很淡很淡,在結成冰的湖邊,在巍峨雪山的映襯下,有一絲揮之不去的孤苦。
林煙看在眼裡,忽然想到自己跟著父親第一次去寧家見到寧則遠小朋友的時候,他整個人陰沉沉的,像只孤魂野鬼,還有他那個如影隨形的精神疾病……林煙莫名心酸。
眼前這個男人受過許多的罪,卻又如此的好,讓人好不舍,讓人好心疼。
在無盡翻湧的情潮里,在按捺不住的悸動里,林煙動情的說:
「則遠,我們結婚吧……」
她只想陪他,這一輩子不管還有多久,她只想好好的陪他,好好的走完剩下所有的歲月。
這是她的誓言,今生今世都不會改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