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心臟
那個木櫃.出乎意料的沉重.
紅印伸手去拉開它的同時.就能感受到從中飄散出的濃郁的香氣.
他的瞳孔一瞬間像晶瑩剔透的寶石般通紅.
伸手取下了那個柜子.手腳有些遲鈍的將它拿到自己跟前.裡面寒氣襲人.紅印低頭.堅硬的冰.靠近櫃門的地方已經有些融化.滴滴答答流出血紅的血水.
他低頭靠近那盛放的東西.鮮紅.還沒有完全壞死的.心臟.
人的心臟.
那一片猙獰的血紅.在他看來.卻像是這世間最美麗的色彩.飄散出蠱惑人心的香氣.
紅印的眼睛一瞬間色變.貪婪如猙獰猛獸.他伸手.輕易就打碎了那堅硬的冰塊.掏出一個心臟.毫不猶豫的丟進嘴裡.
那種味道.那種浸滿口中的濃烈的血腥味.像是希冀已久的東西.正中要害.叫他再也難控制洶湧而來的食慾……
他寧靜祥和的面具寸寸龜裂.眼角因為激動染上淡淡的紅.整個人的形象瞬間扭曲.他開始毫無顧忌的狼吞虎咽.多日來積攢在身體中的飢餓感蓬勃而出.帶著滲透靈魂的強烈.
餓……
很餓……
很餓很餓……
這種感覺.久違了.
也許過了很久.但也許就距離他拉開那個木櫃只有片刻的時間.他覺得整個世界都發生了變化.身體中.腦海里.似乎有什麼力量在一點點蘇醒.
原本混沌的神志變的逐漸清明起來.他低頭.看著自己滿手的鮮血.有一瞬間的恍惚和不知所措.
但很快的.他迷濛的眼睛恢復了清明.他盯著自己的手.遲疑片刻.忍住了探出舌頭將上面殘餘血液舔乾淨的衝動.拿起旁邊一塊乾淨的布.匆匆擦拭好.又撿起那個還鮮血淋漓的木櫃.按照原樣.原封不動的塞了進去.
做完這些.他將沾染了血液的絲布丟進燃的正旺的火爐里.才鬆了一口氣.
他靜靜的坐在滿地凌亂的花瓣中間.連眉眼都恢復了應有的溫存.
他嘗試著張口.喉嚨里發出嘶啞難聽的聲音.
「啊……」
但他似乎不是很介意.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一樣.一遍遍的重複著那個簡單的毫無意義的音節.
彩萱推門進來的時候.一時間瞠目結舌.
屋子裡被搞得一團糟.滿地的碎屑雜物.始作俑者正坐在一片絢爛的色彩中間.抬起頭燦爛的沖著她微笑.
彩萱的臉瞬間黑了下來.轉過頭幾步走到院子里.喊了一聲:「守在門外的丫鬟是哪個.」連喊了兩邊.才終於有個瘦小的婢女急急忙忙跑過來.人還沒到.口中就已經開始告饒.「小姐.奴婢只是去吃些東西.只是很短時間不在的……」
那丫鬟匆匆忙忙跑過來.抬頭朝屋子裡一看.頓時被滿屋子的凌亂驚呆了.再轉過頭看彩萱的時候.聲音明顯弱了下來.「小姐.我……」
彩萱不耐煩的揮了揮手.「立刻叫人過來收拾乾淨.半個時辰以後要是還有一點沒做完.你便回家去吧.」
「是是.奴婢這就去收拾.」跪在地上的小丫鬟連忙告饒.站起來朝外跑去.估摸著是去找人幫忙了.
彩萱冷哼一聲.紅印如今的狀況叫人萬分不放心.她自己整日焦頭爛額的顧不上.這些丫鬟卻也不上心.若是出了什麼事情.叫自己如何能原諒.
彩萱心裡還有氣.但是又擔憂紅印.轉過身便朝屋子裡走去.
紅印還坐在剛才進來時看見的位置.彩萱嘆了口氣.忙過去將他扶起.靠近他的一瞬間似乎是聞見了什麼怪異的味道.但是紅印很快掙紮起來.攪的地上一片狼藉.那些不知品種的花瓣被他的動作帶動.紛紛揚揚的散落.一時間屋子裡被難以忍受的雜亂香味充斥.
彩萱有些難受的屏息.努力攙扶著紅印朝門外走.或許是看彩萱的表情太奇怪.這次紅印終於不再掙扎.乖乖的跟著她出去了.
那個丫鬟也帶了幾個婢女過來.見了禮.匆匆趕進屋子裡.開始收拾打掃起來.
彩萱側過頭.有些無奈的看了身邊人一眼.「你隨我去屋子吧.身子還沒有好透.不要再凍著.」
紅印似懂非懂的看著她點了點頭.
彩萱將他帶到了自己的屋子裡.把他扶到床邊坐下.自己回頭關門.
轉過身的時候.紅印正一臉好奇的睜大了眼睛盯著她看.彩萱看著他神采奕奕的臉沉默了半晌.才有些好奇的問.「不困嗎.」紅印湛藍的眸子望著她.搖了搖頭.
「那你就在這裡坐一會兒吧.我去那邊看看.」彩萱說完.起身就準備走.可是剛起來.裙擺卻被人拽住了.
彩萱低頭.紅印眨巴著一雙大眼睛可憐巴巴的望著她.
「怎麼了.」彩萱疑惑.
紅印努力的張了張口.彩萱低頭.聽見他細如蚊吶的聲音.
「萱……兒.」
「.」
紅印抬頭.有些歡快的望著她.眉眼間儘是得意.
彩萱愣愣的站住.隨後有些不可置信的問.「你.記起來了.」那邊紅印卻沒有答話.只是努力的開口.有輕聲喊了一句.「萱兒.」
這一次聲音比較之前已經大了許多.吐字也清晰不少.
叫完以後.他討寵一般的抓著彩萱的裙擺搖了搖.星星眼望著她.
彩萱一時間手指都有些微微顫抖.她蹲下身.伸手輕覆住紅印有些冰冷的手.熱淚盈滿眶.紅印不明所以的望著她.彩萱微笑.一字一頓.「紅印.我知道.你終究..不會忘記我.」
最後一個字音落下的時候.彩萱看著紅印湛藍的眸.突然間.被救贖的火焰在她心間冉冉升起.
「勞煩公子為我寫一副了.」
店前站著的一個清秀公子微笑著.一雙眼睛禁不住流連在面前俯首之人身上.
「好.稍等.」
沈言輕笑.手下卻是毫不含糊.幾筆下去.遒勁有力.尾梢卻飄逸洒脫.頗有顏筋柳骨之風範.
「果然好字.」那清秀公子輕聲稱讚.伸手取過.沈言輕笑:「先晾上片刻.待文墨乾涸.公子便可以取走了.」
那公子接過字.認真打量了一番.口中嘖嘖稱讚.
沈言嘴角掛著一貫的微笑.面若春風.
他們來到這個城市約莫半日.呆在這裡.賺夠了前行的盤纏.再繼續趕往下一個地方.
所幸三人各有所長.雖然手頭銀兩不算寬裕.但是也不至於淪落到什麼悲慘境地去.
就這樣下去吧.
沈言望著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叫賣的.來往的路人.或形色匆忙.或滿面笑容.搖搖晃晃的轎子從他的面前經過.頓了一下.掛著細碎流蘇的帘子掀了起來.轎子旁的小廝快步走過去.那雙柔夷的主人似乎是說了什麼.下一刻.那小廝朝沈言的攤位上走來.
「可有現成的字.」那小廝將沈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有的.」沈言也不惱.任由他打量去.伸手從上面拿出一張.
那小廝接過來.看了幾眼.竟然也是個識字的.隨後將手上的銅板扔了過來.說了聲:「不用找了.」
隨後回到那轎子邊.將手上的東西遞了過去.
轎子里的人接了.揮揮手.抬轎的人便繼續朝前走了.
沈言默不作聲的將那銅板收入袖中.轉過頭對這一邊愣愣看著的清秀公子笑道:「可以取走了.」
「哦.」那人突然回神.慌忙從腰間的銀袋裡取出兩個銅錢遞給他.沈言笑著收了.那人便拿起字畫離去.臨走又忍不住打量了沈言幾眼.
「你知道那是誰的轎子嗎.」耳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沈言暮然回頭.笑著道:「回來了.」霓裳一雙眼睛瞪得大.頗有些憤憤不平.語氣也有些尖酸了.「那是前面林家小姐的轎子.是當地數一數二的大戶了.」
沈言微笑.只當沒聽見.默默低頭整理自己手邊的字畫.
字.是現寫的.畫.是在客棧畫好了拿過來的.
那副丹青可花掉了他身上不少銀子.
霓裳見沈言不理她.自知又討了個沒趣.悻悻低頭.
沈言將手邊的字畫都整理好了.這才抬頭望向一旁不爽站著的霓裳.略帶笑意的說了句.「時候不早了.先回去吧.」
霓裳轉過頭.疑惑問道:「咦.現在便回去嗎.」
「是.」沈珂溫聲說道.手下便已經開始收拾東西.霓裳撇撇嘴.走過來開始幫忙.兩人收拾好了字畫.便一前一後.朝客棧去了.
月黑風高.
不知算不算是老天爺施捨給她的機會.
彩萱站在院子里.天色晚了.莊子里不復白日的喧嘩.萬籟俱寂.
甘乙已經帶著剩餘的暗衛出去了.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那樣殺氣騰騰的人.第一次.直面血腥的黑暗.
他們的眼睛.不同於一般人的眼睛.裡面沒有光.沒有痛.沒有愛恨嗔痴.
而籠罩在他們頭頂的.是濃厚的死亡.
甘乙最後轉過頭來看她的那一眼裡.滿是冰冷的諷刺和嘲笑.
彩萱伸出手.握在胸前.抬頭仰望漫天星河.
無論如何.哪怕要我沐浴鮮血.也請你.把沈珂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