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新綠·(四)
第二十八章
謝青芙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沉浸在一種輕飄飄的感覺里。心中既迷茫,又滿足。
她害怕謝府的人看見她同沈寂待在一起,若這些人告訴了謝榛,謝榛又會將他們分開。但她卻又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們在一起,她想告訴全天下的人,沈寂還喜歡她,還願意同她一起做許多看起來毫無結果的事情。
她有時候會突然想不明白一些事情,比如為什麼她只是想同沈寂在一起,卻每次都必須偷偷摸摸的,像是在做什麼虧心事一般。但想過以後,她又會覺得幸好沒人看見,否則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每一次靠近沈寂身邊的時候,謝青芙總是小心翼翼的。他做什麼事情她從來都不敢打擾,只靜悄悄的待在他的身邊。只要他願意披著頭髮等她來束髮,只要能什麼也不做的望著他的模樣發獃,她便已經滿足了。
同時卻又忍不住,想多些時候同他在一起。以至於每一次走進渡水院她都是跑著進去的,離開的時候卻又依依不捨,是一步一步挪走的。
謝青芙從來不敢問沈寂心中在想什麼,從以前的時候他心中所想她便猜不透,現在他變得自卑敏感,她便更猜不透他的想法了。現在沈寂和從前一樣,雖冷著臉,對她卻細心體貼。他會在她前去尋他的時候為她打開門,會在她離開的時候送她出門,卻從來不主動去找她。
謝青芙在他看書的時候總是忍不住靠在他的肩膀上,從前他總是會很輕的顫上一下,現在卻已經是能自然而然的接受了。
謝青芙輕輕玩弄著他垂在身側空蕩蕩的袖子道,偷偷看了眼他低垂的眼睫:「我今日晚了整整一個時辰來找你,你難道沒有發現么?」
沈寂瞥眸看她若有似無像是貓兒一般的動作,平靜道:「自然發現了。」
她一下子捏住他的袖管:「既然發現了,你怎麼不來找我?你就不怕我在路上出了什麼事情嗎?」
沈寂道:「在謝府里,你又怎麼會出事?」見她對他睜大眼睛,黑亮雙眸中滿是委屈與不甘,他頓了頓,兩根手指終於還是捏緊了手中薄薄的書頁,「更何況,我若來找你,會被人看到。」
聽到這裡,謝青芙本來還輕鬆著的心情慢慢的便沉了下去,握著他袖管的手指也慢慢的鬆開了。
她在謝府里走來走去並不奇怪,因為她從前就是在房中閑不住的人。但他一個下人,去她的房中找她卻是太引人注目了。
他其實和她一樣,明明白白的知道兩個人在做些什麼事,卻又和她一樣,狠不下心去斬斷兩個人之間的聯繫。明明是如履薄冰,脆弱到只要肯稍微用些力,便能輕易毀掉的關係,偏偏她捨不得,偏偏他也沒有動手去做。
謝青芙鼻中發酸,她想要讓自己不去想這件事,快速的將這一頁揭過去,但卻發現自己怎麼都輕鬆不起來。她還是那個倔強卻又懦弱的她,以至於只能這樣傷感著,糾結著,卻又找不出解決的辦法,只能伸出手去,握住他放在書上的手。他任她握住,書便啪的一聲落在了地上。
「怎麼?」他閉口不談方才的事情,只低眸望兩人交握的手。
謝青芙猶豫了許久,吸了好幾口氣才鼓起勇氣道:「我今夜不回去了,好不好?」
沈寂僵住。他的手指被她握在手裡輕輕地捏了捏,竟是一點反應也沒有,直到她臉頰通紅的要往他的腿上坐,他才忽然掙開她的手,低而堅定道:「不行。」
謝青芙卻不管不顧,終於還是從一旁的椅子上坐到了他的腿上,死死的抱住他的脖子,將紅透了的臉埋進他的脖頸間:「你不要想太多,我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想多同你待在一起,我晚上就睡在凳子上,一定不纏著你,你就讓我留下來罷。」
他蹙眉責怪:「凳子上怎麼能睡人?」
她急忙道:「能睡的。將幾張凳子拼在一起,能拼得像床一樣長。我身形又瘦小,睡在這裡不是什麼大問題。三年前我們就……」
說到這裡,戛然而止。
她閉上嘴巴揪住他的衣裳,他則是動作猛然一僵,隨後慢慢的伸出那隻獨臂,攬住了她的腰,將她往自己的懷中按了按,刻意低下去的聲音冷而帶著蠱惑:「三年前怎麼了。為什麼不接著說下去了?」
謝青芙只搖了搖頭,死死的閉著雙唇,不肯再開口說話。
「三年前」是她與他之間相處的死穴,只要她一說到這三個字,無論是什麼時候,他便會毫不厭煩的追問。而她從來不肯告訴他,三年前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事情,以至於每一次說完這三個字,氣氛便僵得嚇人。
過了許久,謝青芙從他的腿上慢慢的站了起來。然後回到椅子上,低著頭道:「我知道了……今夜我回去就是了。」說罷看了一眼半掩著的窗戶,正看到天已經慢慢的暗了下來。若是放在平時,她定是會磨磨蹭蹭,一直磨蹭到沈寂親自將她送到門口為止的,但今日她卻自覺地站了起來,乖乖的拉開了門走了出去。
「我明日……再來找你。你不必送我出去,我自己走。」說罷關上門,自己低著頭一步一步的走出了渡水院。仍舊是幾日前忍不住停下腳步的地方,她終於還是忍不住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去,本以為那裡今天會是空蕩蕩的,豈料沒有她要他送,他還是站在了那裡,微微皺著眉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模樣,青衫下擺被風吹得微微拂動。
謝青芙卻已經沒有力氣同他揮手了,只對他點了點頭,隨後便回過身走了。只是走了幾步,卻又停住了腳步。
她輕吸一口氣,忍不住又回過身去對他道:「我明日會來的,你一定要等我來。」
他微皺的眉頭慢慢鬆開,彷彿終於放下心來。眼見他頷首,她才強裝出個笑容,慢慢的走了回去。
謝榛已經離家十來天了,再有半個月便要從遠方歸來,若此刻她還能對他隱瞞著三年前的事情,那麼謝榛回來以後又該怎麼辦?她不敢想像他想起從前以後會有多恨她,也許……會毫不猶豫的離開她也說不定。
謝青芙輾轉一夜,第二日卻仍舊努力的讓自己笑起來,如約前去渡水院找沈寂,但她不過才走到迴廊后,卻遇見兩個拎著水桶的家僕,且方向是朝渡水院去的。
謝青芙心中疑雲頓生,叫住了家僕:「你們這是要去哪裡?」
家僕放下水桶回話道:「大小姐,我們這是要提水去渡水院,將渡水院的桌椅板凳全都清洗一遍。」
她冷下臉色道:「你們現在清洗桌椅,那麼住在裡面的人怎麼辦?是誰讓你們這樣做的?」
「您說的住在渡水院的人……是沈寂?這……」家僕抓了抓腦袋,為難的對望一眼,「大小姐您還不知道?今早有人送信來給沈寂,他看了信后便回去收拾東西了。老爺從前便吩咐過,無論何時,只要渡水閣一空出來,便要打掃得乾乾淨淨,然後上鎖。那渡水院那麼大,打掃起來可是要許久,所以沈寂要走,我們自然是提前去打掃了。」
「……他要走?」
謝青芙只覺得整個人都像是墜入了冰窖里,她念出那三個字,連聲音都充滿了寒意,聽得兩個家僕不由得便渾身一涼。
「大小姐……您這是?」
謝青芙卻並不同他們說話了,只顫抖了兩下嘴唇,然後提起礙事的裙擺便往渡水院跑。她只覺得腿上像是墜了什麼東西,怎麼跑都跑不快,平時去找他的時候便覺得漫長得過分的一段路更長了,以至於等她跑到了渡水院的時候,早已經是氣喘吁吁。
她咬牙快步邁上台階,直接便衝到了他的房門前。並沒有想哭,只是聲音聽上去不知怎麼就帶上了委屈與焦急:「沈寂,沈寂你開門。沈寂!」
門像是昨日一樣,很快的便打開了。
只是同前幾日不同的是,前幾日他總是披著一頭鴉發等她來束,今日那頭髮卻已經被他自己用條布帶束了起來,斜搭在肩膀上了。他還來不及說什麼,她便推開了他,衝進他的房內。他來不及阻止,卻見她停在他的床前,腳步一下子戛然而止。
她望著床上,他則是維持著被她推在一旁的姿勢沒有動。過了許久,才將門關上了。彼此都沒有說話,安靜的房間內只能聽到她急促的呼吸聲,從氣喘吁吁變得緩慢。
他的被子向來疊得整齊,她已經見過許多次了,但令她沉默的卻不是他的被子,而是他的被子上放著的兩個包裹,為了方便他一隻手拿,兩個包裹還專門扎在了一起。
謝青芙慢慢的便轉過身來看著沈寂,極輕極緩慢的問他:「你要走?」
這句話說得十分疲憊,彷彿已經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沈寂恍恍惚惚之間竟是看見她像是又哭了,但等他定睛再看去,卻見她並未流淚,只是用那雙總是充滿了倔強的黑眸看著他,等著他的回答。
她又重複了一遍,這一次話語里已經帶上了委屈的哭音。
「你說啊,你是不是想背著我悄無聲息的走,你是不是準備不辭而別?你是不是……準備從我的面前離開。」
心中泛起難忍的酸澀,以至於心跳都像是變得沉重而緩慢。
沈寂輕吸一口氣,慢慢的從門前走開,停在她的面前,然後他對她開了口,聲音散在空氣中,讓她一瞬間眼睛一酸。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