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番外
西元86年，漢尼拔成為羅馬皇帝的第三年，下日耳曼區再次爆發了戰事。
隨著戰事規模日益擴大，這一年的六月，漢尼拔親自率領軍團開赴萊茵河一帶作戰。羅馬巴拉丁山的政權暫時交託給了德高望重的元老院第一元老內瓦爾。
同年八月，萊茵河戰事正吃緊的時候，兩年前以養病為借口逐漸退出了元老院權力中心的元老馬羅趁機發難，糾合了對漢尼拔心存不滿的德魯蘇斯家族等反對勢力潛回羅馬，於深夜時分發動了突然政變。
毫無防備的內瓦爾措手不及，天亮時分，禁衛軍已經潰不成軍，他也被迫逃出了羅馬。
第二天中午，他在幾個隨從的保護之下逃到了台伯河下游一帶，追兵看樣子已經被拋在了後面，終於暫時可以得以喘息一下。
「大人，您需要休息。馬也要喂水。」
他的隨從奧斯文指著前面一塊平坦的石頭，讓內瓦爾暫時過去坐一下。
內瓦爾已經六十多歲了。昨夜的突然變亂和今早的逃亡讓他疲態盡顯。而且，他也受了傷，混亂里左邊小腿被刀劃出一道很深的傷口，現在只用身上衣服撕下來的布條胡亂包紮了一下。
他苦笑了下，聽從了奧斯文的勸，被扶著下了馬，邁著蹣跚的步伐，兩人一起朝那塊石頭走去。
活到這個歲數，他已經經歷過無數次大大小小的風浪。但這一次，他真的疏忽了。
漢尼拔在離開羅馬開赴萊茵前，為了保證羅馬安全，除了原本就有的禁衛軍外，還特意調來一支大約一千人的軍隊來負責城防。但從他離開后，元老院里的部分元老就一直以羅馬城不能開駐軍先例為由要求撤走。內瓦爾原先並不打算聽從。但隨後，軍隊里的士兵與市民發生了意外糾紛，最後鬧到元老院來解決，原先反對駐軍的元老於是藉機鼓動造勢。迫於無奈，半個月前，內瓦爾終於屈服，下令讓駐軍撤走。
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駐軍剛撤走沒多久，羅馬竟然就發生了這樣一場巨大的變亂。
現在想想，從漢尼拔離開羅馬後，所有針對駐軍的一切活動應該就是隱藏在背後的他舊日對手馬羅的陰謀，為的，就是昨夜的這一場突然政變。
只是他疏忽了，完全沒有加以防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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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喝口水吧！」
奧斯文飲完馬後，用水壺從溪里打了些清水，走到內瓦爾面前，遞了過來。
內瓦爾白髮凌亂，嘴唇已經乾裂出血。他接了過來，仰脖喝水的時候，另一個隨從諾烏斯朝奧斯文走了過來。兩人交會，他拔出一把匕首，猝不及防地刺進了奧斯文的胸膛，用力絞了幾下，然後拔了出來。
奧斯文慘叫一聲，倒在了地上，血從他的心臟部位噴涌而出。
「大人……快跑……」
奧斯文回過頭，用僅剩的力氣嘶聲喊道。
內瓦爾停止了喝水，看著諾烏斯手執染血匕首，一步步朝自己走過來。
「你被馬羅收買了？我的孩子？」
內瓦爾的視線從倒在地上的奧斯文身上收回，落到正朝自己走來的諾烏斯的臉上。
他的神情頹敗而疲倦，但聲音聽起來還是很鎮定。
「對不起大人，我的家人落到了馬羅的手上，我必須要用您的人頭去交換。否則他們就會沒命了。」
諾烏斯走到內瓦爾的面前，朝他下跪，低聲說道。
內瓦爾沉默了片刻。
「這一向就是馬羅的手段。只怪我疏忽了。我明白了。我不會為難你的。動手吧。」
他扔掉了水壺，慢慢地從身下的石頭上站了起來。
「對不起，大人。」
諾烏斯從地上站了起來。「您跪下吧。這樣我能讓您走得沒有任何痛苦。」
內瓦爾回頭，最後看了一眼羅馬的方向，嘆息了一聲。
「漢尼拔把羅馬交託給了我。昨夜我原本就不該逃走的。」
他喃喃說道。慢慢跪了下去，閉上眼睛。
諾烏斯走到他身後，扔掉匕首，從腰間抽出一把長刀，將刀尖對準了他的脖子。就在他要刺入的前一秒，一桿箭帶著破空之聲從樹林方向奔襲而至，不偏不倚，鋒利箭簇刺破護甲，深深地釘入了諾烏斯的后心。
諾烏斯身體一僵，手中的刀鏘然落地，接著，身體朝前撲去，在地上掙扎扭動，最後靜止了下來，只剩那支插在他后心的箭桿還在微微顫動。
內瓦爾慢慢睜開眼睛，扭頭看去。
幾十米外的那片小樹林旁，一個手臂挽弓的金髮女人騎在一匹馬上，正冷冷看著他。身後跟了五六個護衛。
「是你！」
因為太過震驚，內瓦爾猛地從地上站了起來。卻不小心牽動腿傷，一下又摔倒在了地上。
阿佳妮從馬背上翻身下來，經過他邊上，但並沒停留，而是直接走到奧斯文身邊，蹲下去檢查了下。
奧斯文已經死了。
她起身，從馬背側袋裡拿出止血藥和繃帶，回到內瓦爾邊上，瞥了眼他腿上一直在往外滲血的傷處。
「需要我替你包紮一下嗎？」
內瓦爾僵著不動，一張老臉漲得通紅，一語不發。
阿佳妮皺了皺眉。
「你不必覺得欠我什麼，」她蹲下去，開始替他包紮傷口，「我之所以救你，完全是看在漢尼拔的面上。要不然，你死一百次也不關我的事！」
「你！」內瓦爾露出羞憤之色，「我不用你來救！」
「遲了！要不是我，現在你的腦袋已經被人切下來了！」
阿佳妮給他傷處上好葯，裹了繃帶，最後猛地用力打了個結。
「嘶——」
內瓦爾疼得抽搐了下。
「要是自己能上馬，就上去。不能的話說一聲，我讓我的人扶你！」
阿佳妮站了起來，冷眼看著他。
內瓦爾呆了片刻，定定望著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異族女人。
兩年前，漢尼拔在希臘奧林匹亞斯當眾將桂冠戴到這女人頭上，以此向世人承認他和這個異族女人之間的戀情之後，這段感情就一直遭到以內瓦爾為首的不少元老的強烈反對。為了阻止漢尼拔娶她，內瓦爾可謂使盡了全部方法。阿佳妮也深知漢尼拔所處位置的特殊性，所以她一直拒絕了來自漢尼拔的求婚。
這兩年裡，有時候她留在亞歷山大港，有時候，經不住她那個羅馬皇帝情人的懇求，也會悄悄到羅馬住上一段時間。
內瓦爾知道漢尼拔始終和阿佳妮這個異族女人保持著關係。她住阿文廷山時，皇帝甚至冒著隨時被人刺殺的風險，夜夜過去和她私會。關於皇帝和布里提亞女王之間的種種韻事更是羅馬坊間最被人津津樂道的傳聞。內瓦爾對此雖然無奈，但也不敢過於干涉，只是對阿佳妮的厭惡更加深了一層而已。
他始終固執地認定，這個異族女人就是羅馬政局不穩定的最大的禍水。因為她，漢尼拔隨時都有可能丟下羅馬跟她而去。而現在的羅馬，除了漢尼拔，他看不出還有誰可以鎮得住局面。一度他甚至考慮過除掉這個女人。但懾於萬一觸怒漢尼拔的後果，最後不了了之。
沒想到的是，現在，竟然是這個「禍水」女人在刀口之下救了他的命！
「快點！我沒時間等你！你真想死的話，我也不會勉強你活著！馬羅的人很快就會追上來了！」
阿佳妮不耐煩地轉身上了馬。
內瓦爾咬了咬牙，自己撐著從地上站了起來，蹣跚著慢慢往邊上的一匹馬走去。快到馬側時，腳下一個不穩，再次撲到了地上。
阿佳妮示意自己的一個護衛過去幫手。護衛立刻過去，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最後架著他爬上了馬。
「坐好了，跟我走！」
她抓起馬韁，縱馬朝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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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羅和他的擁戴者的羅馬夢並沒有持續多久。
一個月後，前來護衛羅馬的克勞迪亞九團和擁戴馬羅的軍團在台伯河下游距離羅馬不過一百公里的納沃納遭遇，雙方發生了戰鬥。
這場戰鬥斷斷續續地持續了大半個月，雙方各有勝負。陷入僵局時，到了九月底，一則消息傳來，漢尼拔結束了萊茵河一帶的戰事，已經率領軍隊火速趕回羅馬。
這個消息令叛軍大為恐慌。九團趁機發動反攻。激烈戰鬥過後，叛軍潰敗。馬羅和德魯蘇斯召集人在元老院緊急商量對策的時候，被突然闖入的一群嘩變士兵所殺。他們的頭顱被砍了下來，被人用快馬送出城去，以此迎接羅馬皇帝的凱旋。
在這場叛亂中，充當了羅馬救星的人，正是圖拉真努斯和他統領的克勞迪亞九團。
十月中旬，漢尼拔回到了羅馬。
漢尼拔回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提議讓圖拉真努斯進入元老院，並擔任禁衛軍長官的職務。
禁衛軍長官是個很特殊的職位。擔任這個官職，就等同於成為全帝國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位極人臣的人。並且，不少之前的執政官，或者說羅馬皇帝，在紫袍加身之前，都曾擔任過禁衛軍長官這個要職。
鑒於圖拉真努斯曾兩次於危難中救護了元老院，加上這是漢尼拔的提議，所以，儘管有部分元老對圖拉真努斯的資歷感到不滿意，但最後，這個任命還是很快生效。
圖拉真努斯就此成為羅馬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元老院元老和禁衛軍長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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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馬恢復秩序之後，元老院又面臨著另一件大事。
漢尼拔的三年執政官任期就要到了。
從共和體制來說，元老院需要重新進行執政官選舉。但現在，羅馬執政官早已成為名副其實的羅馬皇帝和獨|裁者，只要不出意外，漢尼拔完全可以擔任這個職位，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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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經深了。但巴拉丁山宮殿里羅馬皇帝用來日常辦公的那個大房間里，此刻還燭火通明。
漢尼拔講述完自己的決定，神色平靜地注視著此刻正激動地走來走去的內瓦爾。
「不不，我絕不接受你這樣的決定。漢尼拔，羅馬需要你！人民需要你！你才是羅馬的愷撒！我不會接受的，元老院也不會接受你的這個決定！」
漢尼拔沒有回答。
他來到窗邊，眺望著腳下此刻陷入了夜色的整個羅馬城，片刻后，說道：「內瓦爾，你應該沒有忘記，很早以前我就說過，我不是羅馬皇帝，只是羅馬第一公民。現在我已經履行完了自己的職責，是時候離開這個地方了。你在人民中間有著極高的聲望，人民會願意看到你成為他們的新一任執政官。」
「漢尼拔，我老了！我快七十歲了！說不定明天就會死去。這個重擔於我不是榮耀，而是莫大的壓力！就算我接任了你現在的職位，等我死了，羅馬又該交給誰？」
「圖拉真努斯。」漢尼拔說道。
內爾瓦一愣。
「是的，圖拉真努斯。」漢尼拔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我很早以前就看好這個年輕人。這也是我為什麼堅持要讓他進入元老院並提拔他成為禁衛軍長官的緣故。」
內爾瓦望著漢尼拔，臉上剛才的激動表情漸漸消失。
「我明白了！原來你一早就已經選擇好他成為下一任的愷撒！」他喃喃地道。
「我離開后，他有能力成為你的得力助手和繼承人。」
內爾瓦出神片刻。
「那麼——」他抬頭，對上了漢尼拔的目光，「你是真的不會改變你的決定了？」
「是的。」漢尼拔微微一笑，「明天我就會向人民公告，我將不再是羅馬的愷撒。」
內爾瓦慢慢坐到了椅子上，長長嘆了一口氣。
「我明白了。我會認他為養子。」
「謝謝你，我的元老！那麼我把羅馬和元老院交給你了！」
漢尼拔走到他的近旁，俯身下去，用自己的臉頰輕輕碰了碰他的，然後站直身體，轉身往外走去。
內爾瓦望著他的背影，神色複雜。在他快要走出去的時候，突然叫住了他。
「我猜，你是要去見那個女人吧？見到她的時候，幫我說一聲，謝謝她那天救了我。」
「我會的。」漢尼拔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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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籠罩在濃霧裡的阿文庭山不復白日時的喧囂。居民都已經陷入了夢鄉。這樣深沉寂靜的夜半時分，卻有一個身影穿過一道不知名的巷子，最後停在了一扇門前。
他的腳步聲驚動了巷尾的一條狗，在狗發出的吠聲里，他試著推了推門，門立刻從里被人打開，彷彿對方一直在等著他來一樣。
男人跨了進去。燭火照亮了他的臉。不是別人，正是羅馬帝國的皇帝漢尼拔。
「您來了？」
門裡的女人對他的到來彷彿習以為常，並沒露出什麼吃驚表情，只是朝他彎了彎腰，「她在等您。」她說道。
漢尼拔對她點了點頭，隨即往樓上去。
阿佳妮就住在樓上的房間里。
漢尼拔來到她房間門口。推開，輕手輕腳地進去。然後脫了衣服，爬上了床，朝躺在床上那個溫暖的女體靠了過去，最後將她完全抱在了懷裡。
「你來了？」
阿佳妮輕聲道，在他懷裡轉了個身，額頭抵著他的下巴。
「我讓你來，是想跟你說一聲，我不想再留在羅馬了。明天我就要回亞歷山大港。」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悶。
漢尼拔沒有說話，只是用自己的手探索著她的身體，直到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輕輕發出壓抑般的低低嬌吟。然後他吻上了她的唇。
「不行。」就在他想壓上她的時候，她拒絕了。
「？」他疑惑地看著她。
阿佳妮咬了咬唇，終於湊到他耳畔，低低地說了一句話。
一陣狂喜迅速地從他的心底升起，他抱緊了她，忽然又緊張地鬆開了她，彷彿唯恐這樣會壓壞她。
阿佳妮嗤地一聲笑了出來，拿過他的手，輕輕放在了自己的腹部。
「漢尼拔，你就要當父親了。」
她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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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佳妮，你還記得黑石堡嗎？」
阿佳妮閉目躺在他臂彎里的時候，忽然聽見他在自己耳畔問道。
她睜開眼睛。
「阿佳妮，其實我也想告訴你一件事，明天起，我就不再是羅馬皇帝了，而麥西亞會迎來它的新一任總督。我想帶著我的妻子，還有孩子，一起過去。」
阿佳妮一下子從他臂彎里爬了起來，睜大眼睛注視著他。
「你說什麼？」
漢尼拔眼睛里流露出笑意。
「我是說，明天起，我就不再是羅馬皇帝了。我希望你能和我結婚，跟我一起去麥西亞。」
「你願意嗎，阿佳妮？」
最後他問道。
阿佳妮定定望著他，一動不動。
漢尼拔開始露出不安的表情，慢慢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阿佳妮，我很抱歉我現在才告訴你這個決定。但我以為你聽了後會感到高興的……」
「啊！」
阿佳妮突然尖叫了一聲，整個人朝他撲了過去，漢尼拔猝不及防，仰面朝後，一下被她壓在了床上。
「啊啊啊！你說的是真的嗎？」阿佳妮整個人爬著跪坐在他身上，俯身下去雙手捧住他的臉，「你再跟我說一遍？」
漢尼拔低聲笑了起來，不敢亂動，唯恐她不小心跌下去。
「是的，是真的。」
他扶住她坐了起來，然後抱起她，輕輕地放回到床上，跟著自己也躺回到她身邊，向她複述了一遍今晚和內爾瓦的見面內容。
「阿佳妮，內爾瓦讓我轉告你，他很感激你救了他……」
「別提這個討厭的老頭子！」阿佳妮打斷了他的話，「我才不稀罕他的感激。我救他只是為了你。」
「好的。那就不提他了。已經很晚了。你睡覺吧。」漢尼拔微笑，柔聲道。
阿佳妮閉上眼睛，臉靠在他的胸膛上，慢慢睡了過去。
他的手輕輕撫過她現在還平坦的小腹，心裡充滿了喜悅。
在他的記憶里，阿佳妮好像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笑得這麼開心過，剛才她尖叫著撲倒他的時候，就像一個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而他也從沒有像現在這一刻這樣，感到由衷的輕鬆和喜悅。
人的一生，充滿了抉擇和捨棄。
把羅馬交給能將令它更加榮耀的人，而他擁有此刻這個正躺在他身邊安然入睡的女人。
他知道自己的抉擇是正確的。
麥西亞就在那裡。那裡將會是他的孩子出生並成長的地方。
他期待這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