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思量】
因為傳出有人將對慕大人圖謀不軌,侍郎府這幾日的氣氛便一直有些緊張,但同時又顯得比平日要熱鬧。
其中緣由自要從包龍圖將四品帶刀護衛的展昭派到慕府上說起,南俠的名號和事迹在市井是街頭巷尾的流傳,有人欽佩有人敬仰,加上慕家大多是從江南而來,更是想一睹尊容,於是,當展昭來到侍郎府第二日起,就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和尷尬氣息……
「小姐小姐!」
慕詞剛在紙上收了筆鋒,巧兒提著茶壺就歡喜雀躍地跳了進來,一面走還一面回頭看,意猶未盡的模樣。
慕詞伏案寫字,也沒抬頭,「怎麼了?」
「你猜我剛剛看見了誰!」
她隨口問道:「誰?」
巧兒揚了揚眉,給她杯子里換上熱茶,「我看見展大人啦!」
手上冷不丁一抖,那一筆正好寫歪了,慕詞只得把這張揉成一團,偏頭來淡笑道:
「是嗎?感覺如何?」
巧兒想也沒想,由衷就讚歎道:「展大人長得可真好看!我就沒見過生得像他這麼英武的,又俊朗又能文能武!」她一臉憧憬地望著窗外的臘梅。
「我要是能嫁給他就好了……」
「噗——」慕詞被嗆得當即咳了出來。
「小姐你沒事兒吧。」她忙上前去給她拍背。
「咳咳,沒事……你這丫頭,也真不害臊啊。」
「反正知道也不會成真的。」巧兒嘻嘻一笑,「就討個嘴上便宜唄,說起來……」
她端上茶水遞給慕詞,忽然奇道:「展大人都二十好幾了,怎麼沒成家呢?」
慕詞垂頭吹了一下熱茶,淡聲道:「誰知道呢。」
「對了,這些稿紙,你一會兒喂雀兒澆花的時候順便幫我扔了。」
「好。」巧兒接過她遞來的宣紙,邊走邊隨手翻看,抄的都是些話本,想不明白二小姐最近怎麼喜歡上練字了。
她認字不多,偏頭嘀嘀咕咕讀著,手提著水壺慢悠悠澆花,猛地起了一陣風,好幾張沒有拿穩的紙被吹得滿天飛。
巧兒趕緊把水壺放下,跑出去追。
院門外,展昭恰恰領著人從這邊經過,驀然有張紙拍在自己肩頭,他順手便拿了過來。
「朱弦慢促相思調,不是知音不與彈。」
這是《風月瑞仙亭》開篇的絕句,說的是卓文君和司馬相如私奔的故事。
「啊呀,展大人。」巧兒出門看到是他,一下子也不知該不該上前把稿紙拿回來了。
許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展昭微微一笑將宣紙歸還。
「謝謝展大人……」巧兒顫顫巍巍地捏住紙張的一角,時不時抬眼瞅他。
展昭隨口問道:「這是你寫的?」
「哦……不是的。」她往屋裡一指,笑吟吟道,「是我家小姐。」
他漫不經心地點了一下頭。
「聽說,那封書信是你發現的?」
巧兒反應了好久才明白他所問的是什麼。
「嗯,不過那封信一共三份,庖廚里放了一份,正大門放了一份,還有角門也有一份,我是去庖廚里吃東西的時候看到的,當時廚子也在場。」
庖廚、大門、角門。
展昭若有所思。
果然,這個人是進不到慕府之內的,而且也不是什麼武功高手。如此說來,他並非府中下人,又或許是慕家最下等的下人。
「好,沒事了。」展昭溫言笑道,「忙你的去吧。」
見他側著臉微笑,身後的梅花愈發開得燦爛了,巧兒雙眼立時亮了起來,忙不迭點頭。
「誒!」
等回到屋內,她對展昭的評價已經是更上一層樓,那架勢真恨不得把人拉到房裡來喝個茶小坐片刻。
整個白天慕詞都在她喋喋不休的各種修飾性詞語里度過,這丫頭簡直像是著了魔,她聽得心煩,終於等午後得了空才從房裡出來,四處走走轉轉。
府內已經被開封府的人和慕府的侍衛里三層外三層地包圍著,無論走到哪兒都能看見守衛,照這樣子,別說是寫信的惡人,就是鳥都飛不進來一隻。
那封信也是到了京城才知道的,其實說來也就是封信而已,對方說不準是為了故意嚇唬慕顯,畢竟她這個爹爹的膽子,實在是不大。
慕詞從花園裡走過去,漫無目的地看著景色,正是吃午飯的時候,四周透著些許懶散的氣氛。
迴廊的欄杆上,有個身穿大紅官袍的人倚欄而立,手中拿了本書卷細讀,眉峰輕擰,神情認真,讓人忍不住去好奇他所看的內容……
「展大人。」慕晴從拐角里轉出來,「你不歇一會兒么?」
展昭合上書卷,起身朝她施禮:「慕小姐。」
望見他手裡的書本,慕晴不禁好奇:「你在看書?」
「不算是書。」展昭溫言笑道,「開封府從前的案宗罷了。」
「是么?可不可以給我瞧一眼?」
「這……」展昭婉言推辭道,「此物的確不能外借,連展某也是向公孫先生討得人情,望小姐見諒。」
「我又不是要借,不過瞅瞅罷了。」慕晴咬了咬下唇,為難地盯著他,「就看一眼,不行么?」
廊上,慕詞慢悠悠地從他二人身邊經過,淡淡道:
「強人所難,非君子所為。」
「要你管。」慕晴扭頭瞪她,「再說了,我是女子。」
「我當然知道。」她也沒停下步子,「你不光是女子,還是小人。」
「喂,你說話別那麼難聽啊!」
「你若覺得難聽,可以選擇不聽。」
慕晴跺了跺腳,氣急道:「你都說了,我怎麼還能不聽?」
前面仍聞得她風輕雲淡:「耳朵是你的,你問我,我也不知道。」
「你這……」
不欲再聽她二人吵下去,展昭無法只好將案宗遞給她。
「咦?!」慕晴受寵若驚,捧過書冊來,朝展昭笑道,「展大人你可真好說話。」
完了又特地往前面揚揚眉,「不像某些人……」
其實她倒並非真想看這卷宗,因為裡頭的東西也沒什麼意思。
翻了兩頁,慕晴才怪道:「太平興國七年,這都是五十多年前的案子了,展大人看這個作甚麼?」
「沒什麼。」他將書卷輕輕收回,笑容淺淡,「有些夙願未了罷了。」
走在拐角處的慕詞身形忽然一怔,側目看了他一眼,然後才別過臉徑直往前走。
「夙願?什麼樣的夙願。」
見她如此刨根問底,展昭頓覺無奈,只苦笑道:
「想幫一個故人查清些事情罷了……」
迎著陽光,慕詞幾乎睜不開眼。
入了夜,外面風聲漸緊。
屋裡點著暖爐,慕詞抱著被衾靠在床上看書,巧兒就在旁低頭刺繡。院外偶爾聽得一陣整齊的腳步聲走過去,想必是夜巡的開封府衙役。
「小姐,馬上快三更天了。」
巧兒往漏壺處瞅了瞅,放下針線,「您不休息呀?」
「嗯,這就睡。」慕詞揉著眼睛,把書往床頭一擱,正要脫外袍,忽聽得巧兒無意說了一句。
「下雪了……這麼冷的天兒,展大人還在外面巡夜呢。」
她突然呆了一下,喃喃問道:
「他們晚上不休息么?」
「原本是可以休息的啦。」巧兒俯身給她鋪床,「可依展大人的性子,這種事肯定得親力親為,加上又是包大人派他過來的,當然不會懈怠了。」
她把枕頭放好,「聽人說,他都是等五更天才回房睡覺的。」
慕詞訝然:「五更天?就睡兩個時辰?」
「昨天好像就睡的一個時辰吧……」
她垂眸不語,隔了片刻,一言不發地掀開被子下床,順手把架子上的披風取下了下來。
「誒……小姐,您不睡啦?」
走出門時,天上果然飄著細碎的雪花,慕詞把兜帽罩上,捧著披風快步往北門的方向而行。侍郎府夜裡一共有三個地方是固定人守夜的,前兩天展昭都是守的偏門和西苑,今天一定會在北門。
隔著月洞門,雪中能看到那展昭就站在不遠處,背對著他,衣衫單薄。
就知道他忙起來一定會忘記加件披風。
她站在青石板上微微喘氣,剛準備走上前,但見他偏過頭去,看著面前走來的那個人。
慕晴帶著兩個小丫頭步子輕快地繞到他跟前,伸手一抖把一件貂毛的披風罩在他肩頭,展昭顯然在推辭,卻又被她硬生生摁了回去。
底下的丫頭提著食盒,她把其中幾碟熱騰騰的糕點端了出來,一一在石桌上擺開。
慕詞默了好一陣,抱著披風緩緩轉身。
就在她回頭的那一瞬,展昭不經意望了過來。
風雪中,她握住披風的手指已被凍得通紅。
乍然想到那日在開封府時的情景,這個人……似乎從當天起就再沒同他說過一句話。
既然如此,又何必要送東西過來呢?
臘月月末,年關將至,在侍郎府上守了快半個月,賊沒見到一個,麻煩事卻是不少。
離上元已經沒幾天了,等過了這段時間,他也不必每日守在府中,總算可以能喘口氣。
這日午後,陽光正好,花園中一個老僕手拿掃帚,在和個女子相談,展昭駐足看了一眼,那是慕家的二小姐。
不知是不是也發現他站在遠處,慕詞很快就抽身走了,日光照在她頭頂上,瞧著格外溫暖。
「老伯。」
老僕循聲一望,趕緊行禮,「展大人。」
展昭忍不住又朝前看了一看,「方才的那位,是你們家小姐?」
「是,咱們家二小姐。」
他遲疑問道:「她……從前出門,可喜歡打傘么?」
「打傘?」老僕不明其意,笑答,「這下雨下雪的時候當然打傘了。」
展昭皺眉又問:「那不下雨的時候呢?」
「不下雨的時候打什麼傘啊?」老僕笑道,「難不成遮太陽么?」
「……」他聞言笑了一下,彷彿自言自語,「說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