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天很藍
這天下著小雨,很多人期盼著的訂婚宴就在還泛著冷意的初春舉行了。天色沒有受到末世的影響,該藍時一樣藍,只是因為下雨的關係,顯得有些陰。
這次澹臺家聯姻的對象是個女人。在個人的能力重於各種規定的年代,性別的含義往往變得模糊,在亂世中可以有替父從軍的女將軍,盛世卻只有坐在梧桐深深的院中或刺繡或玩男寵的小姐公主們。
在百里醉的性取向為人所熟知的時候,並沒有人送上不對盤的型號,況且,澹臺家的那個小姐澹臺逸,也是名同性戀。
在女人的婚姻里性別間的界限有些模糊,那些籌備婚禮的人便有一種不知道如何準備的感覺,是將兩人中的一個當做男人準備西裝呢,還是準備兩套婚紗好在這並不是婚禮,只是一場訂婚宴,其中的兩個主角,只需要各自挑選自己的禮服去面對酒宴上的熟人生客長輩同輩微笑著接受他們的祝福就好。
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黑夜之後的行動上,到了宴會正式開始的時候,百里醉只是穿了一身軍裝站在了台上。軍裝在很多軍中的宴席上是標配,很多時候你肩上勳章的多少還能直接影響別人對你的看法,因此她這樣做也沒什麼失禮。高挑削瘦的身材被緊緊裹在合身的軍裝里,及肩的髮絲用發圈冷漠地扎在腦後,整個人顯得乾淨整齊又冷漠矜貴。有些人天生適合這一身冷硬的軍裝,百里醉便是這種人,帶著三分不快她清淡而不失禮節的招待著賓客,那些自詡身份想要在這個未來要接手百里家的年輕人面前擺一擺譜的人,都在那種輕描帶寫間帶著的迫人氣勢前消退了。
百里醉如玉般的臉龐因為軍裝的映襯顯得美麗帥氣,她左手夾著軍帽右手有禮貌地和眾人握手寒暄,疏離而不孤傲的氣質使得偶爾向這邊看來的百里相滿意的點頭。直到她的未婚妻到來之前,百里醉都很有耐心地將賓客們一一照顧到。
澹臺逸之前是有見過面的,她在整個北方上游社會的圈子裡也小有名氣,和她的哥哥們相似的氣質和不遑多讓的臉頰一開始還使得百里醉小小驚訝過,她和澹臺天長得實在太像。想起那個高調出場又在那個充滿草木濕氣和泥土腥味的夜晚里匆匆告別這個世界的男人,她的太陽穴不自覺地跳了跳,一股危險襲上心頭。後來在訂婚前的相處下,她發現這位大小姐應該還不知道她哥哥是死在她手中,對她帶著幾分好奇幾分羞澀。也對,澹臺天是死在□□爆炸中,除了一些肌肉組織之外大概沒有留下什麼東西,而即便留下了什麼,與她百里醉又有什麼關係?
澹臺逸這晚上穿了一件黃色的晚禮服,長長拖過地面的人魚裙擺為她增添許多知性美的同時使得全場的焦點都注目在她身上。百里醉早在她出現的時候就機靈的、極為懂禮地上去送上胳膊讓未婚妻挽著自己,帶著澹臺逸和一些人打招呼的同時不忘和她談笑風生,逗得一臉單純的女孩十分開心。有時候偏頭看到澹臺逸身上那種濃重的家族遺傳導致的羸弱與蒼白,她都忍不住想起很早以前的焰,那時候的微生焰似乎就是這樣一個天然帶著許多大家族的烙印的大小姐。
那因為近親結婚而蛻變開來的永遠的蒼白肌膚,就算是在末世,在種種風餐露宿之後,也沒有改變分毫。
宴會嘛,無疑就是那麼幾樣,與之前參加的那場宴會不同的是少了很多外來的異能者,都是澹臺家百里家數得上號的人物,在南北被三大家族瓜分盤踞的時候,再也沒有其他基地負責人能站在與他們同樣的高度。
兩家的長輩致辭后,百里醉將信物交給澹臺逸,這樣她們便是正式的未婚夫妻(妻妻)了。心中對這個總是笑的無比天真無邪的女孩有幾分愧疚,但還沒成婚,今晚如果成功她百里醉離開后澹臺逸都不需要像離婚的女人一樣改嫁也不需要為此承擔半點責任,也許幾年以後都沒人會記得她兩曾經定過婚。
人一生中總要遇上很多事情,像春天花開秋天結果冬天凋零那樣是願意不願意都會發生的,有一些帶給人開心,讓人像個傻子一樣快樂而也有很多是滿載著痛苦絕望來讓人妥協的,而無論是開心的還是悲傷的事,能真正被人記得的又有幾多呢?除非是真正的大喜大悲,小樂小傷都是很快被時光帶走的東西,比如你今天摔了一跤留下了疤痕,但過幾年後那一塊的顏色都與其他別無二致了,你還能記得多少個這樣的疤?百里醉也有很多事情記不清了,她也相信自己今晚給這個小姑娘帶來的就像那些小小的並不深刻的疤痕一樣,過不了多久就會被忘記。她沒有真的騙了她的人沒有騙她的心甚至這場宴會也是百里家一手操辦的,真要追究,她只是借了澹臺家的勢而已。
而家族聯姻之類,本來就是你我相互依仗相互借來借去的過程,不同的是每個被推上聯姻舞台的男女主角,不變的是家族之間的永遠利益。比如這一次,便是百里家和澹臺家為了聯合起來對付微生家而找的借口和聯姻之後暫時能將後背交給對方的安心。而對於主角而言,大多也是為了借未來的老公或老婆的勢而當上家長或是做到其他的一些什麼事情而已,而百里醉便是為了通過聯姻而使得百里相麻痹,至少也在表面上承認了她的存在,這樣至少能使得很多人投鼠忌器。
很多時候,你想拿到門后的東西,其實往往只需要看門的人一個猶豫便夠了。
她要的便是人們對她的少主身份的忌憚和百里相那隻老狐狸的大意。
宴會在皆大歡喜中謝幕,隨著夜色逐漸拉開帷幕,百里醉的心突然跳動的很厲害。很多年來,無論是沙漠中曬太陽曬風沙蟄伏等一個獵物或是山林里被蚊咬被蟲咬忍耐等一個狙殺,她都能很好地把心跳控制在彷彿做著喝水吃飯這種事情的頻率下。但今天她第一次去實施救她母親的計劃,哪怕那個計劃已經被演練過無數遍,她都忍不住心跳加快。
就像那天晚上就著夜色,她帶著微生焰在不得不停下來時孤身一人摸去澹臺天他們身邊摸走他們的命那樣緊張。那一次和這一次,是她第一次和第二次為自己的行動而感到擔心焦躁,擔心那天晚上不能如願將刀子一個個送進敵人身體也擔心今晚上不能如願擺平所有看守她媽的人將她媽媽救出來。
百里醉眉間微皺,她第五遍擦拭著自己的兩把小刀,聽著窗外簡潔的鳥鳴聽出安插在暗處的下屬給她發的動手的信號,她再一次感覺到了緊張。
因為聯姻的喜事,整個基地都瀰漫著喜慶的氣氛,也許很多人都不會在意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家的公子哪天結婚了哪天又喜得貴子,但當那種喜悅被上面換成實物獎勵下來普天同慶的時候,摸著領到的米面,大概每個人都有心情為那個公子祝福一下。基地便是這樣,百里相實實在在發下的酒雖然量不至於醉人但也是微醺了,這種酒都是窖藏了幾年的,反正在這種吃飽都不容易的時候酒也不能作為物資分發,在這種時候做個人情也是好的。
況且多少缺少消毒水止痛藥的家庭多麼需要這一點點白酒,因此雖然沒有多少人真正捨得喝了這酒,但心理上已經足夠熏然。
喜悅的背後是懈怠,而懈怠就和打哈欠一樣是很容易傳染的。百里醉在這種懈怠的氛圍下很容易便到了軟禁她娘的別墅。輕車熟路地進入地下室,在之前每周一次的探視中已經將路線記下的她很快在熟悉的黑暗裡見到了自己的媽媽。
但那裡還有一個人。
七十三歲,到了這個年紀的老人大多有著乾癟的胸膛和瘦到能看清楚手上的每一根血管的布滿老人斑的手。黑暗中坐在椅子上的老人也不例外,只是他有著在暮年老人里很罕見的十分精神的眼神和藏於乾癟胸腔中堅定凌厲彷彿能支撐起一個世界的氣。他握著拐杖的手已經有了些微的顫抖,但厚重的鐵木做成的拐杖和上面看起來就像乾涸血液的色調,使得沒人敢小瞧這個似乎半隻腳已經踏入棺材里的老人。
百里醉手上握著的小刀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徒然有些拿不穩了,這個人安靜的坐在那裡便給了她如山如海的壓力,刀尖上還滴著守衛的血,但此時百里醉卻沒力氣給刀子再上一次色。從看到他的那刻起,她就明白了今晚的計劃已經泡湯,而以後再不會有這樣好的機會了。
瘦狼搏獅,從來只有一次機會而已,那一跳咬不到喉管,就等著被咬斷自己的喉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