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紀初柏
沈晉之覺得自己死得有點冤,又或者說原本死的那個不應該是他,至少房屋倒塌前那一秒他還充斥著求生的本能,還希望能走出那間屋子,不管這一生是否活得那樣窩囊。
是的,窩囊。
從八年前開始的窩囊。
從那年起沈晉之不再是那個衣食無憂風流多情的紈絝子弟,而只能以一個失敗者的身份躲在那間不見天日的地方,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頹敗而陰暗。
然而他還是畏懼死亡,不管是不是只是懦弱恐懼死亡,還是說其實他還不甘心,至少活著總是還擁有著一線希望,至少活著還有翻盤的可能,哪怕只有一絲一毫,他怎麼能甘心這輩子都這樣窩囊得過去了……然而他目眥欲裂,頭上的房梁還是倒塌了。
腦海中混沌一片,只有渾身的疼痛,他模糊地想著原來這就是死亡的味道。
等等……他都死了為什麼還能感覺到痛?
不僅疼痛,他甚至還覺得自己能睜開眼睛。
他也確實這樣做了。
眼前突然刺目的陽光讓他稍稍有些不適,他一度覺得自己活過來了,宋妍蓮或者隨便什麼人救了他,他也沒有最後那麼凄慘地死在那個地方。
然而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模模糊糊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草地,有些枯黃交錯著,然後他意識到自己是躺在這片草地上的,身上各處發麻,耳畔是刀戟相交的聲音,隱隱傳來了對話聲。
大約是一男一女的對話,那女聲清脆而能聽出滿含怒氣,
「今日你便是要與我紀家徹底撕開臉皮了,你若是傷了我們,紀家絕不饒你!」
那男聲一聽便是有些年紀的中年人,猥瑣得笑了兩聲道:「嘿嘿,你以為我怕了,你們可知是誰要你們的命!區區凡夫俗子竟得罪了青鸞門仙師,也難怪你們死得冤枉,今日也不妨告訴你們,不光是你們要死,整個紀家都得上黃泉路了!」
「你!」
他掙扎著想要起來,剛一抬頭卻見邊上十米處一個蒙面的黑衣人驚異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拿起手中血跡斑斑的長劍便沖了過來。
沈晉之:「!」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那黑衣人便被身後身著墨綠色短裝的壯漢一刀斃命,踉蹌了兩步便倒下了。
那墨綠色短裝的壯漢也是極為詫異得看了他一眼,然後大喊道:「少爺沒死!快來保護少爺!」
「……」嘿,大兄弟你這嗓子一喊把敵人也招來了啊。
他極為狼狽地躲過了幾次襲擊,意識到這是一片荒郊野嶺,隨後似乎友方的人趕到,將他圍在人群中,雖然他還是沒怎麼想明白為什麼前一刻還是房梁倒塌的小書屋,下一刻就是這種地方了,但也看得出來此刻情形萬分危急,環顧四周后發現不遠處有幾輛破碎的馬車殘骸,周圍是墨綠色短裝這一方和黑衣人的較量,而顯然黑衣人更多些,再遠一些的地方只見一個身著鵝黃色長裙的女子在與一名藍袍男子過招,卻也似乎處在下風。
是夢?
他有些無措地被圍在人群中央,看著一個又一個人保護他的人倒下,又見那個黃衣女子肩頭被刺跪倒在地……這夢中竟也是一種無法言說的窩囊感,而心中有一種不屬於他的悲憤升起,他甚至有些不受控制得眼角氤氳開來。
那最開始的壯漢見他落淚,又見黃衣女子不支倒地,難免心中兔死狐悲,卻又忍著絕望來安慰他,「堂少爺不必擔心!我等便是拼上性命,也要護堂少爺安全!」
此話剛過風中隱隱一陣呼嘯聲,一個白色身影踏劍而來,來不及看清什麼卻見數十道光劍憑空出現,一時光芒大盛,與此同時周圍黑衣人全部倒地一個不落,半晌后脖頸才噴出極細的血霧。
原本認定已是必勝之局的藍袍男子悚然一驚,手下卻毫不留情刺中黃衣女子的腹部,溫熱鮮血的灑出讓他平穩一些,喝道,「來者何人,竟敢插手青鸞門的閑事!」
沈晉之這才看清楚劍上的人影,那是一個氣場極為強烈的白衣男子,看不清面容,但仙者般的身姿讓人忍不住猜測定然是極為不俗的樣貌,身旁還跟了一個淡青色衣裙的十四歲左右的少女,而那少女身形纖細,不同於纖塵不染的白衣男子,淡青色的長裙下擺早已被血色染污。
沈晉之覺得莫名有些熟悉,腦海中有一絲東西劃過,但沒來得及抓住。
那白衣男子漸漸落地,腳下一閃那把劍身淬著淺藍色光芒的長劍已經出現在了手上,他輕描淡寫地挽了一個劍花,劍芒在空中猶有殘影,聲音清冷如九尺下寒潭擊石,「凡人,無需得知本尊名諱。」
藍袍男子豈能不知這又是一位仙師?心中自是叫苦不迭卻又只能強裝氣勢,「這位仙師,你也不必為難我這樣一個凡人,我也是受青……」
那藍袍男子話音未落,另一隻手中憑空出現了一團黑色之物,沈晉之仔細一看才發現竟然是一個人頭。
白衣人輕「哼」一聲道,「此等敗類。」
言罷便將那人頭隨意扔在草地上,然後又不知從何出現一絹手帕,輕輕地擦拭著手中長劍。
藍袍男子方才還有些安穩,此時實在是驚恐萬分,他見白衣人似乎無暇顧及到他,也絲毫不想要以卵擊石,而是直接輕功起身,只希望於這位仙師不會計較於一個凡人的生死,那白衣人似乎也的確不在意,只顧著自己擦拭長劍,但他身邊還有一人卻再也忍不住了。
那淡青色長裙的少女同樣也是以輕功起身,卻可以看出其天資卓越,幾步之下已繞到那藍袍男子的身前。
「你……你是……」那藍袍人幾乎失聲。
那少女終於將積攢已久的憤怒痛苦與聲音一併喊出,
「紀家紀初蓮,來要你的狗命了!」
在藍袍人的過於驚恐之下,她順利一劍斃命,乾淨利落,而精緻白皙的面龐上噴上一道血污,雖已年幼,已是說不出的清冷絕世之姿。
別問沈晉之為什麼隔這麼遠就能看到,沈晉之當然看不見,但是這是書上寫的,就在紀初蓮報出名字的一瞬間他的腦海中終於出現了這個,極不可能但又是最為合理的猜測。
這是那本《蓮言》的世界。
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紀初蓮原本是凡俗世家的嫡女,卻遭青鸞門一名築基期弟子的報復,滿門滅絕,只剩下她和一位表哥紀初柏,而那個白衣人定當是《蓮言》里的男主之一,未來紀初蓮的師父——李言楓。
此時正好是紀初蓮與李言楓的初遇,那他自己的身份就不言而喻了,那個原文也沒有交代清楚,只知道暗戀女主,特別喜歡裝逼,然後出醜助攻男主角,但是最後連築基期都沒有到的紀初柏了。
匪夷所思,更像是在夢裡。
沈晉之還是有些模模糊糊的,紀初蓮已經有些魂不守舍的回來了,他也第一次看清楚了女主角的面容,膚白勝雪,五官精緻如上天雕琢,此時神情凜然,那道血在她臉上,鮮紅欲滴,猶如九天玄女浴血。
她猛然跪在李言楓的身前,聲音還是帶上了顫抖的哭腔,「求……求仙人收我為徒,讓我報滿門血仇!」
此時沈晉之這邊一排人已經看的目瞪口呆,從逆境到生還原本是極為高興的事,但看著滿地原來兄弟的屍身,又聽聞紀家滿門慘死,只留下兩個血脈,堂堂男子漢也忍不住悲戚起來,甚至有人已啜泣出聲。
然而面對第一女主,李言楓只是極為淡漠地掃了一眼,道,「修仙可不是單單為了仇恨,你在凡俗武學上縱然天資卓越,也不一定有這仙緣,你,還是……」
「不!」紀初蓮天生早慧,又是紀家嫡女,從小皆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突然蒙受滅族之災心下實在難平,李言楓雖然誅滅了為首的一人,但卻不知緣由地饒過了另外兩個幫凶,「仙人若是不收我,便是害我一生於滅族之痛中!您若是要害我一生,又何必救我!」
「放肆!」李言楓蹙眉,「我今日救你不過是百年前紀氏於我一個恩惠,你仙緣淺薄,還是斷了這個念頭吧。」
「百年……天啊,」離沈晉之最近的那名壯漢喃喃地跪下道,「這……這是真正的仙人啊,我紀秋虎願用……用十年壽命來求仙人務必收了我家蓮小姐和表少爺啊!」
沈晉之還沒反應過來,周圍一圈家僕皆跪倒在地,「願用十年壽命求仙人收下蓮小姐和表少爺!」
文中曾描述紀家為百年仁厚善德之家,家中家僕皆受過恩惠,忠心耿耿,如今紀家已滅,卻還不忘這恩德。
李言楓嘆了口氣,甩袖道,「荒唐,本尊何須爾等壽命!罷了……你若真有心踏上修仙長途,便隻身在一月內趕到紫霞山,若有幸過得了試煉得到了仙緣,本尊便破例收你為記名弟子,以償百年前的恩情。」
紀初蓮得償所願卻落下淚來,「多謝仙師垂憐,敢問仙師名諱?」
「本尊,道號余楓。」李言楓神色依舊清冷,長袖一擺已御劍而起,片刻間已變成天空中極細小一點,再一失神早已了無影蹤。
紀初蓮這才有些狼狽得站起來,周邊家僕大部分都上前去扶她了,比起衣袍浴血的紀初蓮,沈晉之的情況好多了,頂多是衣冠不整些。
紀初蓮擦乾了臉上的污穢,走到沈晉之的身前,神態一如之前的李言楓那般清冷,沈晉之暗暗搖頭,這小姑娘變臉變得還挺快。
「紀初柏,你可願與我共赴仙途,仙人說了修仙之路千難萬難,你若是像從前那般不中用還是及早放棄了吧!」
沈晉之難免愣了愣,他即使渾身疼痛,也只覺得這不過是他看黃書看多出現的幻覺,在紀初蓮問他的時候他卻感覺到了深深的真實感。
踏上仙途,逆天而修。
身體里彷彿有什麼東西升了起來,那是對前世屈居一隅的不甘,是對命運無能為力的不甘,對死亡的不甘……
他嘴角輕輕笑了笑,雙眸溶溶,嘴角卻一如他從前那樣的輕佻,「好啊,表妹。」
彷彿答應了哪裡就不一樣了。
紀初柏真是如此年少的十四歲,同樣繼承了長輩極好的樣貌,但紀初蓮從前只覺得紀初柏浪蕩不堪,庸俗至極,此時紀初柏於她身前還是這樣輕佻地一笑,她卻覺得彷彿哪裡不一樣了。
少年青衣長立,遠遠看著她,嘴角似情非情,眉目似遠非遠,他的容貌溫文乾淨,嘴角笑容卻彷彿帶著邪氣。
尤其是那雙眸子,深得讓她不由得恍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