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狗血】
巧兒的事情塵埃落定后,讓念一整個人都輕鬆下來,連平日里繡花,手裡的針線都像是在跳躍一樣。
紅箋端著茶果進來,見她這模樣便笑著打趣:
「二小姐心情真好啊。」
念一併未抬眼,只微微一笑,應得很是爽快:「是啊。」
「什麼事這麼高興?」紅箋放下托盤,「也說給我聽聽?」
她含笑搖頭:「不能說。」
「二小姐真小氣。」紅箋噘著嘴瞪她,收拾好桌上的茶杯,撩起帘子往外走,臨著出門時偷偷朝身後瞧了一眼。
念一尚在撫弄針線,神色如常。見狀,她隨手把杯子一擱,提起裙擺來悄悄小跑出去。
「她真說過這些話?」林氏眉頭一皺,抿了口茶水,沉吟道:「除此之外,你家小姐可還有別的異樣?」
「有的!」紅箋連連點頭,「小姐常常夜裡對著空氣說話,還像是懷裡抱著什麼似的,在屋中走來走去,可嚇人了!」
林氏微怔:「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從奴婢跟著小姐起就是這樣了。」
「娘。」慕晴沖她使眼色,低聲道,「我就說吧,妹妹定是被妖邪附體了。從一年前落水之後起,她的性子就變得古里古怪的。」
「嗯……」林氏若有所思地緩緩點頭,「聽你這麼一說,的確是這麼回事。詞兒自打大病了一場,脾氣忽然強硬起來。」
「還有呢,她當日都不會水,那天在小湖裡,我見她不止會游水,還連展大人都給一塊兒救上岸了。」
「荒謬,荒謬。」林氏捏著杯子的手微微收緊,「我慕家怎會招來如此邪星……」
「娘,養虎為患啊。」慕晴沉聲提醒她,「趁她還未發覺,我們得先下手為強,否則她要是發狂傷了爹爹,傷了咱們,那可怎生是好?」
「對!」林氏重重將茶杯往桌上一摔,語氣果決,「你說得對,禍患不能留!」
「百靈、喜鵲。」她吩咐道,「趕緊去一趟相國寺,替我將法恩大師請來。」
站在碧紗櫥外的兩個丫頭立時應道:「是。」
午後閑來無事,房裡不見紅箋,念一隻得自己動手找書看,剛踮腳把架上的一卷古籍取下來,門外突然陸續進來三個婆子,身形壯實,看模樣都是此前從沒見過的。
「你們是……」
「二小姐。」
為首的那個垂首恭敬道,「夫人有請。」
「夫人?」她顰眉遲疑了一瞬,「可說了是什麼事?」
「夫人說,二小姐去了就知道了。」
念一隱約感到不對勁。
「她要請我過去,為什麼讓你們來?紅箋呢?」
那婆子平平解釋:「紅箋姑娘讓夫人派去給老爺帶話兒了,不得空。」
「府上那麼多丫頭,怎麼偏偏讓她去?夫人是沒有人可用了么?」
「二小姐。」幾個婆子不願同她在此墨跡,語氣森然,「這是夫人的意思,您不如過去親自問問她老人家。」
「我要是說。」念一冷眼轉身,「不去呢。」
因在房中左等右等遲遲不見慕詞過來,林氏坐立難安,索性帶著一干人等氣勢洶洶往她住處走去。不承想,尚未等進門,裡面便看得一個婆子被一腳踹了出來,踉踉蹌蹌正撲倒在她腳下。
林氏和慕晴皆驚愣在場,抬頭一望,三個嬤嬤盡數伏在地上□□不止。
「你!你這畜生!我不過是讓人傳話給你,想不到竟下如此毒手!果真是個妖孽,留你不得!」
念一自屋內出來,冷然看她:「你此言何意?」
「此言何意?」林氏鼻中輕哼,「我說什麼你心中有數!」
就在此時,前去相國寺請高僧的百靈二人領著個和尚急匆匆往這邊而來,老遠便叫道:
「夫人,法恩大師到了。」
林氏聞言,如見救星,趕忙轉身去迎他,雙目含淚,哽咽道:
「大師,您可算來了!小婦人一家子今日就靠大師您了!」
大師?
念一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
原來林氏早已懷疑她的身份了?
多年來對和尚道士的畏懼讓她習慣性地想尋陰暗之處躲避,剛準備走,驀地又意識到什麼。
眼下她是有身體的人了。
既然不怕日頭,不怕雞犬,按理說道士和尚也不會發覺她是鬼魂才對。
不能先自亂陣腳……
「夫人莫急,稍安勿躁。」那老和尚垂首安撫她,「老衲自有定奪。」
「我這二姑娘本性是很好的。」林氏聲淚俱下,「可自打一年前出事之後,不知怎麼了,性情大變,你瞧她……從來連只雞都不敢殺,如今卻把我府中三個嬤嬤打倒在地,想必是被妖怪附身……」
「哦?」老和尚手捏白須,盯著念一細細琢磨,「依夫人所言,令愛應當不是被妖怪附體。」
「這……」
林氏還沒問出口,便聽他淡淡道:「是邪魔。」
聽得這話,林氏和慕晴渾身起了一層寒氣。
知道普通的丫頭婆子制不住她,林氏索性讓府上幾個侍衛將她摁住,拉在院中,直曬於陽光之下。
「你們作甚麼?!」
念一兩手被人禁錮在後,根本動彈不得,她咬咬牙,抬眸看向對面的一群人,眼中含怒。
「我到底是慕家的二小姐,慕顯的親生女兒。你們……就不怕遭天譴嗎?」
慕晴歪頭望著她笑:「天譴?真是好笑,你是不是我慕家的人還說不好,倘若是哪裡來的山精鬼怪,就是死了,那也活該。」
念一試圖掙開左右幾個侍衛,目光如炬:「我知道,你是天天盼著我死。」
慕晴揚揚眉,也不接話。
她冷笑道:「我要是死了,這世上便再沒人能說出你的身份。」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慕晴明顯有些著急,語氣發抖,拉著法恩和尚的袈裟催促道,「大師,你還等什麼,快讓這個妖怪現出原形,她這是想妖言惑眾!」
「你根本就不是慕家的小姐。」
念一厲聲打斷,「你是方姨娘和馬夫私通所生的孽種!」
林氏猛然一怔。
慕晴喘著粗氣,顫聲喝道:「你亂講!」
「你娘為了讓你過上好日子,特地買通了產婆。」她話音剛落,臉上被挨了一記耳光。念一往地上啐了口血水,回頭來,怒目而視。
「你……你再胡言亂語,我就……」
「十年前你娘想認你,可你貪圖富貴,你不肯接受。」她一字一頓道,「什麼病死,她是被你毒死的,八歲的時候,你就已經殺人了!」
「你知道你死後會變成什麼模樣么?」念一狠狠道,「形如焦木,被鳥啄眼,只能以□□為食,食后即死,死而又活,永遠不得輪迴。」
聞她這般所言,老和尚眼中露出驚訝之色,似乎很意外她會明白這些。
「大師,你……你都聽到了!」慕晴顧不得許多,扯住法恩的衣擺,慌張道,「她說的這叫什麼話?簡直是個妖怪,她一定是個妖怪!」
法恩深吸了口氣,表情肅然地撥動著手中的佛珠,偏頭示意旁邊的幾個小和尚。
「端上來。」
念一皺著眉不解,忽在空氣里嗅到一絲血腥味,她掙扎著抬起頭,兩個小和尚手捧一盆狗血緩緩向她走來。
應該不會有事的。
她已經不是鬼了……
不害怕陽光,不害怕雞鳴,她可以的,可以作為人活下去……
然而滾燙的狗血臨頭潑下去的剎那,渾身像是火燒一般,濃濃白煙平地而起,周圍儘是滋滋聲響。
徹骨的疼痛一下子深處的記憶猛地拉了到她眼前。
漫天的大雪,刺耳的狼嚎,炎熱的盛夏,長劍穿胸的痛楚,一幕一幕……
為什麼……
為什麼又是這樣。
和四年前……一模一樣!
血水中聽到慘叫,在場眾人看得目瞪口呆,林氏險些沒有站穩,指著她說不出話來。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大師!」她張皇失措地揪著那老和尚,幾乎語無倫次,「大師,你要幫幫我!你一定要幫我啊!」
「阿彌陀佛。」法恩聞得那叫聲,隱約感到耳熟,他微微顰眉,搖頭嘆息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夫人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不不不……我要是饒了她,她卻不會放過我。」林氏哀求他半天,眼見他不為所動,一時不知所措。
「娘!」慕晴兀自思索片刻,心生一計,「我們可以燒了她!」
「無論她多厲害,燒了就什麼都沒了!」
儘管對方才念一的話她尚存疑慮,但轉念想了想,也覺得有理。
「不錯,你說得對!」林氏來回走了幾步,對底下那幾個面色發白的侍衛吩咐道,「趕緊讓人在後院準備好柴火,再多取幾盆狗血來。」
「是、是。」
一群人浩浩蕩蕩地推門出去,徑直向後院方向走去。
屋中凌亂狼藉,滿地鮮血,料峭的春風吹得帳幔漸起漸落,紅帳後面,慧屏大口大口喘氣,早已被方才的情形嚇得魂飛魄散。
「怎、怎麼辦……」
「夫人要燒死二小姐……」她抱著頭,喃喃自語,「不行,我得去告訴展大人。」