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妖魔的歌
赤焰山.妖魔之界.
紅印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達這裡的.
他的四肢流著血.柔軟的觸墊已經被粗糲的沙石摩擦的肌肉翻卷.結實的後腳因為長時間飛奔血肉模糊.猙獰白骨曝光於外.
可是他已經感覺不到疼痛.
非但感覺不到疼痛.甚至.就連他脖頸處隱隱發紅的魔主印記都無法阻止他踏入妖界的腳步.
銀白色的狐狸.
柔順的皮毛早已不復之前的光華亮麗.凌亂的耷拉著.與血和泥糾結在一起.渾身上下.唯獨那一隻眼睛赤紅.紅的像是最上等的瑪瑙石.鮮艷的幾乎能照出人影來.
逃離人間.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辦法.
沈珂已經發現了他的身份.而他從手裡的妖骨劍可以看出他是有備而來.
狐火.終有一天會燃盡.而沒了狐火的他.就只是一個被困在妖怪軀殼之下.除了怨氣和死氣外一無所有的厲鬼.
沒了掩蓋.黑白無常會帶著枷鎖尋來.擺渡人也會召喚他的魂魄.
他將無法常佇於彩萱的身邊.他將失去自己放棄自尊出賣靈魂得到的為人的機會.
他不要這樣的結果.
他不願意自己的重生就這樣落幕.
紅印一步步走著.速度越來越緩慢.腳步也越來越拖延.可他心裡卻覺得異常高興.
不管自己現在的處境怎麼樣.起碼.萱兒還在自己身邊不是嗎.紅印伸出尾巴.身子微微傾斜.溫柔的將脊背上的少女放下.巨大的狐狸就地一滾.重新幻化成人.他的手指因為過度受傷而呈現著不自然的扭曲.赤著腳.輕輕踩在地上.而腳後跟靠近腳踝的位置已經慘不忍睹.
可紅印臉上的表情確是平靜的.平靜的甚至帶著一絲和煦的微笑.身上的衣裳破爛.襤褸.可憐的像是個落魄的大家公子.一聲潔白的長衫血跡斑斑.那並不是衣裳.而是.狐狸破損嚴重的毛皮.
九尾狐的身子受過傷害后是可以重新養好的.可是.紅印披著的.只是皮.那是死屍.不是活的妖物.
所以現在一個事實很清晰的展現在了眼前.他不能再回人間界了.
紅印垂下眼帘.長長的睫毛細密的遍布在眼周.像是蝴蝶輕盈的翅膀.又像是一把薄薄的扇子.他低頭望向懷中的少女.瞳孔逐漸恢復了漆黑.恢復了如同大海一般的深邃.
彩萱的臉色並不好.依舊是蒼白.額頭上的汗珠早就在一夜的奔跑中被夜風吹了個乾淨.紅印想伸手去觸碰.可是那隻傷痕纍纍的手掌在伸出去的一瞬間顯得突兀.
那樣的殘缺和破敗.同少女嫻靜美好的面容.對比太過鮮明了.
紅印伸出舌頭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如花瓣般嫣紅的唇早已乾枯開裂.沒了一絲血色.看起來有幾分凄楚和狼狽.
他伸手撩起寬大的袖子.將那遍布著傷痕的手在潔白的袖子上狠狠的擦了幾下.也不管那樣粗暴的動作讓早已結痂的傷口再度迸裂.他只是一心想要擦乾淨了滿是污穢的手.再去觸碰那個他追尋了兩世的愛人.
彩萱的額頭有些燙.人也依舊昏迷不醒.紅印甚至不知道她在布莊時候突然暈厥的原因.
只是神志不清時候她的那一句「別靠近我」.叫他心裡原本空落落的地方突然如針刺般尖銳的疼痛起來.
「萱兒……」
紅印呢喃.一雙溫柔的眼裡滿是迷茫無措.他就那樣一聲聲的喚著.低低的.沉悶.苦澀.絲毫沒有得到他曾經幻想過的快樂.
沈府.秀華園.
「我要去救她.」
沈珂剛剛平息了內心的躁動和不安.此刻陳述的語氣異常平靜.
而與此同時.他對面一身白衣的公子也異常的平靜.
「你拿什麼去救.」沈珂沉默了.他手裡還提著骨劍.可是.他已經沒有了之前氣勢洶洶沖入錦緞庄時候的勇氣.
他打不過那個妖魔.所以.他沒有保住彩萱.
沈珂的眼睛裡面全是血絲.狐火蒸騰起的煙霧帶毒.此刻他的視野是模糊的.那雙一向帶著弧度帶著笑意的桃花眼裡.遍布陰霾.沉重和哀痛.
他第一次覺得.面對有些事情.自己是無能為力的.
「此時需從長計議.小珂你先回去.我來想想辦法.」
「不行.」
沈珂毫不猶豫的拒絕了.立即搖頭.「我回去想辦法.我會找到紅印的.」
沈言聞聲抬頭.一雙如秋水的眼睛望著他.正待開口說些什麼.沈珂卻突然回頭.那眼神堪稱絕望.卻又奇怪的透露出一種期待和堅定.
「我一定會找到她.」
沈言嘆氣.目送著弟弟的背影倔強的遠去.
一揮手.幾個黑色的身影從房梁間無聲無息落下.臉上帶著金色的面具.
皇家暗衛.殺手組織.「鳩」.
「派遣異士.必須給我找到他們.」
沈言的聲音.輕的就像是從口中無意間呢喃出的嘆息.可是跪在地上的領頭人身子一顫.更加恭敬的伏低了身子.沈言側頭望向窗外.再轉過來的時候.那些黑色的身影.便消失不見了.
妖魔之地.
遍地的白骨枯屍.哀嚎遍野.狼蟲虎豹.飛禽走獸.數不勝數.
唯一與人間界不同的.就是這些猛禽.統統都是.妖獸.
而妖獸的眼.是紅色的.
相較於那些純粹的妖獸而言.紅印的異狀.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半獸人的身體.看起來有幾分怪異.可因為精緻的樣貌.那巨大的在身後飛揚的尾巴和頭頂短而尖的狐耳.卻又毫無無違和感了.
銀狐.是上等血脈的妖獸.地位僅次於上古神禽和洪荒凶獸.
而妖王和四大凶獸是妖界的主宰者.不死鳥鳳凰從三十三重天駕臨妖界.可是這幾百年來.妖界眾妖最津津樂道的盛事.
一個叛變的上古神禽.
也是托它的福.紅印才能苟延殘喘到現在.雖然有些狐假虎威的意味.不過因為這張上等的毛皮.使得他和彩萱免於妖界眾妖的騷擾.
妖.不同於魔.有善有惡.有好有壞.有強有弱.
至於紅印.他自己也不知道該稱呼自己為什麼了.不過相比較而言.凶暴的魔和嗜血的妖都不是他的喜好.他寧願稱呼自己為距離人類最近的種族.鬼.
不是厲鬼.而是一個可憐的.披著妖皮的孤魂野鬼.
魔主烙印在他肩頭靠近脖頸處的痕迹已經失去了束縛效果.現在他的內心是無比平靜的.既沒有在人間界時候那種想要撕毀一切焚燒一切的強烈yuwang.也沒有了在追殺逃亡路上.那無比渴望鮮血和肉體來滿足口腹之慾的衝動.
他現在.恢復了自己作為人的一面.九尾狐的軀殼並不能對他的內心產生絲毫的影響.
「萱兒……」
紅印覺得自己自從來到妖界以來.就只會說這兩個字了.
彩萱一直昏迷不醒.他不知道該怎樣救她.也不知道.能不能救醒她.因為他並不清楚彩萱會變成這樣的原因.
「萱兒……」紅印一路跌跌撞撞.腳趾骨碎裂了.鑽心的疼.沈珂的劍.還是傷到了他.但那樣的皮肉傷對九尾這樣的大妖是毫無影響的.他真正害怕的.是魔主.
來人間界前.魔主跟他定立了契約.
除了人間.他哪裡也不能去.作為交換.他的魂魄.三世真龍之命.皆抵做魔主修為.
紅印咧開嘴哈哈的笑了起來.一邊笑.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一邊踉蹌著往前走.他的腿有些軟.可是反過來抱著背上彩萱的手卻很緊很緊.
真龍之命算什麼.
他的眼神有些輕蔑.真龍他都不放在眼裡.所以前世才會舉兵謀反.殺兄弒父.落得一個打入十八層地獄的結局.
執迷不悟至今.他還有什麼怕的.還有什麼不能割捨的呢.
「將行未止.旌旗避空;
軍行未止.鐵騎錚錚.
長車踏破.白羽飛凌;
高歌一曲.助我前行.
軍常在.社稷安寧;
男兒血.護國安平.
君常在.賤虜歸請.
卿不老.馳騁至今.
來也.沙場兵停.
去矣.沙場兵停.」
紅印的歌聲沙啞.低沉.完全沒有前世戰場時的豪邁和凄涼.
他一步步走著.一聲聲唱著.嗓音破碎.前世今生.一場迷夢.夢醒時緣分到來.聚散離別.愛恨匆匆.
他睜大了迷濛的眼.深沉不再.他彷彿看見.在錦緞庄華麗的轉檯上.自己著一襲紅衣.烏髮低垂.唱著前世的太子最愛的歌.做著這個時代最令人鄙夷的事情.
伶人歌.歌凄楚.聲如黃鸝.咿呀之語.百轉千回……
彩萱的頭劇痛.身上也軟綿綿的沒有一絲一毫的力氣.睜開眼睛的時候.胃裡因為劇烈的顛簸翻江倒海.
她壓抑著心頭的不適.慢慢睜開了眼睛.
入目.是血紅的雲.血紅的月.蒼白荒蕪的大地.
「軍行行止.鐵騎錚錚……」
少年乾淨的嗓音.動聽婉轉的歌.迎合著滿地森然的白骨.魅惑而詭異.
彩萱驚恐的瞪大了眼睛.
她在別人的背上.雙手繞過那人的脖頸交叉在他胸前.
她的腿沒有絲毫力氣.軟綿綿的被他托著.
她不知道背著自己的人是誰.只是能透過胸前和他接觸的部位感覺到他瘦弱的有些硌人的脊背.
「你.你是誰.」問完這句話的時候.耳邊的歌聲.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