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舊事
許家新鮮出爐的大小姐一步三搖,姿態婀娜的下樓離開,銀樓一眾僱員訓練有素的熱情相送。
「小姐,你怎麼還讓那個林菊花假扮你的身份呢?乾脆咱們去許府,揭穿了她!」對於林娘的隱忍不發,姚媽媽想不通,望著那個冒牌貨回頭沖自家小姐囂張一笑之後在丫環僕婦的簇擁下遠去,實在讓她的覺得不忿,這一切,原本都是屬於自家小姐的啊!
林娘笑了笑,默不作聲。不要說她與這許家根本沒什麼關係,就算是真的血脈親人,被人這般當棋子來用,她也是不屑為伍的。林菊花小人得勢般的挑釁落在林娘的眼裡,只有可憐再無其它。這樣的生活在林菊花的眼裡或許是蜜糖,可要讓林娘來說與砒霜何異?
「小姐好不容易才弄清楚的身世下落,不打算認了嗎?」姚媽媽躊躇半晌,仍是沒忍住開了口。她想來想去,小姐這般行事總覺得有些不妥。
這句話讓林娘身子一頓,隨即苦笑。她的父母親人在哪裡呢?怕是這輩子都見不著了啊。這些日子這具身體的身世倒是被袁勇和安平兩人聯手打聽得差不多了,不過想要她承認,還是算了吧。
『負心多是讀書人』!陳世美的故事林娘一直以為只是源自於生活高於生活的藝術作品,哪曾想在這裡見著活生生的例子了,堂堂朝廷六部重臣品性竟是堪比陳世美的存在。
聽說許濟世祖籍瓊海,為一落魄地主之子,父親早亡,留下孤兒寡母守著微薄的家財艱難渡日,這個許濟世倒也爭氣,早年就頗得才名。在機緣巧合之下他與首富柳家之女柳清卿情投意合,蒙柳小姐多次資助才得以完成學業,這本是一出才子配佳人的完美佳話。
只是柳家的財富在瓊海城首屈一指,地位更是一般人不敢高攀,富養深閨的千金小姐嫁與一個窮酸書生,這對於對女兒期望頗高的柳家自然是不被允的,奈何柳家實在拗不過柳小姐的死心塌地,好在許濟世爭氣,鄉試中得解元名列榜首,柳家對他稍微看到點出路,這才勉勉強強讓他們兩人成了親,順帶出資支助許濟世上京赴考,以期高中。
那廂可憐嬌養長大的柳小姐下嫁到許家,吃盡了苦頭,侍奉重病的婆婆,無時無刻以賢妻良母的標準要求自己,期盼著赴京趕考的夫君一朝得中讓她苦盡甘來。
這廂娶妻之後,得岳家支援錢財無憂后再無落魄之相的許濟世意氣風發,在京城士子中混得如魚得水,本就有三分本事,再加上頭腦靈活,攀上帝師王家做了門生,一時風光無限,雖然無緣前三甲卻也名次不低,甚至得御筆親批入翰林,並順理成章的迎娶了王帝師之女為妻。
等柳小姐安葬了病故的婆婆挺著大肚子進京尋夫,與許濟世求娶的王氏前後腳進門。這戲劇型的情節並沒在京城掀起任何風浪,柳小姐當即傷心得動了胎氣早產,後來柳家得到的回信是柳小姐難產過世。
到底這個情況是不是屬實,林娘也無從判斷,京城也沒有傳出過任何風言風語,甚至沒幾個人知道許濟世曾有過柳小姐這位結髮妻子。但柳家卻對許姑爺悲痛滿滿的書信深信不疑,翁婿關係甚至比自家姑娘在世時還走動得親近,並多次為許姑爺的仕途搭橋鋪路,撒下不菲銀錢,這才有了強強聯合之下的各自稱心如意。
想來柳小姐當初產下的嬰兒就是林娘無疑了,但她怎麼會流落到林如海家,遭受那麼多的磨難,詳情已不可考。但只要稍略想想就不難明白,王帝師家的女兒沒道理會心甘情願一進門就喜當娘,再加上陳世美似的爹,在這些因素的作用下,最終讓原主香消玉隕。林娘猶記得當初暈迷中那一抹絕望的白影,或許到死,那個苦命的女孩都是不甘的吧。
虎毒還不食子呢,這樣的父親哪裡值得去看上一眼,更況且他開恩認回女兒的目地還是那樣的不堪,若沒有要為許紫琳換親一事,他能想到林娘這個女兒的存在嗎?想來即使是原身還在的話,也不會有認祖歸宗的念頭。
林娘暗自回憶,默不作聲,姚媽媽卻是覺得自家小姐的決定有所鬆動,「始終那也是小姐你的父親,而且這裡面還牽涉到了蕭公子,小姐你還是要早做打算才好。」
林娘這下更不想說話了,與蕭寧遠的事,如今兜兜轉轉弄成這樣,也不知道前路如何。在這個時代呆得越久,她就對這份感情越發的沒有信心,她不確定能否收穫到完美的幸福,光沖原主的親娘——柳家小姐的人生來看,就足以讓她望而卻步的。
其實她的內心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在這方面的懦弱,除了相信自己外,別無它途。把自己一輩子的幸福加註在別人的身上,林娘已經沒有把握。而且對蕭寧遠的感情,早已隨著方柱子這個身份的消失而變得不確定起來。
「先看看吧,到時候再說。」林娘煩躁的說,反正這會兒蕭寧遠還遠在邊疆呢,多想也無益。
目送許家的馬車緩緩的離去,銀樓上下又恢復到原來的樣子,大家井然有序的做著自己的工作。掌柜笑盈盈的拿著新收的銀票對林娘道:「許大小姐看來很滿意咱們銀樓的首飾呢!一出手就是五千兩銀子,咱們銀樓又多了一個大主顧!想來許家對這個尋回來的大小姐是真的很看中!」
待不待見的哪裡那麼容易看出來?林娘與姚媽媽不由得相視苦笑,不過有錢賺好歹也不枉林娘親自跟她費了那麼久的口舌。
這時候誰也沒有注意到,牆角背人處,一道強烈的目光望著離去的馬車,魂不守舍。一隻死死摳住牆壁的手,正骨節發白,顫抖不已,而這隻手的主人,卻是一向神神叨叨的柳氏!
接下來的日子林娘以及銀樓的所有人,都過得忙碌而充實。
安平帶領著商隊終於順利抵京,小柳樹村出產正式在京城登堂亮相。這在物資平乏的時代,很容易就造成了鬨動的效果。一時間京城人士們無不爭相嘗試,儘管因為運輸以及生產技術的滯后而導致供不應求,故不得不一再提價,無意中造成了飢餓銷售的模式,風雲商行的產品在京城一時名聲大躁,林娘真真的把普通的白菜生生賣出了玉石的價格來,甚至連收集糖果的包裝紙都成為了京城圈子裡的一種時尚。
這種歡樂祥和而又忙碌的氣氛一直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至到某一天早上,袁勇把柳氏帶到林娘面前的時候,林娘等人才覺察到這段時間對柳氏的疏忽。
自從到了京城,林娘晨練的習慣慢慢就沒了,凡事有人打點,出入有人隨行,果然是富貴讓人墮落!早上還正在床上與周公下棋的時候,房門咚咚的響了。等她梳洗過後出來,袁勇直接把人帶到了林娘面前,一言不發。
柳氏神情恍惚,面目痴獃,身上儘是泥腳印子,此刻站在林娘面前搖搖晃晃的,似乎被抽幹了全身的力氣,下一秒就會倒地不起。
「這是怎麼回事?」林娘著實吃了一驚,連忙攙扶住她。
對於這個長得像自己前世媽媽的可憐女人,林娘在之後的時間裡與她並無多少交集,只是一直好好的照料著,為她延醫請葯,調養身子。雖然林娘明白只是人有相似,但好歹也能讓她對回不去的前世心存一份念想。而這柳氏自打來了銀樓,卻也悄無聲息的,沒惹來半點麻煩,眾人也都慢慢放了心,甚至看在林娘對她不錯的份上大多更包容了幾分。
平常這個柳氏行為舉止並無太多異常,雖然受過刺激之後,與她溝通有些不暢,一句話反反覆復的嘮叨,但人卻還是不錯的,勤勞整潔,其實在銀樓里也沒有吃閑飯的,收拾撒掃什麼活都搶著干,故而林娘並沒有察覺到她的不對勁。
像今天這樣失魂落魂倒是頭一回。
「不知怎的,她就晃到了許宅,要不是咱們有人看到,今兒還不知會出啥事呢,說不得被人打死了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她都在人家門外幹了什麼,招來那些家丁好一頓拳打腳踢。」其實林娘手底下這些人裡頭,要算袁勇對柳氏的態度最好,畢竟在她還正常的時候,袁勇是見過的,而且她當初經歷火災之後才變成這樣,心裡更同情些。
「她跑到許宅?」林娘一陣慶興,就因為那一場名不符實的關係,她平常才安排下面的人多注意許宅的動靜,而且正巧那裡臨西市,還設了店鋪,若不然,柳氏真被人打死都沒人知道了。
難道柳氏的病更嚴重了嗎?郎中不是一直看著的嗎?
「閨女!我閨女,我要我閨女……」或許是林娘給她的感覺比較熟悉,也或許林娘攙扶著她后,她終於得到了些支撐,這會兒,目光中多少帶了些神采,倒不像之前那般空洞,只是嘴裡仍然呢喃著模糊不清的句子。
「再找個郎中來給她看看,之前的那個換掉吧。」這人不但沒看好,病情反而越來越重了!林娘嘆了口氣,心裡莫名的有些心疼,轉頭便沖袁勇吩咐道。
「嗯。」袁勇答應一聲,人卻不動。這個柳氏明顯的精神不正常,把她們兩個留在屋裡他是怎麼也不放心的,萬一柳氏發起瘋來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柳氏慢慢的從痴獃狀緩了過來,好像對身上挨過的打完全沒感覺一般,突然抱住林娘的胳膊,興奮起來。「林姑娘,林姑娘,我女兒還活著!她還活著!」
柳氏身上那一瞬間迸發出來的光彩讓林娘不忍直視,那股興奮中透出來的濃濃慈母之情,讓原本就端莊的柳氏在這一刻慈祥而溫柔,與因激動而有些變形的神情違和中又莫名的和諧。
「好,活著就好。」林娘的眼角有些發酸,輕撫柳氏不整的衣衫。這怕是做為一個母親,最動人的情懷了,雖然林娘打心底里總覺得這是柳氏已經瘋狂了的又一力證。
可反駁的話她到了嘴邊卻又生生的咽了回去,儘管在一開始她就已經從柳氏自己的口中得知她的女兒還很小的時候就沒了,早就夭折了的孩子怎麼可能還活著,但到底是沒辦法反駁這個帶著一臉希冀的母親。就算是瘋了,能有這點念想,或許也是好的吧。
「我的女兒,我的女兒……」柳氏絲毫沒從林娘的話中聽出敷衍來,放了林娘的胳膊,變得不知所措,慌亂中一下子撲通跪倒在地,淚眼磅礴沖頭頂上的天結結實實的跪拜起來,完全是一副喜極而泣的樣子。
林娘驚疑的望向袁勇。
「不知道!」袁勇聳了聳肩,「咱們的人是從許家家丁手下把她救回來的,聽說她當時不要命似的要往人家家裡鑽。」
這是受了刺激啊!「那個許家怎麼回事?連個瘋了的人都下得去手!」林娘只覺得柳氏那狼狽的一身扎眼得很,莫名的揪動著她的心,陣陣刺痛。「快打水來,給她梳洗一下。」
「林姑娘,我沒有瘋,真的沒有,我看見我女兒了,我看見我女兒了!我……就算是被打死,我也不怕了,我只想再看她一眼,就看一眼啊!」
柳氏掙扎著不讓人幫她梳洗,嘴巴里不停的嘀咕,雖然話里透出的內容有些驚悚,但這會兒沒人會當真,這柳氏想女兒當真是想瘋了。
不過也不難理解,她現在一無所有,無依無靠的,本就神志不大清楚,現在徹底迷了心也不是不可能。
鬧騰了一回,柳氏想是一夜沒睡,這會兒極疲倦了,梳洗過後換了乾淨的衣衫,在林娘的勸慰下沉沉睡去,只是儘管在睡夢中,她仍緊緊的拉著林娘的手,一絲也不放鬆,林娘抽了幾回都能沒把手抽出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