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有時候在職場真的是可以撿到便宜的,比如跟誰誰沾親帶故,手頭隨隨便便就有case了。難怪入職這些年,大多數人的心態是「找棵大樹好乘涼」。姜幾許之前不是沒被人勸過:「傻,如果你能充分利用沈珩前女友的身份,不至於現在還是個副經理。」
對啊,這就是個踩著人上位的世界,厲害的人踩著別人上位,倒霉的被當做墊腳石。但不管如何,容易的路都是下坡路,想要登山往上爬,怎麼會是一腔熱血就夠的事。
有些地方,她始終不太聰明。
此時,季東霆的手輕輕搭在她的肩膀,不輕不重,保持恰到好處的距離,不是那種情人之間親昵的方式,而是前輩對小輩的一種照顧。
她仰頭看了眼面色倨傲冷淡的男人,心裡有點酸澀,隨之而來的是淡淡的感激。季東霆這次不僅給了她一份面子和人情,還給了她一份尊重。
「為什麼找趙濘?」季東霆突然開口問她。
姜幾許老實回答:「北海盛庭想拿到他婚禮的承辦權。」
「哦,這樣子。」季東霆微微點了下頭,彷彿非常理解她一樣,他目光平視前面,腳步跟他說話的語氣一樣,不疾不徐……結果男人的「好人形象」似乎只維持了那麼幾秒,快走到時,男人嘴角輕扯一下,感慨起她的人生,語氣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同情:「活的真辛苦……」
什麼?
姜幾許前一秒的感激之情徹底「煙消雲散」了。不知道她是不是跟季東霆呆了幾天,有些東西像是會傳染,她一時控制不住發了一個淡淡的「呵」聲。
然後等她意識到已經晚了,因為她明顯感覺到季東霆放在她肩膀的手重了幾分。
一道呵聲,落在季東霆耳里變成了「哼」聲,他笑了。
「雖然每個人生活方式不一樣,但我欣賞努力的人。」季東霆給之前自己那句唐突的話做了解釋。
姜幾許努力笑笑:「謝謝。」
謝什麼?他又不說她。季東霆有點無奈。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趙濘和陳經理揚著笑臉走了起來,尤其是趙濘,快速伸出了手,熱情洋溢:「季先生,真巧。」
季東霆適時放下擱在姜幾許肩膀上的手,與趙濘回握了一下,不過並沒有說話。而趙濘也沒有絲毫尷尬,並很快找到了話題:「真是說曹操便見曹操,季先生您不知道,剛剛我跟姜小姐正提起您呢。」
「哦?」
季東霆這個「哦」字發得極有技巧,有點不信,又有點興趣想聽下去。
姜幾許的心都糾成一團,她一直奉行做事磊落,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次體會這種忐忑的感覺,第一次是讀書時代,她給一個女生代考物理會考被抓,在辦公室等家長過來,最後過來的是沈珩……
「是啊。」最先提議要「借東風」的陳經理笑眯眯替趙濘回答起來,「因為小姜經理跟您走得近,我和趙總就向她問起了你。」
季東霆溫和地笑著,並不否認陳經理的說法:「這段時間,我的確要感謝姜經理對我的照顧。」
姜幾許快要臉紅死了,季東霆垂下眸光,便看到了女人的「不好意思」,她好意思不好意思么?他望向趙濘和陳經理:「有興趣打一局嗎?」
陳經理:「當然有。」
「榮幸之至啊。」趙濘話比較多,話題總是往姜幾許和季東霆身上扯,他還是想探一探虛實,清楚季東霆對姜幾許只是一時興趣,還真是那麼賞識她。他看向姜幾許,說:「姜小姐,一起加入吧。」
姜幾許笑著應許,一撥人走了幾步。最先發球的是季東霆,打出了一個馬馬虎虎的右飛球,白色小球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落在了藍色小旗的附近。
趙濘鼓掌。
季東霆心裡罵了句虛偽。
「姜小姐打的也不錯,如果不是短時間沒辦法練出來,我都懷疑她的球技是季先生教出來的呢。」趙濘說,目光曖昧地從姜幾許移到季東霆那裡。
「是嗎?」季東霆接過球童的水,喝了一口。
「是啊,剛剛姜小姐說您對她很照顧,教了她很多東西呢……」趙濘說,意有所指。
季東霆咳嗽了兩聲,幸虧他定力好,沒有將水嗆出來。
而另一邊的姜幾許已經無地自容到極點了,終於理解那些想鑽地縫的人了。偏偏趙濘還一臉誇讚地看向季東霆,繼續說著肺腑之言:「想想現在的人大多重利,哪會像季先生這樣,還那麼有耐心教導新人。」
趙濘一舉雙鵰,探虛實不漏拍馬屁。
「哈哈。」季東霆把水遞給身邊的球童,終於笑出了聲。不同於他之前倨傲紳士的笑容,而是一種非常暢快的笑,落在其他人的耳朵里,可能是對趙濘讚賞的一種回應。但姜幾許聽的很明白,他是因為憋不住才笑得那麼痛快。
季東霆繼續向前走去,走在最前面,因為他真不想讓他人看到自己一直往上翹的嘴角。藍天白雲之下,他再次揮動手中的honma球杆,小球在草坪滑行一段又滾了一會,最後順利落進了球洞里。
漂亮,季東霆在心裡給自己鼓掌,果然心情美妙,打出來的球都特別妙。
「的確,我教了姜經理一些東西。」季東霆后唇邊驀地勾起一個微小的弧度,轉過頭看向身後的女人。此時碎金子般的陽光落在他狹長的眼睛里,連睫毛都染上細碎的光芒,而他開口說話的聲音也像今天的天氣一樣,清朗又溫和。
「看她難得有上進心,就與她分享一點人生經驗,畢竟我比她年長几歲,吃過的飯比她也多點。」季東霆說話時,眼睛一直放在姜幾許那裡,越看心情越好。
人生經驗?姜幾許默默垂下頭。
趙濘抿了下唇,心情也大好,同樣心情好的還有陳經理,這叫什麼,歪打正著?
……
再次回去,姜幾許是坐季東霆的車,陳經理要趕到星光旅行團簽一個來自澳大利亞的旅行團,另外她也不能坐趙濘的車。
車子從西山湖高爾夫球場出來,蜿蜒而下。開車的不是Dean,而是一個新司機,原因是Dean也不是S市人,季東霆嫌棄他每次去哪兒都要開導航。
Dean坐在副駕駛上,姜幾許和季東霆坐在後面,剛剛一路下去,外面的景色都格外好,路兩邊種了銀杏樹,正是片片飄落時節,環衛人員永遠來不及清掃,剛剛掃過的地,不多久又多了層金黃色的銀杏葉子,像是一群棲息在地面的蝴蝶兒,讓人不忍心打擾。
司機放慢速度,車輪碾過落葉,沙沙作響,像是蠶蟲嚼動桑葉,格外輕柔,這些聲音落在人的心裡,微微癢。
季東霆兀自唇角帶笑,用餘光掃了眼身旁坐如針氈的女人:想不到他季東霆也會被人利用的一天,這女人平時是怎麼裝的,結果居然用他的名號談生意。
季東霆怎麼想也要生氣一下,他轉過頭開口:「姜小姐,今天的事你是否要給我個解釋。」
姜幾許低著頭:「對不起……」
對不起?他又沒怪她。季東霆語氣真的冷下來幾分:「這樣的事,我希望下不為例,可能你不了解,這個商場最擅長的捕風捉影,我的個人名譽是跟商業信譽、甚至經濟利益直接掛鉤,裡面涉及的利害不是你可以想象的……」
哎,坐在前面的Dean心裡長嘆一口氣,BOSS,追女孩子不是這樣子的。
而姜幾許真的有點被嚇著了,但她雖然膽子小,至少在職場呆了幾年,厚著臉皮也能應付兩句,她硬著頭皮說:「季先生,有些事情你可能有誤會,我並沒有用您的名號談生意,今天趙總向我問起你,我就說了兩句。」
「是啊,你說我教你很多東西。」季先生接下去說,「不過姜小姐,我真不知道我教你什麼了。」
姜幾許默默轉了下臉:「我……是說在您身上學了很多東西。」
「呵呵。」季東霆不置可否地笑了下,他顯然是不信的,不過他也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讓Dean打開音樂。
Dean放了他最喜歡的小提琴鳴奏曲。
曲調舒緩、低沉,節奏別緻致又富有彈性,此時配上車窗外的颯颯冬景,悠揚音符像飄落的銀杏葉在天空中浮動起來……季東霆閉上了眼睛,幾分鐘后,睜開眼問姜幾許:「姜管家喜歡嗎?」
姜幾許愣了下,才發現季東霆是問自己喜不喜歡這首鳴奏曲,她收了收心緒,像是真心讚美說:「我認為這是Tartini最好的曲子,我最愛這曲子的顫音部分,獨特、極致。」
季東霆面露微笑,全身心享受音樂,說話的聲音也像是受了音樂的陶醉,變得慵懶、低沉,帶點醉人的溫柔:「……我也一樣。」
姜幾許吁了口氣,第一次感謝父親在她讀書時期逼她去學小提琴,她收起裝逼模式,心緒倒沉下來,突然想起自己有次校慶登台演出的情景:當時她還學得馬馬虎虎,父親就打電話給老師務必給她一個表演機會,結果登台演奏那天,她表演一半忘了調子……
往事有悲有喜,挖去最悲傷沉重那些,輕快的部分依舊能讓人會心一笑。
車子來到市中心,Dean突然笑眯眯轉過頭提醒季東霆:「季先生,下個月就是老夫人的生日了,您是否要先把禮物買好呢?」
季東霆真是越來越頭疼Dean的表現,一個高級特助要轉行當紅娘嗎?不過他望了眼濱江路巨幅的手錶、鑽石、珠寶廣告牌,還是開口說:「在前方停車。」
小管家喜歡曲子的風格跟他一樣,那品位和眼光呢?季東霆還真有點想知道。車停下來,他轉向她:「可以幫忙挑選下嗎?」
「榮幸之至。」姜幾許狠狠心,裝逼模式再次開啟,「季先生,不過我對這些牌子不怎麼了解,難免會……」
「沒事,挑個喜好和款式就行了。」
姜幾許連連點了兩下頭。
濱江路是S市最大牌的街,匯聚全球最奢侈的牌子,這裡的消費人群多半是名媛、富太、高級白領、以及大牌迷戀者。
這不是一條熱鬧的街,卻是最有「錢味」的一條街,人的心態總會在日益膨脹的物質需求改變。逛廟區的人會覺得年入十幾萬很幸福,但是走在逛濱江,瞬間變成窮人。
街上有姐妹淘,也有情侶和愛人,他們行為親昵有愛。所以看起來她和季東霆是最奇怪的一對,哪有女人畢恭畢敬地跟在男人身後,像秘書又不像秘書的。
季東霆說出了一家老店的名字,詢問姜幾許:「這家店還在嗎?」
姜幾許愣了下:「在的。」隨後帶著季東霆去了他要找的珠寶店。
這是一家百年珠寶商行,民國時期的老店,雖然在國際上知名度比不上一些大牌子,但是在S市人心中,絕對是好牌子。
走進店裡,季東霆解釋了兩句:「我祖母是S市人嫁到廣州,當年在這家店打了一整套嫁妝,後來支援我祖父生意賣掉,她一直很喜歡這家店的珠寶。」
姜幾許搭不上話,只能微笑點頭。
店裡的銷售小姐都穿著高叉旗袍,墨色頭髮高高盤起,看起來嫵媚典雅,上來帶著她和季東霆介紹起來。
她看上了一串珍珠鑽石項鏈,渾圓高華的黑色珍珠配上璀璨的鑽石,看起來凈美又光彩,應該非常適合老年人。
不過她暫時不發表意見,先讓季東霆自己挑選,結果季東霆也看中了這串項鏈,詢問她:「你覺得如何?」
姜幾許一時激動,有點失態,眼裡滿滿都是笑:「我也是看中了這款呢。」
季東霆面無表情瞥了女人一眼:馬後炮!
姜幾許真有點委屈了,抬眸瞅著季東霆時,身旁帶領她和季東霆的服務員突然棄她而去,迎向門口,熱情又甜美地對剛從外面進來的男女說:「鍾小姐,沈先生,下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